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正庭并未贸然上去打扰,只是环顾四周,挑了个离宋雾近的沙发,款款落座后,眼睛若有若无的瞟着那女人。
她似是有些热,头发丝都贴着脸颊,兔女郎的衬衫也沁出了些汗水。
男人斜睨了一眼墙壁上的显示屏。
空调温度20?。
绝非是让人出汗燥热的温度。
祁正庭眸光微微敛起,一丝锐利的华光闪过,他起身,不急不慢的朝着那个兔子走了过去。
显然,那个兔子难受极了。
她婉约的身子靠着墙壁,像是极力的在忍耐着什么,就连手指都蜷缩成拳头,整个人闷声扛着。
祁正庭从她的身后接近,留足了绅士的距离,一贯优雅温和的嗓音响起。
需要帮忙吗?那声音太过温柔,恍若一剂镇定剂,原本还在发颤的宋雾倏地顿住了。
起先,她以为是容烬。
却又下意识地反应了过来。
怎么可能是容烬呢,若是容烬在她身后,怕是会笑出声来,看着她蹒跚佝偻的样子,巴不得模仿一下来刺激她才觉得有意思。
是她庸人自扰了。
宋雾手肘抵着墙壁,勉强转了个身子,眼睛眯眯着,打量了一下来人,唇齿忍不住的张了张,谢谢……不必了。
明明酒精作祟让她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明明脑海里交错的回忆让她头疼欲裂。
可她依旧只说的出来不用两字。
可以说是礼貌,也可以说是疏离。
不过,祁正庭却并未漠然地离开。
换句话说,从看到宋雾正面的那一秒起,他就不会离开。
他的小姑娘,好像找到了。
刚才眯着眼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幼时的时光。
除了变漂亮了,别的倒是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的内敛,不爱给人找麻烦,只喜欢自己闷着头学习。
祁正庭脸色变得柔和起来,他望着面前的女人,清清淡淡的开了口,不算麻烦。
宋雾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大脑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又再喧嚣着那些陪酒的片段。
肮脏,下流。
可她却无法阻止这些记忆消失,只能任由着它们在自己的身躯里四处乱窜。
宋雾忍不住垂下了脑袋。
胃里的灼烧像是找到了肆意的出口,在腹腔里跳跃着。
燃烧着。
而那兔女郎的头饰又太过厚重,将她的头发丝带着一起脱落了下来,劣质发卡直接勾着几根头发一把扯了过去。
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
原本她应该被折磨的流泪的,可她现在却开始庆幸了起来。
因为,这些疼痛帮她转移了注意力。
果酒里的酒精含量本就不高,只要咬着牙挺过去,倒也无伤大雅。
可是,暴饮暴食一旦被勾起,她只能看着自己在大庭广众面前丢脸。
宋雾眼底的欲望渐渐漫了起来,她揪住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朝着面前的陌生男人,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离我远点。
四个字,谈不上温情。
可却是宋雾目前能给的最大善意。
她害怕自己反常的行为给别人难堪,更害怕别人会因为她陷入非议。
除了将自己身边的人狠狠推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就在意识渐渐消弭的霎那,她只觉得自己的腰肢软了开来,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旁边一倒--原本,她是该直接摔得惨烈的。
可是,她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不染纤尘的男人,却揽住了她细瘦的身子。
淡淡的清冷香味萦绕鼻端,她头一次在别人怀里感受到了心安的滋味。
但她知道,身子软起来,不过是暴饮暴食的开端。
她所做的所有举动,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良久,她的谢谢还未说出口,身后却传来了一个阴冷至极的声音。
宋雾,你在干什么?----桥西馆内部,楚辞闲散的坐在卡座上,捏着奶油枪恋恋不舍的看了很久,但终究还是放下来了。
放在往日,他不打个昏天黑地的,他就不姓楚。
可现在,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那还是多活几年吧。
不过,楚辞却觉得现在的桥西馆越来越不如以前了。
妹子少了就罢了,质量也是寒碜的可怜。
尤其是那个妈妈桑,最近有点不识趣,找了几个庸脂俗粉过来败兴,惹得左小发了几次脾气懒得来了。
容烬看着那几个故作忸怩的女人,只觉得厌烦。
原本宋雾就够丑了,现在的女的怎么比宋雾更丑。
容烬挥了挥手,遣了几个滚蛋,然后不耐烦的开了腔,把她叫过来。
这个她指的是谁,那些小姑娘们再熟悉不过。
妈妈桑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过了一会儿,那老太婆扭着腰小跑着走了进来。
脸上还挂着假的流油的笑。
哎哟,各位爷啊,这几个妞是不是太生了些,惹得爷不高兴了?楚辞睨了眼她,笑骂的开口,您可别做过河拆桥的事。
桥西馆这些年怎么掩人耳目发达起来的,旁人不知道,可妈妈桑应该是明明白白的。
要不是有容烬这些年的掩护,这地儿怕是早被底朝天,翻了。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那也不能阴老东家的牌匾呐。
妈妈桑眼珠子一转,明白了怕是这几个姑娘不讨人喜欢。
虽然,她也没打算跟自己的老东家对着干,不过,这年头大家不都是见风使舵的主?祁正庭来了。
京州城再也不是容氏一家独大了。
她桥西馆也得择良木而栖,卖给祁正庭一个面子,再稍微让容氏警惕警惕。
那她桥西馆才能永开不败。
容家心里跟明镜似的,拂了拂手,懒得扯东扯西,把花名册给我。
妈妈桑谄媚的将最近收的可人儿递了过去。
这些雏儿吧,不说阆苑绝色,那也称得上是明艳动人。
尤其是那个叫哆啦的。
长得一副勾人的清冷样,要是能在男人身下辗转,怕是不晓得多勾人。
她就等着容先生夸呢。
容烬漫不经心的翻阅着,连个停顿都没,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女人漂亮是漂亮,就是看起来没什么气质,空有一个虚皮囊罢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继续勾着纸张,正欲阖上是,却看到了一个名字。
哆啦。
那张黑白打印的照片就那么直直地撞入了他的眼眸里。
宋雾。
妈妈桑顺着容烬的眼神望了过去,果不其然,盯着那个哆啦看。
她清了清喉咙,呀哟,这个哆啦啊,可了不得嘞,结了婚还敢来。
楚辞隔得远,随手剥桔子,闲散的说,桥西馆不是只收干净的么?楚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这哆啦虽然结了婚,但她老公不行,也就吃不上这块好肉,最后还死了。
原来是寡妇。
……老公不行?死了老公?寡妇?容烬的脸上挤出一抹讥诮的笑,他手指缓慢的摩挲着那张黑白照片,嗓音低低沉沉,她来的时候怎么说的?妈妈桑难得见容烬能对个女人这么感兴趣,之前只觉得虞夏那茬的才是容烬的心头好,没想到这个也误打误撞的迎合了容烬的胃口。
嘿,有戏。
这哆啦啊,挺穷的,这都几几年了,她还在用翻盖手机,估计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没辙了来这儿挣挣快钱。
穷?所以跑这儿挣钱来了?宋雾啊宋雾,你还真是没底线的令人发指。
男人身着挺阔的深灰色西装,脸上又带着阴鸷的痞笑,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胆寒。
她在哪,叫她过来。
妈妈桑一愣,倒是没想到容烬这么急不可耐。
哆啦……哆啦刚才陪酒去了……呵--陪酒?那她还真是钟爱这个职业。
今天能陪酒,明天岂不是能陪到床上去了?容烬:叫她滚过来。
楚辞吓得手里的剥干净的橘子都快掉了,他呆滞的看着容烬一副阴沉的脸,只觉得有点不可理喻。
桥西馆的女人,最不济的都要去陪酒,不然来桥西馆做什么?陪老总讲少儿故事啊?楚辞嚼着橘子,笑得和颜悦色的,行了行了,年轻不嗨,老年痴呆。
你生什么气?容烬不再言语,只是将花名册直接扔在了楚辞的身上,痛的后者摁着胸猛咳。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楚辞飚了句脏话,骂骂咧咧的打开花名册,却在下一秒直接石化。
宋老师?看到这张照片后,楚辞橘子都忘了咽,不可思议的说道,这……这就是那个寡妇?这天底下能把容烬说成不行又早逝的男人。
怕也只有宋雾敢了。
宋老师这信口胡来的本领还真是日日见长。
桥西馆走廊上,那男人的面容太过沉,让祁正庭不得不分散点注意力瞥了他。
容烬。
还真是冤家路窄。
祁正庭,你还真是有当小三的料,抱着我妻子还舍不得松手了?祁正庭眉梢一挑,莞尔的笑笑。
容烬眼光不错,看上自己的小姑娘了。
可是,他听着妻子这词,挺不顺耳的。
容烬隔得远远的看着那缠绕的两人,只觉得宋雾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是刺眼的很。
这女人示弱总是独有一套,陪酒也是不惜余力的陪,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就是为了求别的男人一抱。
低级又廉价。
可容烬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原本他就算得上是很少情绪外露的男人,就算有情绪,也不过是挂着痞笑。
让人捉摸不透的。
可这一如既往平静的面容下,深藏的却是让人屏息凝神的威严。
仿佛宋雾对他来说很重要似的。
可明明每天出言嘲讽宋雾的是他,给尽宋雾难堪的也是他,就连上床,他都不会让宋雾好过。
现在,他却一副不可逾越的态度。
祁正庭没有多看他,像是觉得划不来,反而垂着眸子凝着宋雾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的开口,容烬,你听好了,下次我就不会放开了。
他要的小姑娘,是身心归于他,而不是要一个没有吸引力的牵线木偶。
祁正庭仍由着容烬走了过来,然后看着他蛮横的扯走了小姑娘。
倏地,祁正庭眼神中的倦感又涌了上来。
后来,离开桥西馆的时候。
旁人问及此,祁正庭不过尔尔一笑,容烬发妻又如何,抢过来爱了又怎样?可是,辗转经年后的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天桥西馆的明争暗斗,是他此生取得宋雾的最佳时刻。
而后,再也不会有了。
--迈巴赫内,烟味极重。
男人一根一根的抽着烟,就连身上一向的檀香味也被遮掩了起来,挺直的侧脸中看不清分毫情绪,只窥得到往日上扬的嘴角压低,一副沉默冷淡的面容。
而整个车厢内却贯穿一阵喑哑的叫声。
宋雾被他狠狠的捆在了一旁,手脚都被粗粝的绳子绑的严严实实的。
她的暴饮暴食症愈发严重了。
起初,宋雾不过是会在餐桌上才会起反应,可现在的她,随时随地都有爆发的可能。
她的身体里像是安装了一个定时炸弹一般,分分秒秒都在提醒她,她不正常。
宋雾无法抵制自己不去想它,而它却每次伺机控制住宋雾的心神,传达出一个又一个的指令。
丧失任何理智的宋雾,除了乖乖的顺从,别无他法。
它像是会上瘾一样。
用暴饮暴食来填满了宋雾身上的所有创伤,抚平了宋雾心灵的空虚。
她在填满自己胃的同时,获得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可在结束的时候,它又像一击榔锤一般,告诉宋雾,她又多么无能。
她连自己的欲望都无法控制。
只能由它在自己的身体里肆虐。
宋雾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就算口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她都无动于衷。
只要能抵住一次它,只要能有一次……容烬并未封住她的嘴巴,而宋雾的面前就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晚餐。
放在她面前,就是对她最大的考验。
宋雾咽了咽口水,扑腾的身子渐渐缓了下来,她貌似理智的凝视着面前的食物,眼底的欲望仿佛渐渐消失了。
良久,宋雾缓缓启唇,容烬……我赢了。
她第一次战胜了它。
容烬微微敛眉。
然后勾手一剪,困住宋雾双手的绳子倏然松开。
就在他正准备开口的霎那,女人又重新恢复了刚才那副癫狂的样子,她像是泄愤一般的清扫着面前的晚餐,就连脸上残留的食物也被舔舐的干干净净。
她甚至学会了为了欲望而撒谎。
容烬并未阻止宋雾。
因为没用。
所有来自心底的欲望,除了自己,无人帮她渡。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患有偏执性疾病的人数不胜数,有人爱看自己自残时的涓涓血液,有人爱在情动时委以道具。
如若你抵不住自残带给自己的愉悦,你只能多备几把钝点的刀,如若你抵不住道具的张力,你只能咬着牙承受自己身上的伤痕。
譬如宋雾。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机械的运动,将那些食物悉数的吞咽下去,来弥补自己内心的空洞。
谁又能救她呢?除了自救,谁也不能。
容烬淡漠的看着宋雾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自己却丝毫没有腾出手帮忙的意味。
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了,宋雾的动作才渐渐的缓慢了下来。
车厢里不仅有食物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浓重的烟味。
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一向洁癖的容烬,却不露声色的坐在一旁,丝毫没有嫌恶的全程看完了她的表演。
他懒得打听为什么宋雾会突然去桥西馆当小姐。
也不想知道祁正庭为什么会搂着宋雾出现在走廊。
更不想问她为什么要撒那些蹩脚无趣的谎言。
想了解有时代表着关心。
他可不像让宋雾自恋到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尚有一席之地。
放任不管,有时也是一种另类的漠然。
这点,他向来把握的运筹帷幄。
过了一会儿,宋雾精彩绝伦的单人秀结束了。
容烬才从烟夹里抽住了一根烟,夹在手指之间,玩弄了一下才点燃,你又输了。
这已经不是宋雾第一次跟暴饮暴食对抗了,但这是宋雾第一次用撒谎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撒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意味着用自己的投机取巧,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说明潜意识里,宋雾早就溃不成军了。
而一旁的女人,双手撑在膝盖上,侧脸掩在凌乱的发丝间,嘴巴和眼睛都肿的不成样子。
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她的现状。
因为,挺惨不忍睹的。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腾腾的开了嗓,对不起。
容烬却利落的反驳了过去,不,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
男人手里的烟慢慢的燃烧着,灰烬一点一点的飘落。
你该说对不起的,从始至终,只有你自己而已。
容烬说的没错,她的暴饮暴食所带来的伤害对容烬来说不值一提,容烬向来是懒散惯了的人,就算有人跳起脚来对他一阵嘲笑,他也不以为然。
从头到尾,她伤害到的人,原来只是她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