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内,气压骤低。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屏蔽身后两人的气场,专心的开着车。
宋雾的脸色并不好,腹部的疼痛时而一阵阵的传来,惹得她脸色苍白。
而一旁坐着的容烬却好整以暇地捏着佛珠,一粒一粒地数着,他本人倒是个无神论者,但言岁信,还特意花了几天功夫给他求了佛珠。
容烬至今还带着它。
宋雾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让容烬发觉她的异常,倒是引来了容烬的扫视。
刚才可没看你这么会保持距离,现在看到我倒是避之如洪水猛兽。
他话说的刻薄,宋雾连腔都搭不上。
过了很久,她才勉强苍白的解释,我欠他一个人情,只是吃顿饭而已。
欠人情?容烬眼眸微微一眯,危险的气息近在咫尺,他手里的佛珠生生停住,声音轻缓。
你怎么不说,你欠我一条人命呢?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起来,宋雾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凉意阵阵,她吃紧的捂住了小腹,别过了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不再言语。
但凡提到这个话题,永远都是死寂一片。
很快,司机开车堪堪停在了蓝水湾。
容烬顺手打开车门,却听不到旁边人的动静,他侧眸扫了一眼宋雾,下车。
车门里灌进来阵阵冷风,宋雾指尖微凉,不禁缩了缩肩膀,没关系,司机等下会把我送到溪庭的。
上次的教训,她可没忘。
容烬眼皮掀都没掀,掐着手里的佛珠,冷声说,司机要下班了。
宋雾:……面前坐的笔直的司机闷着声点点头。
宋雾垂下眼睑。
伸手推开了车门。
天色渐晚,雾蒙蒙的天空显得寂寥许多,蓝水湾灯火通明,可宋雾却觉得这里太过冷清,丝毫没有人烟气。
等走进别墅内部,这种偌大的空旷感就愈盛。
容烬活得很奇怪,无论豪门与否家里的陈设却一如既往的单调,多余的一件装饰品都无,更多的是曾经言岁买的小玩意。
这房子虽然只有一个人住着,可怎么看都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言岁的钢琴,言岁躺过的榻榻米,就连言岁单独的碗筷都放在柜子里摆放好。
他还当真是痴情。
宋雾垂眸,眼底划过一丝急不可察的讥诮,痴情到找了个跟言岁一模一样的床伴。
宋雾慢慢的参观着这从未闯进来的阵地,却在一幅画面前顿住了脚步,她眼底泛起波澜,凝望着那幅画久久挪不开眼。
那是言岁曾经画的一幅素描,都未来得及涂色,只有黑白的痕迹。
画里的人是他们三个,那时的宋雾正垂着头改着作业。
作业本上还特意画了几笔不及格的字,言岁在一旁撑着脑袋望着远处的人,脸上笑眯眯的,藏着狡黠在眼尾。
而远处那个长身玉立,亦回笑过去的,除了容烬还能有谁?宋雾默默垂下眼,手指又不自觉地搓捏了起来,抿了抿唇,心中的思绪复杂。
局外人这三个字,没有比她还要了解的更透彻的了。
容烬站在不远处,将宋雾眼底的情绪看的透彻,然后唇梢挂着似有似无的嘲意,开了腔,看够了吗?宋雾惊得收回目光,转身看着那人,吞咽了下口水才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溪庭?容烬挑眉,随手拿了个苹果,慢慢的用刀片削着,讽刺挖苦的意味丝毫未减,当初拼死拼活想挤进结婚证的是你,现在半推半就说要回溪庭的也是你。
宋雾微怔,心底蔓延着苦涩,那她还真是个又当又立的典范。
容烬将削了好了苹果递了过去,忽略了宋雾眼底的惊诧,随即莞尔,宋雾,你真当我娶你是为了让你当个摆设的吗?宋雾捏着苹果,却只觉得烫手,她不是不明白容烬话里的意思,更是不会装聋作哑当作没听到。
可是……宋雾捏紧了手,轻声的问,必须是今晚吗?容烬不置可否,似乎也没那么急迫,只是随口一提,你还记得那天你找我结婚的样子吗?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天,容氏东山再起的第二年,容烬仍旧沉浸在言岁死亡的阴影中,而她可憎的却威胁容烬娶她。
她的话冠名堂皇,四处蹩脚,漏洞百出,容烬,我需要一份保障,一份容氏永远有我立足之地的保障。
对于她的要求,容烬向来不会拒绝。
作为容氏复兴的肱骨之臣,就算她开口要一半的容氏,容烬也觉得是理所应当。
可宋雾并未要钱要权,而是淡淡的说,我要跟你结婚。
容烬的笑容瞬间隐退,望着宋雾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宋雾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不置可否地继续说着筹码,我知道你非言岁不娶,但我们也不过是形婚,我只是想要个保障而已。
千万保障,她却偏偏要一个随时可以离婚的保障。
宋雾垂着眉眼,声音无波无澜,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淡薄,当然,结了便不能离婚,我不会为你产下一儿半女。
因为我需要成为你的第一继承人。
她要的第一继承人,是完完整整的继承容氏,而不用跟儿女争夺。
还真是步步为营。
那时的宋雾面无表情的说完这些,心里却并不好受,她深沉的爱了容烬那么多年,做梦都想有个孩子。
可是,为了打消容烬的顾虑,她不得不这么说。
缓了会儿,容烬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爱我吗?宋雾身形一晃,艰涩的开口,爱。
她不愿说谎。
可是,也许是她的表情太像慷慨赴义,容烬只是扑哧一声笑了下,然后淡淡的说,宋雾,你能不能少骗我。
随后,他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随手敲着键盘不再看她,行吧。
等下就去民政局。
等轻松的拿到证后,宋雾仍然觉得全身充斥着一副恍若在天的感觉,等这一天等的太久,早已成为了心中的执念,可是就算正式的确认了关系,她和容烬仍是没有从上下司的环境里摆脱开来。
仿佛,只是她一个人当了真。
想到这里,宋雾扯了扯嘴角,容烬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穿她当年的心思。
不过是给不了她想要的。
干脆付诸为笑谈。
就当她以为这一生都能这么顺风顺水的走过时,那捐赠书的到来直接划破了这伪装的美好。
爆发就在一夜之间。
溪庭围了层层的锁,管家面容也愁云密布,就连一向慢热的五姨都知道容先生生气了。
而偏偏只有她宋雾照常吃饭睡觉,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圈禁的第三天,她难得的看到了她的丈夫。
容烬面容带着倦感,眼底更是一片青灰,整个人瘦了一圈,下颌线走向过于清晰,眼神更显凌厉,他拉住宋雾的肩膀,声线沙哑的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宋雾微怔,手摸着容烬的手臂,喃喃道,你瘦了。
世界上最狠的报复,不是敌人迎面刺来的一刀,而是盟友背后的阴刺。
而她宋雾,就是捏着这根刺的人。
--夜色浓稠,皎洁的月光照着床上的影子。
女人的蝴蝶骨漂亮,皮肤更是滑腻白皙,但她太瘦了,全身都泛着脆弱的骨感。
喑哑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明显,宋雾的眼尾已然渗出了些许的眼泪,容烬的动作谈不上轻柔,她只好细细忍着。
宋雾声音染着哭腔,抽泣的说,求求你了,不要……可并没有引起容烬半点怜惜。
宋雾只觉得全身的泪都要流尽,她死死的揪着床单,反反复复的只说着一句话。
对不起……她对不起明明可以活下去的言岁,对不起原本单纯的自己。
更对不起容烬。
事后,宋雾早已经被折腾的昏睡过去。
容烬并未给她清理,而是大发慈悲的给她盖好了被子,随后边套着衣服出了卧室的门。
这是蓝水湾第一次染了女人的气味。
他淡漠的从烟夹里抽出了根烟,却觉得这根烟呼出来的味道都显得浑浊,索性掐灭了烟头,倒了杯茶。
都说事后烟吸了浑身通畅,他倒觉得不过如此。
窗外月色浓郁,卧室里时而传来细碎的响动,容烬倒茶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松动。
她醒了。
宋雾站在门框旁,眼神清冷的望着容烬,刚才那一点点欲望的神情也不再显露。
她穿的单薄,亦没有穿鞋,白玉的脚趾微微蜷缩着,整个人缩在大码的衬衫里,倒显得瘦弱万分。
良久,宋雾才开口,你把我当什么?刚才的欢爱上,毫无怜惜,更别提技巧,她只觉得窒息,整个人快要被溺毙在床上。
闻言,容烬只是挑了挑眉,桀骜的眸子里泛着几分耐人寻味,把你当什么?当然是把你当妻子啊……男人一点一点的逼近,周身的低气压像是要挤进宋雾的胸腔里,她闷得喘不过气来。
但容烬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他晃着茶杯里的水。
眸子里的寒意阵阵,宋雾,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等这一天不是等很久了么?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宋雾身侧的手早已经握成拳头,银牙快要被咬碎,可她仍旧只能混着血液咽下去。
哪怕割的她喉咙模糊一片,她也说不出一句不字来。
容烬说的没有错,就算他动作粗鲁又野蛮,可她偏偏就是喜欢,喜欢到蚀骨。
恨不得嵌进他的躯体里。
可笑吧,可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那点心思,还真是瞒不过容烬。
女人眼神微微松动,尽量忍着腹部的不适,缓缓开嗓,容烬,我陪了你一晚,是不是能抵过一部分账了?容烬眼神微眯,就那么不咸不淡的望着她,却让宋雾觉得浑身如置冰窖,冷的彻骨。
还真是给她脸了,拿一晚的陪睡妄图抵一条活生生的命。
做梦。
容烬轻飘飘两个字,打的宋雾心头一痛。
她身形不稳,声音已经算是尽量的低声下气,带着一点点恳求的意味,你曾经对我父亲的墓碑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还未等宋雾说完,容烬的眸子微敛,多了分沉思,伯父去世了?宋雾愣怔在原地,指尖冰凉。
难道上次的事情不是你的做的?话刚说出口,宋雾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了。
果不其然,容烬的眼底腾起一副不屑,他恢复了往日的懒散,笑着说,宋雾,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真以为我会调查你?宋雾垂眸,心里的苦涩慢慢泛开。
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只有她自己了,没背景没家世的,还真不用容烬费心思调查。
只需要一眼,她是什么货色就看的一清二楚。
她还真是自信过了头。
女人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被容烬看穿,不免感到了一丝灼热和尴尬,她语无伦次的说,我回溪庭了。
容烬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慢走不送。
宋雾垂眸,转身回卧室打算穿衣服。
床上的痕迹一如既往的乱,空气里亦是弥漫着欢后的味道,宋雾脸上难得浮起红晕。
她翻着床上枕头,却看到了早就被撕得不成样的内衣。
女人瞳孔紧缩,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自觉地遮住了上半身。
再出来时,她两只手攥着内衣背在身后,有些难以启齿的看着容烬,声音细若蚊呐的说着,那个……这里有女士的衣服吗?宋雾心想,虞夏当了这么久容烬的秘密情人,蓝水湾总应该有一套备用的衣服。
可是容烬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她局促的身子,嘲讽道,嫌弃我?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
宋雾慌乱的摇头,手里攥着的内衣更烧了起来,她不禁将手里的东西往后面又藏了藏,却被容烬敏锐的眼神捕捉到。
容烬唇廓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还不知道蓝水湾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你费尽心思地偷走。
宋雾顺着容烬的目光望去,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她在容烬心里还是个惯偷。
想到这,宋雾干脆也懒得遮遮掩掩了,直接顺手将衣服往他面前一扔,让男人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昨晚他的杰作。
而这个动作落在男人眼底是满满的挑衅。
宋雾声音很冷,把虞夏的衣服给我就好。
没有。
容烬利落的扔下两个字,啪的一声点燃烟,打火器的火苗倏地一下消失,他吸了口烟就打算从宋雾面前走过。
眼看着容烬要离开的样子,宋雾有些着急,迅速的说。
那我的衣服怎么办?就这样让她真空出阵大摇大摆的离开?容烬脚步没有停顿,声音一如既往的散漫,阿棱会给你打电话,乖乖等着就行。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也消弭在门口。
狠。
够狠。
容烬真是当代翻脸不认人,拔吊无情的典范。
宋雾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把地上的内衣捡了起来扔在了垃圾桶里,然后点开外卖软件,让人送安婷来。
她不想有意外,就算她今天不吃这个药,怀了后容烬也会二话不说带她做人流。
与其这样,不如直接解决隐患算了。
很快,快递员就按要求把药放在了门口。
宋雾开门将药拿了过来,连水都没有倒,直接将药咽了进去里。
等的时间久了,还没有阿棱的消息,宋雾隐隐有些不耐烦,她正准备打电话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雾微微欠着腰走了过去,看了眼猫眼后才打开了门。
门外的阿棱面色依旧毫无表情。
他沉默的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宋雾,宋雾接过后顺手再关紧了门。
在房间里快速换好衣服后,宋雾扫了一眼刚脱下来的白衬衫。
女人神情微敛,将白衬衫放进了盒子中,转身捏着盒子离开了蓝水湾。
宋雾利落的弯腰钻进了车内,声音很淡,直接去湖景山庄。
阿棱微怔,但还是照做了,他沉默的瞥了眼镜子里的宋雾换好的衣服,心里已然明了。
蓝水湾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女人进去过。
就连一向在容先生身边得宠的虞小姐,也只能住在公寓里,果然,容先生对太太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阿棱开着车,离目的地已经不算很远的时候,冷不防地突然说了一句,太太,先生并没有那么讨厌你。
他想要宽慰她。
宋雾微微一愣,随即笑开了,眼底都是无所谓的神情。
讨不讨厌,早就不重要了。
阿棱小心翼翼地看着宋雾的神情,才艰涩的开口,容先生说希望您注意身体。
呵--一道轻嗤从女人的唇中飘出。
就算阿棱把容烬的意思表达的多么委婉,她宋雾仍旧可以一听就明白话里的意思。
女人从包里掏出了药片,对着镜子里那双眼睛,字字清晰的说,麻烦你也转告他,不劳他费心,药我已经吃过了。
随即,她将药扔进了盒子里,全程再未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