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西馆内,偌大的梳妆镜前,宋雾穿着兔女郎的装扮坐的很稳。
妈妈桑派七七过来给她化妆,本该化点清纯的妆容,可暗地里,宋雾给七七传了句悄悄话。
她刻意压低声音,嗓音很沉,化重些就行。
七七微怔,没有多嘴问缘由,只是按着宋雾的要求来。
宋雾脸上的妆容精致又厚重,五官都像是被格式化了,连那双有灵气的眼睛,都被遮得七七八八了。
毕竟,她可没打算在桥西馆老老实实的工作,来这儿上天班,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茫然,瞥了眼桌子上的腮红。
又拿起了来往自己脸上扑去,正扑着呢,妈妈桑就扭着腰走了过来。
等她一看到宋雾的脸,差点没吓得脑血栓去世。
这哪是化妆,这说是辟邪都不为过!妈妈桑连忙跑过来拿起化妆棉,作势就往着宋雾的脸上招呼过去,还未等化妆棉的边边角角碰到宋雾,女人就连忙侧身一躲。
好巧不巧,就让妈妈桑扑了个空。
可妈妈桑可不是什么好忽悠的人,在她手里的雏儿,怎么着都是狠狠教训过的。
原本以为这个叫哆啦的女人算是个乖仔,没想到阴着乱来。
当初不过是打听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这种青涩又长得俊的,她可要好好拾掇拾掇给富家少爷。
结果倒好,化成这个鬼样子,哪能出去见人?妈妈桑眼神变了变,她凝着宋雾的脸,声音很尖锐。
哆啦,你可别不识好歹!宋雾肩膀抖了抖,像是被吓坏了,她楚楚可怜的往后挪了挪,像是畏惧妈妈桑快要落下来的手掌。
没过一会儿,宋雾的眼底就酝酿出了眼泪来,她颤抖着手,似是害怕的揪住了衣角。
连嘴巴都有点打哆嗦。
不是的……哆啦之前死了老公,怕被熟人看到了,才……死了老公?妈妈桑的眼神变得有些诡异,她没有半分打动,倒是有些遗憾。
哆啦,你不是说你没做过吗,现在又冒出来个老公,你可别把我当老太婆一样玩儿!宋雾手指搓捏着,眼眶通红,嗫喏了半天才开口,不是的不是的。
我老公那里不行,后来出了车祸就死了,死之前我还没被碰过……妈妈桑的眼眸松动了些许,只要是个雏儿,管她结婚结了几次,那统统都不重要。
干这行的,完全硬来也不是个事儿,容易出乱子。
这倒是卖面子的机会。
妈妈桑的脸瞬间就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她将手里的化妆棉搁了回去,凑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宋雾的背。
宋雾像是有些受宠若惊,她愣了片刻,却只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开始泛着凉意。
越是在这地方呆久了的人,越擅长演戏,也一贯爱用赏颗糖吃的方法收拢人心。
像桥西馆的妈妈桑,越是狠戾,她宋雾倒是有办法见招拆招。
可当妈妈桑换了个战略时,就有点棘手了。
妈妈桑拍着宋雾的背,笑着说,今天你不愿意以貌侍人也没关系,以后日子多的很,也没必要头一天就把自己卖了。
她想着左右哆啦在这儿也得呆久点,毕竟看她这一副穷酸样,连手机都是翻盖的,就知道哆啦八成是缺钱。
人嘛,多少都有些缺点把柄才行,不然的话,饶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见缝插针了。
宋雾勉强噙着笑,但眼底却是分毫温度都无。
妈妈桑也装作是苦口婆心的样儿,瞥着宋雾的表情,状似叹息的说,那今天你怕是陪不了那个祁先生了,不如你陪个刚来的吧,我也没探清楚他的底细,你帮我看看?说着妈妈桑就挑了张照片给她,宋雾刚刚看到,眼睛就微不可察的眯了眯。
就算这个人化成灰了,她宋雾也记得清清楚楚。
颜哲。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妈妈桑有些惋惜,只是听说这是个有钱的,估计就是个暴发户,你帮我去瞧瞧他到底什么来头。
宋雾腾出手揩了把眼泪,声线颤抖着说,谢谢给哆啦这个机会……哎哟,谈什么谢啊,来了桥西馆都是一家人,可别跟我生分了。
妈妈桑假模假式的笑着,等安抚了差不多了过后,也懒得在这儿唱你侬我侬的戏了,扭着腰就离开了。
等彻底看不到妈妈桑的人影了后,宋雾才收拾了情绪,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的人,眼神都变了味。
七七从头到尾一直就没离开过,看着宋雾刚才演的那出戏,她都有些看愣了。
半晌,那刚刚还在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
突然开了腔,声音隽冷,七七,你不介意吧?宋雾明白,这颜哲之前也是七七的摇钱树,一般来说,是个女人也多多少少会觉得别扭。
更别说是靠男人吃饭的七七。
七七被问住了,但随即也就笑了,宋姐姐别打趣我了,干我这行的可没有什么付出真心不真心的。
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
至于那颗心,能换钱么?不能的话,就直接丢掉好了。
宋雾静静的窥视着七七脸上的神色,确定她的确没说谎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毕竟,她今天来就是为了废掉颜哲的。
宋雾清了清嗓子,行了,也没有时间了。
你带我去卡座里吧?桥西馆的地下室,才是一直被人低估的地方。
里面是真正的鱼龙混杂的地,虽然按道理是有钱人都能进去,但也是分阶层的。
正儿八经的富二代看不上一夜暴富的俗人,而暴发户也瞧不起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
原本今天她陪的应该是个公子哥,不过现在成了颜哲。
倒是省了她很多心思。
兔女郎的装饰很打眼,那对又长又大的兔子耳朵都快碰到天花板了,原本就逼仄狭隘的过道,行走就更显困难。
不过宋雾倒是没有压弯腰。
她想着。
现在她这副模样,就算是容烬迎面走过来,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宋雾挺直着腰杆,像不屈不饶的藤蔓一样,直直地往前走。
可碰巧,这一幕落入了一个男人的眼底。
他坐在偌大名贵的木制桌案前,上面铺着一层深蓝色的珠光面的桌布。
就连旁边的侍从都看起来是训练有素的。
这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透露着他优雅贵气的事实。
祁正庭向来讨厌烟味,更烦这种杂乱的地方,不过是刚下飞机,厌倦家里的繁缛礼节,闲心过来坐坐。
就连桥西馆都要为他清空这大厅。
祁正庭也不是不知道这是容烬的地儿,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来。
他想看看,他不过是离开京州城五年,这里的变化大不大。
可看了半天,他只是勾着笑意的挪了目光。
不过如此。
正觉得烦闷着,却瞥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
那女人穿的奇怪,但不可否认,身材很曼妙。
不过,他向来是浸在克己持礼的大家族中,断然不会看的出神。
可却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他窥见了女人的侧脸。
很熟悉。
祁正庭微微敛眸,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原本应该是充满倦怠的脸色,也一扫而空。
旁边的人顺着祁正庭的目光看去,看了看女人的装扮,了然。
不过是桥西馆刚来的雏儿,八成是个生面孔。
不过……那人朝着祁正庭谄媚的笑笑,怎么,祁先生认识?祁正庭不慌不忙的收回目光,整个人看起来很温和,柔软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营造出几分慵懒。
这一副斯文又彬彬有礼的做派,倒是掩去了浸淫商业留下来的凌厉。
不认识,不过长得像个故人。
祁正庭垂着眸子扭着手指上的戒指,唇边溢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旁人却觉得讶异。
像祁正庭这种商业大亨,听闻向来是不近女色,就连绯闻都鲜少有过。
排除炒作的几位,在祁正庭身边能留住名字的女人,倒还真没出现一个。
可怪就怪在,祁正庭手上却又长年累月的戴着戒指。
可这戒指却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奢侈品,看这设计和材料,也不过是超市里的卖银器里最寻常的那种。
左右不过百。
可却偏偏被这个身价百亿的男人戴了多年。
众人纷纷猜想着,这祁先生是不是心头有个白月光,念念不忘多年。
想到这儿,那人也就琢磨着如何拐着弯夸夸这白月光,他酝酿了片刻,笑着说,想来您这故人的眼睛应是有灵气的很。
祁正庭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辨不出喜怒,你错了。
他的故人,患有眼疾,走路像个企鹅一样。
厚重的镜框下可看不出半点美丽出来。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偏偏就是忘不掉她。
----头上的装饰太重,宋雾只觉得脖子酸的很,她手心紧张的沁出了一层汗,那小而轻巧的药水瓶子都险些有点捏不住。
她深知自己在做什么。
可她却一点也不能接受逍遥法外之徒在这里纵情声色。
伤了青见的喉咙,那颜哲多多少少也得抵点东西过来。
抵命过来,她承担不起。
但是把男人的尊严抵过来,她倒是喜闻乐见。
宋雾抿了抿唇。
眼底划过一丝阴冷,七七走在她面前,只觉得身后像是有一阵带着锐意的冷风袭了过来。
七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然后顿住脚步,朝着身后的人说,宋姐姐,就送你到这儿了。
宋雾闷声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直接推开了包厢的门走了进去。
她压根不怕有人认出来她,毕竟这几斤的粉底液也不是白用的。
不过,她唯一害怕的是,颜哲会提前做过功课,然后识破她的伪装。
想到这儿,她顿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支姨妈色的口红,然后对着反光的墙壁,摸棱两可的涂了涂。
抿了几下嘴唇,颜色渐渐晕染开来。
她平时的妆容很淡,只是修饰一下缺点而已,用的彩妆也是来回那几种,口红的颜色都很浅。
而今天这一副中毒了的模样,怕是不容易辨认出来吧?这样想着,她收好了口红,扬了抹标致的微笑,故意弯着腰肢往里面走去。
里面的声音很喧闹。
宋雾一眼扫了过去,陪酒的女孩倒是也不少。
不过,这里看起来最禁欲的那个男人,像是心不在焉一样,靠着沙发,一语不发的坐着。
就连旁边的人,都不敢贸然过来搭讪。
那空旷旷的沙发像是特意为她留的一样。
宋雾收拾了一下心态,噙着假笑往那边走了过去。
兔女郎的头饰太过笨重,她只能稳住它,然后穿梭在形色各异的人里面,最后勉强才隔着人流钻了过来。
宋雾想也没想的直接坐在了颜哲的旁边,像是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的低气压一样。
她上道的从桌子上拿了把奶油枪。
笑着递了过去,哆啦给你打?宋雾表面上一副镇定至极的模样,实则早已经开始慌乱了起来。
奶油枪怎么打,她都不知道。
不过她会赌,她赌颜哲对这个没兴趣,毕竟从刚进来的时候,别人坐着的地方都零零散散有几支用完了的。
可偏偏在颜哲这里,只看得到抽过的烟蒂。
只要赌赢了,就搭的上腔。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男人像是后知后觉的看到她,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往下一扫,瞥见了女人手里的奶油枪。
眼底的排斥显而易见。
这玩意儿,喜欢的人爱得不得了,讨厌的人就避之如洪水猛兽。
她赌赢了,识趣的把奶油枪扔到了一边,打蛇随棍上的笑着,哆啦最会调酒了,东家要不要试试?男人眉梢一挑,倒是对这句东家起了兴致。
这边的人,要么称呼先生要么称呼少爷,像她这种别具一格叫东家的。
少见。
有多会?回话了。
宋雾压抑住内心的窃喜,面上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假笑,边说边从桌子上捏了瓶空酒杯,您尝尝就知道了。
宋雾迅速的从身侧的酒架上挑了几瓶过来,然后单手划了个漂亮的旋转,那瓶口正巧就对准了不大的容器内。
看这阵势,不知是个巧合。
还是熟能生巧。
别人不清楚,但宋雾自个儿心里明白,有时候就算是撒谎,也要努力点撒个漂亮的谎。
这一套调酒的功夫,她足足学了半个月。
几乎是不分时间,有空就在溪庭练。
唬住一个颜哲,算是够用了。
女人边调着酒,边暗地里打量着颜哲的神色。
顶风作案,切不能掉以轻心。
过了好一会儿,一杯酒才挑了出来,她捏着杯柄端了过去,勾了勾唇,这可是哆啦调的第一杯成功的,东家有没有胆子尝尝?激将法,屡试不爽的招数。
果不其然,颜哲伸出了手过来,就在宋雾心下有底的时候,他的指尖又缩了缩。
男人的嗓音沉磁,听不出其他的情绪,我胆子小,不如哆啦先替我尝尝?宋雾的笑僵了片刻,她捏着酒杯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这人的防范之心还真是强。
不过,她也不蠢笨,不会贸然行事,自己还留了一手。
因为这杯,她没动手脚。
女人仰面,一丝停滞都没有,直接一饮而尽。
酒杯泛空后,她才缓过神,不过现在必须速战速决了。
她向来是不胜酒力,虽然刚才那杯是果酒,度数很低,饮料的成分居多。
但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
宋雾笑着将杯子倒着抖了抖,表示自己喝干净了,复而继续说,东家要不要也尝尝?颜哲递了个眼色过去,宋雾明了的挪了挪地方,又调了一杯递了过去。
男人没有犹豫,直接端走了。
可他也并没有直接喝下去,而是状若闻气味一样,凑在鼻端。
宋雾心下一紧。
可马上她又放下心来。
颜哲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正准备将杯子往唇边递过去的时候,身旁突然来了个一样打扮的女人,娇滴滴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颜哲的身上。
那女人身子摇来摇去的,直接将颜哲手里的杯子抖开了。
那杯酒直接全部洒了出来,宋雾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脸庞倏地被打湿,还未闭眼的眼睛也被酒冲刷了一遍。
眼底的痛感直接袭来。
宋雾明白机会已经没了,只好迅速的说着,哆啦眼睛疼,先去擦一下,东家可千万要等等我啊……虽然明白形势早已经过去,但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就是为了让人反应不过来这是个圈套。
宋雾眯着眼,从颜哲的身旁走了出去,一路上跌跌撞撞,被人骂了几句瞎子才勉强挪到了卫生间门口。
瞎子?还真是个亲切的称呼。
除了容烬,倒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露骨的说出来。
宋雾借着灯光,并未走进卫生间,只是在走廊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原本可怖的妆容,也被那杯酒洗的差不多了。
她正想着自己的事,倒没发现有一个人迎面走了过来。
那人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穿着暗色的西装,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俊逸。
而祁正庭却觉得很巧,刚才看到这只兔子了,现在又碰到了。
还真是缘分。
他走近了些许,却在看清女人的脸庞时僵住了腿。
刚才见她时,脸上还布满了可怕的妆,只有侧脸才像那个女人的轮廓。
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