大雨磅礴,京州城雨水肆意。
溪庭的二楼窗户上,一个黑色的身影伫立在窗台,身姿颀长,背影寂寥。
容烬脚上的地毯上布满了烟灰,阿棱站在他的身侧,望着底下淋雨的身影,眼眸闪过一丝不忍。
宋雾淋雨已有半刻钟了。
饶是不说她现在已经是个孕妇,就算是个正常人,也难抵得住着漫天大雨和刺骨的凉意。
那女人倔强的很,抱着怀里的猫,一声不吭的闷声淋雨。
阿棱望着半个身子露在屋檐下的容烬,默了默。
明明容烬身上暗色的西服上早被沁染的更深一色,可仍旧不听劝的陪着容太太淋雨。
阿棱终究是垂下了眼睑。
容氏夫妻二人,向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遥想当初半年前,容太太出车祸当天,危险崎岖的山路上。
是容烬以车相撞才拦住了容太太冲向悬崖的趋势。
自从救下容太太后,容烬对自己身上的伤疤却是一字未提。
数月前,就当卢医生告诉容烬关于容太太的病情后。
是容烬为了缓解容太太长期的心理压力,而专门亲历亲为的将所有维生素打磨成安定的形状,再将容太太长期服用的安定换了下来。
而那些白色的粉末,却被容太太误解成容烬的罪证。
可容太太不知,容烬宁可那些是罪证,也不肯承认那是担忧容太太的证明。
就在今早,容烬得知容太太怀孕后,长跪于言岁墓前,不曾言语一字。
容烬以为,自己对一声不吭换掉眼角膜的宋雾好,仿佛是他这辈子对言岁做过最亵渎的事情。
多可笑,他对一个心怀鬼胎的女人,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两人彼此折磨一年,换来的是浑身的伤痕累累,似乎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半晌,沉默的寂静被打破。
那一贯沉磁的嗓音响起。
带着一丝深深的惫感,让顾烟尘过来。
----------溪庭大门外。
女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浇透,宋雾只能抿着唇,一语不发的护着怀里的黑猫。
管家和五姨递过来的伞,她并未撑着。
她知道,那人一直在看着她。
宋雾明白,只要对自己再绝一点,再极端一点,那人似乎就会心软。
赌一把。
良久,溪庭外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声音,女人勉强抬眸,隔着雨幕,看到了那抹瘦弱的身躯。
顾烟尘。
你看吧,赌赢了。
就算容烬没有亲自下来,可他照样还是派人过来救她了。
这算不算得上是容烬少见的温情时刻?宋雾朝着顾烟尘笑了笑,那笑勉强至极,身子上的酸痛已经让她脸部的肌肉开始僵硬。
女人迟钝的抬脚,一步一步的往溪庭的反方向走去。
顾烟尘眼底掠过一丝情绪。
然后将伞柄往宋雾的身上挪了过去,搀着宋雾时,她才低低的开口,宋姐姐,去我住的地方吧?宋雾望着顾烟尘的伞,看着那熟悉的logo,心中已经了然。
这把伞的价格,绝非是顾烟尘力所能及的。
半晌,宋雾淡淡的开口,跟楚辞在一起了?顾烟尘面上划过慌乱,她下意识地捏紧了伞柄,走路的幅度都小了很多。
楚辞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家庭,但撑起一个顾烟尘,那还算是绰绰有余。
最近一部新戏,也都是楚辞借着人脉关系给她的。
她感激不尽。
至于对于楚辞有什么感觉,顾烟尘无法回答。
她只是害怕宋姐姐会以为她是为了攀关系才接近她的。
宋雾向来也是心底跟明镜似的人物,顾烟尘这点小娃娃的把戏,她看得多了。
不过,她不甚在意,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崎岖点也就算了。
过了很久后,宋雾才开口,别伤害他。
顾烟尘咬着下嘴唇,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闷闷的点了点头。
宋雾顺着怀里的猫,眉眼垂着,看不清神情,但却瞥得见她微沉的嘴角。
烟尘,我怀了。
宋雾浅淡的开口,并未遮掩一二,更忽略了顾烟尘眼底的诧异。
顿了顿后,宋雾顺着说,可我不能要它。
顾烟尘捏着伞柄,骨节渐渐泛白。
宋雾跟容烬的关系,不言而喻。
两人的关系脆弱的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能扯得头破血流,玉石俱焚。
可顾烟尘并未问为什么,更没有不识趣的询问容烬的态度,而是直截了当的开口,宋姐姐,您想要吗?不在乎容烬的态度,更不在乎目前的处境,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宋雾,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宋雾僵了片刻,思绪被拉至很远。
那是她提出要容烬娶她的那天,她梗着脖子,满嘴胡言乱语,甚至还提出了自以为瞒天过海的承诺。
我不会为你产下一儿半女。
这句话,是她当初许诺给容烬的。
也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天知道,她多么想有一个属于容烬的孩子。
宋雾不是不明白,用孩子圈住一个男人的心有多么幼稚,更不是不明白将来这孩子要如何跟容烬自处才算体面。
可是她不愿意再次被扔下了。
更不愿意一个人苦苦强撑了。
从幼时的抛弃开始,到现在疮痍的婚姻。
她已经快要把苦吃烂了嚼碎了,已经不想再孑然一人了。
就当她自私好了。
女人脆弱的身子围着怀里的黑猫,仿佛能在它身上获得一星半点的温度来取暖。
我想。
从跟容烬上床的第一次她就想。
从那天两个人死死的纠缠在一起,恨不得嵌进对方的身体里时,她就想。
在每一个漫长、看不到希望的失眠夜晚中,她想。
她就没有不想的时候。
她甚至跪在地上阴暗的在安全套上做了手脚,更是精神发作的一般从超市里买了一堆的东西填满那个抽屉。
她快疯了。
她像是得了一种病,只有容烬才能救她。
即使容烬是毒药,她也义无反顾,心甘情愿的一饮而尽。
女人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紧紧的贴在她的脸颊上,而她一沉静的眼神上也露出些许的怯意。
顾烟尘顿住了脚步,望着宋雾的侧影,沉沉的问,宋姐姐,容烬生平最爱什么?……言岁。
宋雾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声的,但顾烟尘并未就此放过她。
而是一口气问到底,那他生平最不忍心破坏什么?言岁。
答案永远一如既往。
言岁像是一层玻璃罩一样,把她死死的捆住,每当容烬想要过来触碰时,却总能感受到一层隔阂。
顾烟尘继续引导着,一贯单纯的脸庞也露出了别样的情绪,她字字利落,循循善诱,宋姐姐。
不如你就装成言岁好了。
既然容烬这么爱言岁,爱到无法自己,那不如就装成言岁好了。
你说是不是,宋姐姐?良久,宋雾茫然的唇瓣张张合合,过了很久才开口,好。
--------容先生,还跟着吗?车内,原本寂静的环境被打断,阿棱从镜子里看到了那一贯沉默的身影。
男人清贵的眉眼里没有情绪,而西装上布的一层烟灰泄漏了他些许心绪。
容烬一路跟着宋雾很久了,但她自始至终却没有发现。
就在男人准备开口转头时,后视镜里却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车牌号。
祁正庭。
容烬的眸光暗了些许,他漠然的开口,拦住他。
阿棱明了,直接将车子转了个方向,直直地拦住了祁正庭冲过来的路。
原本这条小径又窄又崎岖,祁正庭想要追到宋雾,不得不下车跟容烬打打照面。
容烬望着那人下了车,又看着他不急不慢地走近,不禁掀起薄唇,阿棱,守好了。
祁正庭是什么人?完美的家世,优良的家教,一向是上流社会可望不可及的标杆,可是谁也不知道,就这么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下,会藏着什么样的面孔。
自祁家私生子被曝光以来,家里的正统儿子就一一离奇死去。
那时的祁正庭不过七岁而已。
七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杀人犯?就算有莫大的恶意和猜测袭来,祁正庭也只是老实本分当他的孤儿院小孩,并未掀起丝毫风浪。
人们总愿意相信弱者的。
七岁,生母早逝,打小就不受宠,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杀人犯呢?祁家人也不信,只觉得是命运造化而已,甚至还大张旗鼓的喜迎祁正庭认祖归宗。
容烬笑了。
别人不信,可他信极了。
他容烬可是死过一次的人。
韬光养晦这四个字,他尝过,祁正庭何尝不是呢?夜色袭人,月光皎洁。
山路上的水洼映着雪色的光芒。
容烬利落的单手推开车门,施施然的从车上下来,然后冲着面前笑得温和的男人说,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他隔了五年还给了祁正庭。
容烬不敢忘,当初火灾事件后,容氏的顶梁柱灰飞烟灭后,祁家的态度是怎样的。
那时的祁正庭,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望着宛如在地上跪着的容烬,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节哀。
然后,该收购的收购,该踩压的踩压。
分毫情面未给。
祁正庭笑着将容氏的所有过往收入麾下,然后欣欣然的出国了。
也就是在祁正庭不在的这些年,容烬卯足了劲将属于的他的东西一一抢了过来。
而谣言也就是那个时候传开的。
哎呀,要是祁正庭还在,容烬怕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后来,容烬也怀疑过,为什么祁正庭偏偏要在那个节骨眼出国,而且一走就是五年。
这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一般,让他耿耿于怀。
………………祁正庭莞尔。
望着那辆横在路中心的车,不急不缓的开嗓,容烬,这是什么意思?容烬像是后知后觉一般,回头望了眼,才笑着说,表面意思。
他可懒得跟祁正庭打哑谜。
祁正庭虚伪的像是一匹狡猾的狼,可他不屑与狼共舞,只愿长驱直入。
呵……祁正庭笑了,他望着容烬的脸,眼神谈不上凌厉,容烬,你很怕吧?五年前,你怕输给我,可你还是输了。
五年后,你是不是怕再输给我一次吧?容烬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眼神却开始凛冽了起来。
祁正庭,纸包不住火的。
那两条人命,是不会瞒天过海的。
祁正庭不以为然的勾唇,望着眼手上的表,慢悠悠的开嗓,可是,火也必须烧的着才行。
五年前鼎盛的容氏也烧不起来的火,五年后区区一个容烬,又怎么烧的起来呢?不自量力。
祁正庭转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笑得意味深长,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妻子送过我戒指。
容烬下意识的瞥了眼祁正庭手上的戒指,眼眸深了深。
你跟宋雾什么关系?祁正庭不慌不乱,仍旧是那一副优雅的做派,他轻巧的将戒指转了个弧度,跟你看到的一样。
可以送戒指的关系。
过了会儿,祁正庭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挑眉,隔着渐渐弱下来的细雨。
朝着容烬笑问,容烬,你别告诉我,你爱上宋雾了。
他在试探。
这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容烬出了名的讨厌宋雾。
纵使电视新闻播报的两人如何缱绻、如何美好,可圈子里的人只当做是一桩笑谈。
那女人长得也就那样,跟虞夏比不上。
身世更是难以启齿,跟当初的言岁更是没法比。
容烬能爱上她?怕只是利用而已吧。
谁能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出去陪酒?谁能把自己的心尖宠扔在医院里不管不顾,甚至还出言讽刺。
如果容烬爱宋雾,那才叫做出了奇。
来这里之前,祁正庭也是如此想的。
可看到了这副样子的容烬,祁正庭却觉得那些话半真半假了。
容烬对宋雾的感情,可绝非是表面那点剑拔弩张的样子。
有点棘手了。
祁正庭不急不慢的转身离开,脸上一贯温和的笑容也渐渐敛去,只看到一双锐利的眼神伺机而动。
等回到车子上后,祁正庭才淡淡的开了嗓,九九身上的定位怎么样了。
驾驶位上的江特助训练有素的回答道,一切正常,宋小姐现在在京州城溪湖小区。
祁正庭默然,一言不发。
江特助犹豫半晌,才继续开口问,您现在要去宋小姐的住址吗?不用打草惊蛇。
祁正庭望着前方的人影,明明是一贯斯文的面庞,却隐隐露出了些许不安分的因素。
江特助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数月前,他就在祁正庭的爱猫上注射了定位追踪器,然后放在了宋小姐常住的溪庭。
那猫通人性。
怕是深得宋小姐喜欢。
京州城巷尾处,鲜少有女人的身影徘徊,这地儿可不是什么稳定的安乐窝。
而今天,倒是来了位稀客。
七七漠然的被小五领着走进胡同里,望着那个看起来阴郁的男人,抿了抿唇。
颜哲并没有很诧异,仿佛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七七并没有打算跟这个下三滥的男人周旋很久,只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杀了毛头的是谁?颜哲挑眉,一脸的玩味,七七不是说不认识我这个兄弟么?不是瞧不上眼么?七七冷眼,反讽道,颜哲,你别不是告诉我,让我来就是为了听你的批评吧?颜哲笑了,从皮裤里捞了根烟出来,笑得意味深长的,那当然不是。
啪的一声。
烟被点燃。
苍白如幻的烟雾里,颜哲的表情深不可测,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
七七睨了他一眼,神情冷淡,不信的话,我也不会来。
颜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顺手弹了弹烟灰,是容烬。
七七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立马又恢复正常了。
颜哲望着她的表情变幻,勾勾唇,怕了?不想报仇了?男人望着七七一副想又不敢的样子,嗤笑了一声,然后从桌子上拿了盒东西,慢腾腾的开嗓,七七,毛头可正在看着你呢。
那是毛头的骨灰。
原本是个大高个,现在却被困在了一个矮小的器皿里。
往昔的种种漫上七七的眼眸中。
她的梦破碎了。
那毁了这个梦的人也别想好过。
七七垂眸,额头上的碎发掩住了她大半眉眼,许久过后,她才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
颜哲扔了根烟过去,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你说。
不要伤害宋雾。
颜哲吐了口烟圈,只觉得女人的友谊建立的还真是快得很,不过也没关系。
越容易建立起来的情感,毁灭的也就越快。
颜哲掀起唇,轻飘飘的几个字,没问题。
宋雾,早解决晚解决都一样,毕竟,现在她那精神状态,不正好快被玩死了么?不过,半周过后。
颜哲没想过,宋雾能疯的那么快。
像是一场计谋刚刚开始,那女人跟脱胎换骨了一般,行为举止竟跟当年的言岁如出一辙。
就连叫容烬,都是用着甜嗓的声音喊哥哥。
当初在商场上肆意一时的宋雾,如今被囚在不足百平的卧室里,痴傻了。
七月,京州城出现了最重磅的一则消息。
豪门贵太,宋雾,疯了。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冷眼而立,有人忧心忡忡,更有人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