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跪

2025-04-01 08:24:48

蓝水湾,电闪雷鸣。

落地窗上布满了水珠,肆意飞溅的雨水扑腾的打了过来,滑成弯曲的线条。

宋雾难受的从浴室出来,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丧,她揪紧了自己的衣服,蜷缩在沙发上的一角。

蓝水湾没有什么奢侈豪华的装饰,偌大的公寓竟没有中央空调,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冷意。

许多年前的容烬,可没有活得这么糙。

那时的容烬是正儿八经的容家少爷,是所有人艳羡又嫉妒的存在。

后来,大厦倾覆,属于容氏的过往灰飞烟灭。

而那一向骄纵的容烬,也不得不低下自己高高在上的孔雀头颅,然后颤抖着手将自己身上华美的羽毛一一摘落。

等到血肉模糊了后,他才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那段属于他的低谷时期,宋雾陪他住过渗雨的地下室,亦买过成箱的泡面充饥。

为了重振容氏。

他没有分毫的时间去享受。

所以,直到现在,即使他依旧清冷矜贵,可对于宋雾来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有时,宋雾会自私又阴暗的想着,那场火灾烧的真是时候。

不仅烧死了言岁,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去接近容烬。

还烧死了容烬的一身傲骨。

那些年容烬怎会低头看她这种卑微的人呢,若不是那场火灾让他一无所有,她宋雾对容烬是连话都搭不上的存在。

她承认,人非圣贤。

纵使是她,也会有这些不可理喻的思想。

不过,她这此生最得意的事情也跟容烬有关,她还没有自私到让容烬陪着她一起在阴沟里慢慢腐烂。

她在容烬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给过容烬求生的意识。

亦在容烬招揽不到可以让自己翻盘的人时,自己默默的考了所有来之不易的证书。

她要的是容烬重新高高在上。

要的是两个人一起,高高在上。

可现在,宋雾思忖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处境。

却觉得自己太过可笑了。

像她这种专门爱给别人做嫁衣的人,少见。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声,声音虽很低,但足够引来容烬的注意力。

那男人站在落地窗旁,一如既往的挺括俊朗,可不知怎么的,宋雾却觉得他周身寒冷,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阴郁。

也是,容烬的年少时期,痛失双亲,目送挚爱,然后再从顶端急速俯冲的坠落。

像这样的疼痛,她难以想象容烬是如何舔舐着伤口一步一步爬过来的。

似是感受到了宋雾意味深长的眼神,容烬下意识地转身瞥了眼她,而宋雾也垂下了目光,不再打量。

他们两个,已经很难很难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有的是数月如一日的冷战。

有的是每逢见面之时的冷嘲热讽。

所有的感激、同情、甚至是其他更深的情绪,都被磨化成了许多的心酸怠倦。

宋雾垂着脑袋,望着自己还未痊愈的手掌,然后摩挲着手掌上的伤痕时,甚至摸出来了幼年时期留下来的茧。

她的童年,在被宋父领养之前,一度是灰暗且苦涩的。

五岁,宋雾被亲生母亲抛弃,用了一盒水果糖,将她骗进了孤儿院。

七岁,她从小就不讨喜,沉默寡言且孤僻,在众多活泼可爱的小孩儿面前,她甚至没有被领养的机会。

当每一个孩子都将自己乖巧机灵的一面展示给来的新爸爸妈妈看时,她却只会缩在大院里的一角,怯懦的看着来往的人。

就连院长都担心她的归处,甚至亲自联系了好心人来看看她。

说不定,会有机会将她领走。

可是,幼时的宋雾畏惧一切大人的示好,她不敢忘记那一盒水果糖,也不敢忘记妈妈送她之前的温言细语。

你看吧,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美丽的话,是把你推向深渊的双手。

她的整个幼年时期,是拧巴的,是别扭的,是孤僻的,是无人在意的。

但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一座孤岛。

有一个小男孩出现了。

在她经常被老师忽略的时候,在经常后知后觉才知道午餐结束的时候,有一个穿着干净妥帖的小男孩偷偷藏了饼干带给她。

那时的宋雾在大字本上算算术,望着男孩的饼干,咽了咽口水后,却又摇头拒绝了。

她没有点头的习惯。

更多的时候,她已经擅长如何树立心防婉拒他人的善意了。

男孩并没有多言,而是将饼干放在了宋雾的面前,然后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饿的叫肚子的宋雾没有那么强大的定力。

等男孩再回来的时候,那袋饼干早就空空如也了。

后来宋雾问他,为什么要给她带吃的。

男孩言简意赅,因为你话少。

头一次,宋雾会因为话少而被偏袒。

明明之前,院长和老师都希望她能多笑笑,多说几句话讨别人开心,不要总是皱着一张脸,不要总是沉默寡言。

可是,每当她笑的时候,她却觉得很难受。

她为什么要笑啊?凭什么啊?为什么要对一个对她如此刻薄的上天笑,为什么要对这个捉摸她为乐的命运笑?宋雾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只想把自己埋在院子里最隐蔽的地方,她只想当那个最默默无闻的人,只想做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任何的注视和打量,都会让她难以适从。

可是,这个小男孩不一样。

他总是把饼干放在宋雾常待着的桌子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也从未跟宋雾说过话,更不曾当众凝视过宋雾。

不过。

她确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从小,她就有着近视,戴着厚厚的圆框眼镜,还会遭受别人不一样的目光。

在她那个年纪,戴眼镜仿佛是一种很丢脸的事情。

男孩不曾逼迫她主动跟他交朋友,也从未让她做令她难受的事情。

只是默默的,不动声色的,留下午餐后最好吃的饼干。

那时的宋雾是感激的,在那个贫瘠的岁月里,那袋饼干算得上是小孩最珍贵的礼物。

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拥有男孩的馈赠。

一晃几年流逝,她还在孤儿院里一如既往的透明。

可那个小男孩却早就不知道去了哪,但宋雾听老师得意的说过,那孩子去了个大户人家,从此算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可她,还是她。

她不是凤凰,从未有过令人惊叹的运气,也不会涅槃重生。

她有的是日渐消磨的时间而已。

她为男孩高兴,像努力的挤出一抹笑出来,可硬是弯不上去嘴角。

最后,她倏地哭出声来了。

那是她鲜少的情绪激动的时候。

为什么,偏偏每次当她感受到了这份礼物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一一离开她呢?宋雾晦暗的想着,为什么不陪着她一起坠落呢?后来,孤儿院解散了,她跟着院长回了家。

想到这儿。

宋雾摸着手里的茧,皱了皱眉。

时间过去了太久太久,她已经忘了当初那个小男孩的长相了。

只知道他比同龄人长得快些,个子也是孤儿院里拔尖的那个,穿衣服也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别的她好像都忘了。

不是因为别的,是她向来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在遇见容烬之前,她甚至不明白世界上为何会有浓烈的爱恨情仇。

可是在遇到容烬那么细致的对待言岁之后,她才懂正是因为她从未被人好好珍惜过,才会对所有情绪接收迟钝。

也是从那开始,她才塑造了自己的三观。

她不能央求别人朝着她处在的深渊里走过来,她能做的,只是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爬到自己最爱的人身边。

所以啊,只要别人对她稍稍好那么一点,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剖开放在那人的面前,任由君挑。

可是,她从没有想过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宋雾垂下眼睑,望着玻璃器皿上泛着的光芒,只觉得满目疮痍。

她已经把自己所有都摊开在容烬面前了啊,可是,为什么容烬还是不喜欢她呢。

女人忍不住摁了摁手上的伤口,那刚刚结鱼与鱼痂的血迹又被她揭开,骤疼的一瞬间,她忍不住垂泪。

她连哭泣,都要找一个借口。

容烬淡淡的望着她的情绪,视线往下一扫,将她手上新添的伤也看尽眼底,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讳莫如深起来。

宋雾望着自己手上的口子,却不甚在意,等她哭够了后才想着要去处理。

女人腾出一只手来,打开了面前的抽屉,却在看到抽屉里面的东西时,瞳孔紧缩,双耳发鸣。

心脏读秒,血液逆流。

她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难以呼吸。

因为,抽屉里放着两罐注射器,还有一包被存起来的白粉。

她宋雾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能让容烬亲手毁了他自己。

碰上这些东西,无疑是在坐以待毙。

女人只觉得自己的手脚渐渐发凉,她望着那些东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冲着容烬质问。

她明明知道那些跟容烬混一起的人,爱玩笑气,爱打枪,可她看在眼底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像是在放任容烬自我毁灭。

因为,她自以为容烬是个不会动摇的人。

就算在那些难捱至极的岁月里,容烬也一一的挺了过来,像这样的人,怎么会碰这些东西呢?她不想自己是个疯子,容烬也是个瘾君子。

半晌过后,宋雾艰涩的声音才透过空气传了过去--容烬,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容烬顺着宋雾的眼神望了过去,那些罪证摆放的整整齐齐。

男人的喉咙顿觉一阵干痒,他张了张口,无言。

----桥西馆。

左小勾着虞夏的背,慢腾腾的拍着,似是也不太重视。

虞夏自从被人从神坛上拉下后,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听话的很。

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像一只温顺的狗。

而左小就喜欢这种被人扒了反骨的女人,乖巧的不成样子,没有一点点烈性。

让他尤为满足。

可是,左小还是不太满意。

现在的虞夏如同一个人人喊打的臭肉,曾经捧着臭脚的拥簇者现在都倒打一耙的反咬一口。

玩这样的女人,似乎也不太体面了。

不过,虞夏这姿色还是没得说,放在哪都是上乘,他睡起来也是最舒服的。

半晌过后,包厢的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

左小不耐烦的挑眉,将扑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挪开,进来。

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穿的奢靡,但是看起来就流油的男人走了进来。

许耀光的儿子,许成。

跟他爹一样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怪诞恶习都学会了不少,甚至还喜欢玩新花样。

虞夏坐在一旁,看着房外的光打了进来,瑟缩了一下,躲在了阴暗处的角落里。

她很久没有露过面了。

除了害怕镤光灯的照射,现在她甚至开始害怕日常光了。

就连跟左小做,都必须把所有的窗帘拉起来。

网络暴力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她除了隔绝掉自己跟世界的接触,其他的算是什么也做不成。

左小望着她往后缩的细微动作,只是嗤笑的挪开了目光。

见不得光的。

许成走进来后,望着黑不溜秋的房间,开了腔,这么节约电啊,左哥?许成边说着边打开了灯,就在灯光倏地亮起来的那一瞬,那个衣不蔽体的女人甚至没有稳住自己的身子,直接慌不择路地从床上滚了下去。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再也不是那个圈子里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了。

她现在成了所有人嗤之以鼻的烂蝇臭虫。

左小现在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爽了就行了,他站了起来,一贯斯文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笑,你要玩么?他问给许成听的。

许成莞尔,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

也是。

现在的虞夏可不是什么玉女人设了,那牌匾算是被左小砸了个稀巴烂。

不过,左小挺不以为然的,别装。

这京州城谁人不知,许成向来是个来者不拒的主,更别说什么介不介意,他就没有拒绝过的时候。

现在装的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唬给谁看的。

许成知道自己又出口成章了,索性也懒得掩饰,打趣的笑着说,这不是怕虞大明星等下太紧张么?毕竟,他道具带的可不少。

事先不得安慰安慰虞大明星?左小默然,从地上捞起裤子,再从裤袋里抽出了烟夹,啪的一声点燃后,整个人陷在青白交加的烟雾里,知道宋雾么?许成上扬的嘴角倏地往下一沉,宋雾?谁能不知道宋雾呢?那天许耀光从酒桌上会来,许氏第二天就资金周转不足了,他也不过是花了几笔小钱而已,却被许耀光捉着砸了一通。

原本,那点钱算不上什么,给他十倍都行,花花图个开心就算了。

不过,对于急于套现的许氏来说,那笔钱算得上是救命钱。

还好,左小出手帮了一下。

不然许耀光怕是要把他捶死。

归根到底,就是这个死女人败了他的手笔,毁了许氏的羽毛。

许成的眸光渐渐变了个色,左小不露声色的收尽眼底,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恨容氏的人越多,他越高兴。

左小意味深长的笑笑,祁正庭回来了。

许成:这我知道,怎么了?左小像是挺愉悦的,原本他就长得一脸学究派,这样一笑,更是好看了不少。

不过,那道眼角上的疤痕却为他平添了一丝野性。

桥西馆他待了这么久,妈妈桑跟他也是熟得很,那晚在桥西馆发生的事情,他可是隔着显示屏幕看的清清楚楚。

祁正庭也对宋雾有意思。

本来左小还挺担心的,要是祁正庭无心恋战,反而跟容烬合作,那他还得找个路子搬弄是非。

不过现在好了。

他还没找路子呢,路子自己跑过来了。

宋雾。

看着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还有这样的渊源。

一个是小地方来打工的女人,后来成了容烬的老婆。

另一个呢,更有意思了,原本就是祁家在外面的私生子,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祁正庭头上两个哥哥都死的蹊跷。

死人还怎么继承家业?最后祁家没辙,让祁正庭位子坐的稳稳的。

也不知道那两个死了的祁家人,有没有祁正庭浓墨重彩的痕迹呢?宋雾、祁正庭。

就这么两个悬殊的人,小时候竟然还是一家孤儿院长大的。

你说巧不巧。

巧的像是上天特意给的左小机会。

他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算得上是对不起上天的垂怜了。

左小笑了笑,手指尖的烟快要烧到肉了才反应过来,他顺手扔了烟,抬腿踩了下去,灭了火星。

许成,想不想报个仇给你老子讨赏?许成眸光一亮,左哥,您说。

左小勾勾唇,从烟夹里又抽了根烟出来,扔给了许成,漫不经心的说,那你先帮我找个人。

许成:谁?颜哲。

哦不,左小笑了。

不该这么称呼他的,换个说法,应该称为,言哲。

一个改名换姓多年,只求一个扳倒容氏的机会的男人,也是言岁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