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溪庭后,宋雾仍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不减反增,她朝着阿棱道了谢,就自顾自地走进溪庭里了。
五姨很早就煲了汤做了饭,正等着她回来吃。
宋雾坐在座位上,只觉得浑身乏力,四肢更是酸疼的厉害。
胃痉挛让她有些难挨,她突然觉得胸腔涌起一股恶心,她眼神一乱,立马从座位上起了身,跑到了卫生间里。
干呕的声音引来了正端菜的五姨,五姨连忙跑了过来,拍着宋雾的背帮她顺气。
哎呀,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五姨有些心疼,连忙帮着宋雾清理了下,再从厨房里端来了银耳莲子汤,放在了茶几上。
宋雾只觉得整个身子有些虚浮,像是踩在云端上,稍不注意就会坠落。
胃里的一阵阵恶心让她头晕目眩的,她只知道布洛芬要是吃多了会导致胃出血。
但她一直不以为意的,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这幅身子,还真是一玩就坏。
宋雾端着银耳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没多久,她就放下了汤匙,朝着五姨歉疚地笑了笑,我想先上去睡一觉。
五姨连忙点头,跟着宋雾上了楼梯,一副生怕她再出事的样子。
就在房门刚准备关上的霎那间,五姨没由来的捏住了房门,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宋雾微怔,随即笑了笑,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五姨不好意思的咧嘴,然后小心翼翼地说着,我们这辈的,看到小辈这样吐总会多想点什么。
宋雾愣了愣,站在原地却觉得周身充斥着一股凉意。
害喜?宋雾的眸子里染了一层落寞,她朝着五姨勉强的笑了笑,便关紧了房门。
就算虞夏怀了。
她都不可能怀。
有且仅有的那次,还是容烬意乱情迷,称不上什么情动深处。
事后她更是及时吃了药,容烬甚至拐了八道弯让阿棱替他转话,她还觉得自己像是被羞辱了一样。
宋雾低下眼睑,只觉得自己活得很可悲。
复而抬眸时,却无意中看到了镜子里面的自己,眼神空洞,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脸上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
身材也不过如此,那唯一引以为豪的气质,也快被生活磨成了四不像的样子。
这样的女人,容烬喜欢才叫奇怪呢。
宋雾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自己几斤几两她尚且还是明白的,容烬喜欢什么款式,她比别人更是懂得多。
容烬喜欢的,是言岁那样的。
纯洁,善良,不谙世事,有时候看起来还有点呆。
性格长相都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像某种会朝着你撒娇的猫,有时会吊在你的衣服上,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过来亲亲你的。
而她宋雾,挨都挨不上边。
这样想着,宋雾坐在了床上,平稳的躺着,嘴边还带着一抹淡淡的自嘲。
这一觉,宋雾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天色正好已经接近傍晚,窗外的颜色很漂亮,但还是过于晦暗了。
有人说过,最怕就是傍晚醒来,因为会有一股浓浓的无助感席卷全身。
但宋雾不同,她反而挺喜欢这种快暗不暗的天色,看着窗外一时有些挪不动眼。
她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胃里空空的,宋雾垂了垂眸子,摸了下腹部,竟没发觉自己已经出奇的瘦了。
她现在的身材,说是一把骨头都有人信吧。
慢腾腾的从床上下来,她穿好拖鞋,从二楼走了下去。
溪庭为了她留了盏灯,五姨正在将饭菜热着,看到宋雾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连忙说着,刚才就听到了你房里有响动,我就赶紧把汤热一下,想着你要喝几口的。
缓了会儿,五姨又接着说,你现在的身子,可是不能饿着的。
宋雾没有挑破那句话,似是不想解释,也许解释会更丢人,索性沉默了。
女人沉默的坐在餐桌上,却突然感到了一股怪异的想法从脑海里飘过,面前的食物像是变了一样,明明就平平无奇的摆在桌子上,可落在了宋雾的眼底,却勾起了她的欲望。
宋雾努力的将那种奇怪的思绪摁了下去,然后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不受控制的将那菜生生的咽了下去。
五姨有些讶异,这些都是刚刚热好的饭菜,就算好吃,也烫得很啊。
宋雾渐渐觉得自己的手脱离了自己掌控,她将桌子上的菜一口又一口的的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甚至都没有咀嚼,就直接吞咽了下去。
更过分的是,宋雾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她左手狠狠的揪住了自己大腿上的肉,可是右手却始终没有停下动筷子的手。
那些辣的,咸的,甜的,她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全部塞进了嘴巴里面。
五姨在旁边有些呆滞,再回过神来时才发觉桌子上的菜已经被宋雾席卷的差不多了,她连忙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宋雾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圈住。
宋雾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桌子上的饭菜,眼角有泪划过,她却没有味蕾尝到一丝咸意了。
五姨有些惊慌,她抱着宋雾。
太太,太太,宋小姐,你别吓我啊!她努力的想要把宋雾的理智找回来,可宋雾瞳孔里却只有满目的食物,女人手臂从五姨怀抱里的缝隙穿了过去,她端着银耳汤想要挨到嘴边。
五姨侧了侧头就看到了那碗盛的很满的银耳汤,也不管会不会受伤,连忙用胳膊一抵,宋雾的手吃痛的一缩,瓷碗从她的手里划过,砸在地面上直接粉碎掉了。
宋雾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像是受伤了,可她却无动于衷的僵在座位上,仿佛感受不到那尖锐的疼痛。
她完了。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狠狠的把五姨推在了一旁,那力道之大,五姨一下子没有承受住,直接倒在了一旁的地板上,痛的叫唤了几句。
宋雾心里浓浓的愧疚一点点的蔓延着,可她却只能装作看不见的继续将桌面上的食物一扫而光。
就连汤底。
她都没有落下。
等桌上的东西七七八八都被宋雾干掉后,她胃里的那个恶魔似乎并没有叫停的意思,宋雾虚无缥缈的眼神瞥到了厨房里的冰箱。
那双本清澈见底的眼神,变得幽黑起来。
宋雾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也不管地上粉成渣滓的瓷碗,也没看一眼痛的皱着眉的五姨,就那么直直地冲向了冰箱。
溪庭的冰箱向来都是满的,刚一打开,宋雾就感到胃里的欲望正在叫嚣着。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从冰箱里面拿了包菜出来,是生的。
但她的胃好像并不在意,牙齿直接啃在了那生菜上,咀嚼的声音一点点的传来,在叫醒她脑袋里的理智。
可是,没有用。
等这卷包菜吃进了肚子里后,那过于贪婪的欲望却又开始作祟,让她不自禁的将冰箱里面的面包拿了出来……面包边缘算不上软,她吃的太快,口腔里面早就被磨出来了伤口,铁锈味混着面包被她全部咽了下去。
宋雾无声的哭着,眼泪划过脸颊时,她都不太感受得到,只觉得浑身的挫败感迎面而来,可是她却没有力气去反抗,只能仍由它支配自己的行为。
这样粗鲁、野蛮、没有丝毫体面可言的行为。
倏地,她听到了滴滴的声音。
宋雾猛地转眼,看到了在地上正准备打电话的五姨,脑里唯一紧绷着的那股理智腾起,她连忙扔掉了手里的东西,直接冲过去将五姨的电话夺了过来。
容烬。
她不能让容烬看到她现在这一幕。
宋雾正准备手忙脚乱的挂掉电话,却看到那边直接拨通了。
那一贯漫不经心,随意的嗓音响起来时,宋雾整个人的思维直接分崩离析,她将听筒死死的捂住,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五姨,怎么了?容烬那边很安静,像是在容氏,宋雾一语不发的等着他自己挂掉。
宋雾忍受着胃里巨大的不适应,手指颤抖着摁住听筒,眼泪砸在地板上,映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良久,容烬那头得不到回应就挂了。
宋雾像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她的背靠在桌腿上,胸腔上下起伏着,唇边还残留着菜叶。
她现在很狼狈不堪,她自己知道。
乱七八糟的液体和食物碎屑在她身上挂着,全身的粘腻感让她想吐,胃里却又撑的让她难以挪动。
糟糕透了。
宋雾这样想着,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五姨在地上回过神,揉着自己被撞着的额头,正准备将宋雾扶起来,可地上瘫着的女人只是摆摆手。
她已经没有力气起来了。
宋雾无声的掉着眼泪,只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很恶心。
她的胃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洞,痛到让她不得不一点点的用食物去填满,宋雾下意识把自己的脸埋在了手掌里。
温热的眼泪从指尖流出来。
五姨的叹息近在咫尺,像是在提醒她刚才的一幕。
可是,宋雾真的不明白,刚才到底怎么了,她到底怎么就坏了呢。
太太,你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我扶你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宋雾想要站起来,却发觉自己只要动一下,整个胃就痛的不行,脑门上的冷汗都被她逼了出来。
眼角渗出被疼出来的泪,脸色也是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头发湿润微卷,就那么散着披在肩上,她宛若漂亮却又易碎的瓷娃娃一样。
宋雾淡淡的喘息着,五姨,不用了,我自己坐一会。
五姨掩去眼底的焦虑。
只好点点头,把地上的污秽先处理干净。
就在宋雾出神的时候,溪庭的大门突然打开,外面一阵冷风吹来,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不敢往后望一眼。
不要是容烬。
千万,不要是容烬。
宋雾急切地祈祷着,她会畏惧容烬看她的目光,会怕的,她真的会怕。
女人闭上了眼。
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酸胀的刺痛。
耳后却传来那股带着凉意的声音,宋雾整个人的防备直接卸掉,无力的靠在后面,眼神再无波澜。
宋雾,要论拆家的本领,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容烬的声音玄寒,凉意很甚,其中嘲讽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
而宋雾的自尊心也被这一句话直接击碎,她连拼都拼不起来,只能垂着头任由那人嘲弄。
她那么极力掩饰的一切,就这么被容烬看的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
挺,累的。
而从容烬的角度望去,宋雾像是死了一般,背对着他靠在桌腿上,地面上桌子上都是残羹剩菜,一片狼藉。
若不是五姨和宋雾都在,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野狗来溪庭闹了一通。
五姨张了张嘴巴,想要为宋雾辩解些什么,却找不到何时的行为解释,只好胡诌了一个出来。
容先生,太太怀了,都说孕妇喜怒无常的,您可要关心关心太太。
怀了?容烬戏谑的神情渐渐隐退,他长腿一迈,直接走到了宋雾的面前,整个人高高大大的,面容更是阴郁的不成样子。
男人缓缓蹲了下去,手指捏着宋雾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你怀了?宋雾心底的苦涩渐渐泛开,他不信,他依旧觉得她满腹心机,就等着生孩子,再靠着孩子上位。
看到了吧,宋雾,你在他心里就这么点分量。
宋雾没有说话,嘴巴抿的很紧,头被他掰着转不过去,她只好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容烬一眼。
可容烬却不依不饶的捏着,声音寒如冰窖。
去医院,打了。
多残忍。
心到底是有多黑的人,才能说出来这句话。
宋雾想流泪,却发觉自己流不出来,只能肿着眼望着地面,依旧一声不吭。
即便脚踝的伤口仍在泛着痛,胃里更是翻山蹈海的疼,就连她的脸,都快要被容烬捏僵了。
她全身上下,还有一处好肉么?宋雾垂着头,干涸的唇瓣上下翕动,容烬,你好好看看我吧。
她右手无力的指了指自己的腿,上面不仅还留着车祸留下来的痕迹,更是有着刚才被碗划过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过了会儿,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胃,我这里,都快要烂了,你知道吗?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拆解了一般,就连骨头,她都觉得疼。
这辈子,她很少说过疼这个字,更是从未在容烬面前说过不愿意三个字。
只要是容烬想让她去做的,她义不容辞的都去了。
有时候,她是怀疑过自己,容烬到底是想留住她这个人,还是说,想留住她这个工具。
当人沦为了工具,怎么样,都会不开心的吧。
她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呀。
也是活生生,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啊。
不是冷冰冰的机器,更不是他想要就来一炮,不想要就只能自己偷偷躲起来不惹他烦的发泄口。
她何尝不想要被爱?即使知道自己根本不配被容烬爱,也苦苦奢望了好多年,也耐心等待了好多年。
现在,爱她,她不奢求了,可是,不代表她连自尊心都要自己毁掉。
半晌过后,宋雾缓缓地说着,容烬,求求你,饶过我吧。
那些不堪受辱的日子,她真的过得好累。
就算让她现在重新回到乡下,当一个无知无畏的,每天可能都要想着如何才能填饱肚子的小女孩,她都愿意。
因为,她现在华丽又奢靡日子。
换来的代价,太痛了。
容烬淡淡的睨着她脸上的神情,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放过,可他情绪倒是没怎么波动。
只觉得宋雾幼稚的可笑。
明明是自己要换来现在的荣华富贵,却又抱怨自己活的太过惨烈。
如果言岁不死,她压根就没有进入容氏的机会,一辈子当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英语家教,不是她那个环境顶好的配置么?说到底,她太过贪婪。
想要占据他身边的位置,却又不愿意承担所要迎接的痛苦。
不过是,愚蠢且不自知罢了。
宋雾,是你自己眼巴巴的要来的,现在想要退缩了,可没人给你选择的权力了。
呵--宋雾自嘲的笑了笑,眼睛望着地面上的液体,开始沉默了起来。
宋雾,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那天是谁杀了言岁?空气中的味道很难闻,可宋雾只能答非所问,我没怀,上次按时吃了药。
好。
容烬不怒反笑,手指松了松,不再捏着她,像是觉得太脏了。
、你大可以什么都不说,继续当你的缩头乌龟,我也可以就这么把你锁一辈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落,容烬便再无一点逗留的意思,抬着腿就离开了溪庭。
宋雾只觉得他走得太快了,风都被他卷起来了,好冷。
她淡淡的想着,这一辈子都没能说出来的话,能不能放在墓碑上好好纪念着。
让工匠师傅们轻一点刻,因为,她活着的这一生,真的痛怕了。
想到这,宋雾莞尔,露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然后陷入了昏沉的梦里,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