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庭上空盘旋着黑黢黢的鸟,它们扑棱着翅膀在建筑旁来回叫着,刺得每个人心底阵阵惊悚。
而在这建筑里面,更是让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面对容烬明显的嘲弄,宋雾只是下意识地抖了抖肩膀,她整个脸庞埋在手里,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可容烬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就算宋雾逃避的心思如此明显,容烬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不管到底是谁想要整宋雾,都稳当当的捏住了宋雾的七寸。
而宋雾的七寸就是她那些暗地里滋生的情感。
容烬缓缓地蹲了下去,从女人凌乱的发丝间窥见了她的神情,四个字,惟妙惟肖刻画了出来。
惊慌失措。
一声低嗤从男人的唇齿间传出。
他修长的食指从宋雾的发丝间穿过,女人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从容烬的角度望过去,甚至还能看到宋雾卷翘的睫毛。
男人的声音低低徐徐地,宋老师,你不做噩梦吗?没梦过言岁找你索命吗?宋雾惊惧地抬眼,对上了那个温凉的视线,霎那间就收回了目光。
继续沉默了起来。
仿佛,只要一句话不说,一言不发,她就能够避开容烬赤裸裸的问题。
男人的食指拨开碎发,宋雾的脸庞露在白炽灯下,显得憔悴不堪。
阿棱站在一旁,微微侧开了目光。
而容烬眼底却见不到丝毫的同情和怜惜,反而流露出讥诮,惹得宋雾下意识侧开了头。
她只觉得鼻尖很酸很酸,酸的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半晌,女人迟钝的说,言岁,不是我杀的。
呵--那视频上毫无半分作假痕迹,面对言岁手机的宋雾又是一副吓破胆了的样子,现在她居然亲口狡辩,言岁不是她杀的。
可笑至极。
男人声音幽深,宋雾,撒谎都不打草稿,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风啊。
宋雾在商场上向来杀伐果断,趋利而为。
给自己铺的后路一条又一条,就算是扯谎,也能掰扯出一二三点来。
而现在的宋雾,除了张口闭口说不是我做的,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信证据还是信她,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女人眼底的微光暗了下去,又重新的缩在了墙角,就连容烬近在咫尺的呼吸都能让她战栗。
男人仿佛懒得再多看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睥睨着宋雾,声音沉磁的说道,明天起就说宋总车祸旧伤复发,暂时不用来公司了。
闻言,阿棱和宋雾均微怔,而阿棱只能颔首垂眸。
宋雾惊愕的抬眼看着容烬,心房在一点点的抽离破碎,她过了很久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能没有容氏。
这些年来,容氏的一砖一瓦就像是镌刻在她的骨肉里。
而容烬这句话,无疑是在慢慢的让她败落。
当一个可怜的女人,失去了最后的事业,就更可怜了。
而容烬只是朝着地上的人儿笑了笑,可是,容氏可以没有你。
话音刚落,砸的宋雾整个人遍体鳞伤。
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金算师,考过CFA的人更是芸芸,她并不是不可替代,只是这些年来容烬有意留住她。
可现在,一朝命案揭开,容烬也没有留她的必要了,养虎为患,放虎归山更是患上加患,不如就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离不了婚,也可以形如离婚。
容烬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径直的往溪庭的大门走去。
阿棱垂着头,默默的从宋雾面前走过。
五姨和管家更是大气不敢喘,他们愣怔的看着容烬离去的背影,迟迟回不过神,而五姨却连忙小跑过来,将宋雾扶了起来。
宋雾这具身体被她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原本体态就偏瘦,五姨一摸,全都是硬邦邦的骨头。
哪家的女儿是被这样养的?五姨眼底不忍含了泪,她抱着宋雾说,太太,没事儿,五姨给你去做吃的,这段时间把身子养回来。
宋雾艰难的挤了一丝笑,可一滴眼泪就那么生生的落了下来。
五姨将宋雾的表情看在眼底,却又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宋雾的头发,静静无言。
她来溪庭做事也有十年了,从前这房子是给言家大小姐住的,言岁脾气不错,只是娇滴滴了些,但也是惹人喜爱的。
后来,言家人给言岁找了个英语家教,这溪庭才勉强有了生机。
平日里呀,言岁,宋雾,容烬,三个人总算是好生生的,虽然谈不上玩的好,但也是平平稳稳的。
宋雾是小地方来的人,家世底子薄,但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人,性子平稳些,大方些。
跟言小姐相处的时候,总是处处让着言小姐,就算自己那份受了委屈,也只会细细忍着。
像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害死言小姐呢?五姨拍了拍宋雾的背,细声的安慰着,太太,凡事要看开些,留不住的就不留,该来的总会来。
宋雾只觉得全身伪装的坚强顷刻间崩塌。
五姨像是她汲取温暖的最后一池水,她不自觉的靠在五姨身上,声音上染了哭腔,可是,我真的……真的好累……五姨叹了口气,声音悠长,人要向前走,苦才会退后呐。
人要向前走,向前走。
可越走,宋雾却越觉得前路渺茫,她揪紧了五姨的衣服,声音低迷,谢谢……窗外电闪轰鸣,几道刺眼的光芒映在管家的脸上。
而管家正打着一把伞在溪庭大门口伫立,他本就年纪大了,身上风湿的关节痛更加明显,但仍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容先生,太太她……这么多年来为容氏兢兢业业,绝非是那样的人啊!说容太太亲手杀了言小姐,他实在是……难以置信……而容烬坐在车内。
车窗缓缓落下,外面的雨滴溅在了车里,但他神情如故,丝毫没有动容。
也不知道宋雾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一个个这么急着替她说话。
容烬声音不大,但分量足够掷地有声。
管家哑然,撑着伞,望着雨幕中的容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容烬眼神微敛。
把溪庭的门窗都给我锁起来,可别像上次那样犯低级错误了。
话音刚落,没等管家回神,迈巴赫已然开远。
管家叹了口气,望了眼雾气沉沉的溪庭,只能垂眸。
而迈巴赫内,气温骤低。
阿棱默不作声地开车,时而从后视镜中能窥到男人的侧影。
容烬正在沉眉假寐,手里的佛珠一点点的动着,忽而一顿,他睁眼,阿棱,这次的快递跟上次的手笔是不是一致的?阿棱点头,大致一样。
颜哲。
容烬眼底流露出危险的信号,他摩挲着佛珠,细细的感受着它的纹路,然后轻描淡写的说,是不是最近做慈善太多了,做的容氏也温吞起来了?阿棱垂眸,不敢再多加言语。
该给点颜色看看了。
容烬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似是笑谈一般,但落入阿棱的耳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抿唇,略微点头。
--阴暗潮湿的巷尾,罪恶正在悄悄发酵。
气氛诡异的有些凝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这巷口来往的人个个脸上都难看至极。
颜哲淡淡的看着地上死的看不出人样的尸体,眼底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小五不忍再看地上的那人,别过眼说,哲哥,别看了,毛头这小子算是个孤儿,之前认了个妹妹,到时候我找几个兄弟给他妹妹点钱。
地上死去了的人,姿势诡异,面目狰狞。
旁边有人唏嘘不已,说毛头还真是屁大点的常识都不知道,闪电的天非要在树下打电话,这下算是死不瞑目了。
而那个穿着一身黑,脸上更是浓的可以滴出墨来的颜哲,却只是淡淡开口,越像天灾,便越可能是人祸。
小五愣住,看着毛头的尸体,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谁能有这么毒的心?他咽了咽口水,呆呆地看着颜哲,毛头……毛头他除了会修点车,平时也是老实巴交的,没结下什么梁子啊……平日里他们这伙人到处惹是生非,但毛头不一样,憨头憨脑惯了,平时也羞得很,就算是给那他好妹妹打个电话,都要躲起来打。
妹妹!小五眼中的眸光一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哲哥,要不要我们去查查他那个妹妹?颜哲眼神不变,并未反对。
小五连忙套着手套硬生生地把毛头手里的手机抢了下来,然后将手机扔给了旁边的人。
找个人看看能不能修。
那人拿着手机就直接跑开了,小五沉默的将手套摘了下来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想了半天才开口,哲哥,那现在怎么办?找几个人把毛头埋了,颜哲眼神阴森森地,复而又开口,上次动宋雾刹车的是不是毛头干的?小五拍了拍脑袋,操,我们兄弟几个也没人懂这个。
毛头就帮了一脚忙,我他妈早知道就把车子炸毁算了。
宋雾宋雾又是宋雾。
小五眼底的阴暗毫不遮掩的流出,他恶狠狠的淬了口,然后骂咧咧的从抽屉里拿了把锤子,整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门口冲。
旁边的人看着形势不对连忙扯住小五,而颜哲仍是动也不动的站着看尸体,仿若一点都不气愤,看起来挺淡然的。
小五憋不了这口气,将手一甩,旁边拦着的人也被推开,他闷闷的走到了颜哲面前,声音粗大,哲哥,这他妈的都杀了我们兄弟,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们了,这你还能忍得住?颜哲挪开目光,挥了挥手,那令人发怵的尸体立马就被人抬走了。
他淡然的坐在了石凳上,脚底踩着烟头,忍得住。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颜哲嘴里叼着根烟,眸子里凉意阵阵,可小五却正好相反,他捏着锤子骂道,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死婆娘!颜哲并未拦他,反而懒懒的开口,去吧。
小五身形一顿,不可置信的看了颜哲一眼,眼底的愤懑更胜,刚准备抬腿出了巷口时。
身后那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去了,还能活着回来么?小屋梗着脖子,我不怕死!那宋雾死的掉么?小五手里的锤子紧了紧,他不甘心的闭眼,眉头一跳一跳的。
他知道,就算自己跑去溪庭,也是无功而返,可能连宋雾的一面都见不到,反而自己更要倒大霉。
可是人家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颜哲似是不大在意。
反而还伸手在桌子上清牌,小五,不管做什么事,做就要做的滴水不漏,十全十美。
而这种吃力不讨好,反而惹得一身腥的事,颜哲从来不碰。
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做了也是百搭。
小五的头渐渐垂了下来,手里捏着的锤子也松了松。
明明知道这件事肯定跟容氏关系紧密,但他们偏偏就是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巷口这片地区向来是灰色地带,那监控都被兄弟们扯下来当玩具玩了,更别说路过的行人,对他们的印象更是差得很。
若是知道他们这里有人死了,他们估计会高兴的说恶人还真有恶报。
尤其是这两天的一场大雨,浇的整个京州城干干净净,就算有点什么破绽,也全都被冲刷得一清二白了。
他上哪去找证据弄宋雾?吃了这个哑巴亏,就只能硬生生吃下去。
小五闷声说,哲哥,我们知道你跟容氏,跟宋雾有旧仇,所以我们愿意为你做事,但你也别忘了,当初答应我们的。
颜哲手里的牌已然码好,从小牌到花牌,一个不落的放在桌子上。
当然。
这句承诺被他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像是没经过思考一般。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躁动,刚才那人淋着雨跑了回来,嘴里嚷嚷着。
手机能开机!颜哲手里的动作一顿,漫不经心的敲打着牌,唇梢的笑意渐渐扩大。
无论是什么精妙的剧,设的再完美再绕,也有一个路子能够解开,只要这条路子通了,局也就不存在了。
小五连忙扔了锤子接过手机,他愣愣的翻着通讯录的人,突然在一个名字上停顿。
娇娇?小五将电话号记了下来,抄了一份给颜哲,这估计就是毛头认的妹妹,他平日里羞得紧,我们也没见过这个妹妹。
颜哲捏着纸片,看着这一串号码有些熟悉,他皱眉,一语不发起来。
而小五心里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打算开始拨号,却被颜哲的低斥阻止了。
小五一头雾水的看着颜哲,不知道为什么哲哥突然发了一通脾气。
颜哲眉宇间隐隐笼罩着层郁气,他将手中的纸片扔在了一旁。
随手拿起自己的手机,轻车熟路的拨打了一个电话。
还未过多久,那头便传来了一个低柔的声音。
哎呀,您怎么又打电话来啦?七七上次可把您招待的很满意呢……颜哲手指摩挲着手机边框,皮笑肉不笑的说着,认识毛头吗?那端顿了顿,然后又轻笑了一会儿,这我哪认得啊,您的朋友?他死了。
听筒那端一阵沉默,似是过了许久,七七才回过神来,那真是节哀了。
男人眉头一挑,你不来看看?七七娇笑一阵,只是反问回去,那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啊?没有关系?颜哲动了动手,将手机放了下来,仔细地端详着七七的电话号码,然后轻呵一声,也是,像七七这样长得漂亮的女人,怕是看不上我这个兄弟。
哎呀,您可别取笑我了,妈咪要来拧我人了,下次有活儿再找七七哈……那女人温温柔柔的声音消失在听筒里,这通电话似是毫无头绪,可颜哲并没有太过失望。
她那点三脚猫的演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
而那端的七七,自挂了电话后,脸色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身边有人跟她说来活儿了,她也装作难受躲了开来,那人疑惑的走了,只觉得奇怪的很,按道理来说,平日里七七是叫的最欢的那个,只要有活,就立马冲了上去。
别人都看不透这小姑娘,明明攀上了左小这颗大树,陪一次的钱都能抵别人十几次的,但她还是一脸穷酸样。
穿的也不怎么样,就脸看起来高端了些。
可赚的也不少啊?七七愣怔的坐在角落的长凳上,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花盆,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无喜亦无悲。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攥着手臂上的肉,笑得很难看,像是在自言自语。
挺好的,没什么不好的。
女人嗓音有些哽噎,一滴泪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她立马伸手擦干了,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起码……不用再攒钱买房了。
她垂眸瞅了瞅自己身上穿的过时了的衣服,声音很淡,也可以买新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