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阴雨绵绵,下来下去倒像是没个尽头,容烬向来厌烦这般沉闷的天气。
因为言岁生前会因为雨天而疼痛。
男人伸手捏了捏眉心,声音隐隐含着不耐,快到了吗?司机连忙回应,约莫还有三分钟。
桥西馆向来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地址也是七拐八拐才能找得到的地,不过,这里唯一的优势是有个庞大的地下室。
鱼龙混杂的地,倒是更容易掩人耳目。
那人不蠢。
司机堪堪停车在桥西馆大门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容先生,到了。
容烬瞬时睁眼,眸子里的凌厉和精锐一划而过,抬腿下了车后,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时不时与桥西馆内有过几分熟面的人寒暄几句。
等到了尽头处,他脸上的笑意才渐渐隐退。
伸手推开包厢的门,里面的人似乎等待许久了,里面的烟味浓稠的都散不开。
颜哲痞里痞气的笑着。
手指在桌子上弹着,容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准时啊。
容烬淡漠的走了过去,随意的靠在沙发上,声音冷淡至极,要多少钱,直接一点。
颜哲挑眉,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入流的衣服,又想到自己是开摩托来了,心里了然。
敢情当他是过来乞讨了?颜哲笑得厉害,他摆摆手,别误解,我不是为了钱才过来的。
闻言,容烬才瞥了他一眼,眼底含着隐约的轻蔑。
颜哲手肘抵在膝盖上,微微弓着腰,笑着说,我这次来,是想找您讨个人。
要人不要钱,还真是有意思。
容烬敛眉,像是起了兴趣。
原本阴沉的俊脸却染上了丝丝的笑,随即开了腔,说说看。
那样子,还颇有几分想做交易的苗头。
但颜哲可不是什么见风就是雨的乖茬,他权当容烬给他下套好了。
男人的面容认真了些,脸上的带着的笑收敛了起来,淡淡地说,您太太,宋雾。
容烬的面容有分秒的情绪,但随即就掩饰了下去,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颜哲细细的打量着他,倒也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我知道是唐突了些,但毕竟您和宋小姐之间隔了一条人命,所以这关系倒也僵持的很,不如大家都各退一步,怎么样?大家各退一步?离婚?那还真是便宜她了。
容烬细细的琢磨着这句话,只觉得可笑至极。
男人依旧是那一副闲散的模样,他伸手松了松喉间的领带。
只觉得畅快了许多。
颜哲似是胆大不怕死,没有停顿多久,便又接着说,容先生这是舍不得了?笑话。
他容烬自有折磨人的一套办法,还轮不到别人过来插上一脚。
容烬浅淡的睨了那人一眼,嗓音阴郁,气压骤低,就算给你,你要的起么?颜哲尔尔一笑,这生意明摆着成不了,不过他也不会就这么无功而返,他要不到的东西,容烬也别想好过。
颜哲慢悠悠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戏谑着说,您要是实在下不了决心,我有的是办法让您求我一次。
口气倒是不小。
颜哲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来了,缓缓地说着,想来容氏最近可是闲得很,刚才我可是在这儿看到了容太太呢。
--阴暗逼仄的走廊上,有了上次的教训,宋雾这次来的时候穿的严严实实的,浑身上下一副狗仔的打扮。
桥西馆走廊的灯光为了制造暧昧气氛所以很昏暗,她皱着眉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邵随之订的房间。
女人松了口气,左右看了几眼,没有人后才推开了门。
桌子上的菜倒是早就上齐了,邵随之一如既往的淡定优雅,他腾出手来为宋雾拉开了座椅,然后施施然的倒好了杯红酒。
宋雾将身上披着的衣服脱了下来,她倒是觉得邵随之不伦不类的。
谁不知道桥西馆是出了名的声色场所,来这里正儿八经的吃饭,还真是独树一帜。
宋雾声音如往常一样的疏离,不带着一丝一毫的谄媚,谢谢邵总给我这个面子,顾烟尘的事情就劳烦邵总了。
她知道道谢也要有道谢的态度,光说几句漂亮话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些,宋雾垂眸,望了眼邵随之倒好的红酒。
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
红酒而已,应该……没问题。
她沉了沉眸子,端起了红酒杯,望邵随之那边欠了欠,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没人会像她这样喝红酒,若是旁人看到了不免会露出嫌弃的眼神,而邵随之的神色却晦暗了一阵。
她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喝红酒,而是习惯了。
宋雾这几年为容烬喝的酒,啤的白的红的,混合杂的,没人让她慢慢品味,倒是有人加垒看看她一口气能喝多少。
这么几年都喝过来了,每逢提到喝酒,宋雾心里的念头就是一口气喝干。
久而久之,成了她根深蒂固的潜意识。
刚刚搁下酒杯,清脆的声音一响,宋雾的脸立马就烧了起来。
不是因为度数太高而烧,是因为羞赧而烧。
女人脸上白里透红,盈眸里染着水光,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腹部传来阵阵隐痛,她腾出手暗暗的揉着。
她还真是个不算乖的病患。
上次进医院吃的苦像是没吃够一般,医生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了禁酒两字,可她还是喝了不止一次。
邵随之并未再提酒给她难堪,而是换了个话题回应,顾烟尘这孩子,有股灵气,好本子也要等有缘人,你倒是帮了个忙。
邵随之话说的好听,但宋雾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个世界上,有灵性的姑娘多不算多,少不算少,但不是每个都能走到荧幕前的,顾烟尘乘了顺风车比别人少走了点弯路,说到底,还是要感激邵随之。
宋雾扬起笑正准备说点什么,可腹部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瞬间咬住了唇,死死的忍着那刺痛泛滥。
忍一忍就好了。
她咬着唇闭眼暗自挣扎了一会儿,睁开眼时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的景物过了好久才从迷茫变清明。
邵随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笑得很难看,抱歉,实在是太扫兴了。
邵随之突然后悔给她倒酒了。
原本是调情的东西,到这儿却变成了宋雾的梦魇。
男人缓缓拍着宋雾的背,不夹带着任何私欲,只是尽可能让宋雾缓过气来,宋雾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吃力地站了起来,脸色已然不太好看。
额前的碎发更是被汗水贴在脸上。
她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我……我去趟卫生间。
宋雾缓慢的站了起来,因为隐忍的太狠,表情变得有些抽搐,她不着痕迹的躲开了邵随之伸过来的手,直直的往门口冲去。
邵随之垂眸,放下手来,抬眼看着宋雾的背影,那女人明明身形摇晃到不行,可是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真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有心的话,那他还真得暗自神伤了。
宋雾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卫生间后,都没来得及反应,胃里的酸味直接涌了出来。
她撑着墙壁旁的扶手,直接吐了个干净。
等到胃部的灼烧渐渐沉了下去后,她才敢大口喘气,心跳的速度渐渐平缓,宋雾才直起身子来。
她如今这个破败不堪的身体,说到底,还是自己作的。
怪不了旁人。
宋雾垂眸,扯了个僵硬的笑,转身走出了隔间,走到偌大的镜子前,眼神却微微松动。
原来,她已经这么瘦了啊。
宋雾原本就是瓜子脸,这些日子倒是折磨的下巴愈来愈尖,浑身上下找不到几两肉。
一阵冷风吹来,宋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地环住了自己,身子却僵硬了起来,连她自己抱自己都觉得这骨头咯人,她倒是理解了容烬不愿意碰她的原因。
除了隔着言岁的生死,还有一则原因,他压根就没想过碰她。
宋雾有自知之明,自己不属于男人感兴趣的那类型,她自嘲一笑,松开了手臂冲洗手上的污秽。
她任由冰冷的水冲刷着自己的手,看着流水划过脉络清晰的血管,心里却猛然的想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女人立马抿唇,捧了手水,往脸上打去。
她要活得清醒一些。
死又有什么用,死亡不过是一种懦弱的躲避方式,除了能把容烬白白拱手让人,她找不到第二个利益。
这几年,她好歹也是个商人,趋利避害早成为了思考问题的本能。
像她这样聪明又理智的人,关于死亡的想法更是有都不能有,宋雾接着又洗了几次脸,等整个身子都冷到敏感后才罢休。
再抬眸时,眼底的红血丝分外的明显,她敛眸,正打算出去时,门口却想起了一道声音。
邵随之终究还是不放心,拿着宋雾脱下来的外套赶了过来,站在门口,轻声地问,好了吗?宋雾拉了拉裙子,眼中的情绪早就抹得一干二净,走出卫生间后,边道谢边接过了邵随之递过来的衣服。
宋雾抿唇。
自嘲地想着,她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精,谁惹上了她,真够倒霉的。
邵随之淡淡的望着她的样子,眼中多了分别的欲望。
桥西馆四处总带着很浅的迷迭香味,在原本就幽暗逼仄的环境里就更明显了,女人眼眶红红的,倒像是兔子受了惊,惹人垂怜。
而宋雾身子骨单薄,腰更是盈盈不足一握。
看起来脆弱又冷艳。
此刻,她正披着略大的外套,疑惑的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的,但邵随之已然没在意她说了什么。
女人乌黑的发丝垂在肩颈上,其中有一两根缠在了衬衫的纽扣上,邵随之深邃的眸子未沉,他刚刚伸出手时,宋雾微微一避,怎么了?邵随之并未在意宋雾显而易见的躲让,反而伸手将那缠着纽扣的头发解开,然后疏离的笑了笑,指着说,扣子上有头发。
宋雾警惕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她有些懊恼自己的敏感,歉意的朝着邵随之笑了笑。
还未等她笑容展开,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冷鸷的声音--邵随之,好巧啊。
邵随之闻声抬眸,眼微微眯起,那眼神倒像是狩猎时被别人打断的愠怒。
宋雾疑惑的转身,却在来到来人后身子险些站不直,她瞳孔里透着迷茫,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容烬面容倒也称不上狠戾,甚至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不过在宋雾看来,那笑更显得容烬整个人阴郁深沉。
男人身子闲散的靠在墙壁上,手里的烟显然不是刚点燃的,烟灰都多出了半截,宋雾错愕起来,容烬到底在这看了多久?平日里的容烬倒是很少西装革履,但今天却穿着笔挺的西装,整个人衬得更是修长,气场也同往日多了几分,整个人带着冷意,深不可测。
他弹了弹烟灰,那灰尘像是难以进他身一般,纷纷扰扰的飘远。
我到还想问问我太太怎么会在这儿呢。
邵随之微微一笑,整个人温和又优雅,淡淡的开嗓。
宋总不过是跟我谈一点生意上的事。
宋雾稍一思考,顾烟尘的事暂且倒也归于生意场上的,不过是她私人的。
容烬的眸子扫了那女人一眼,却越觉得心底堵闷,顺手掐了烟,火星倏地暗了下去。
谁人不知,容氏和嘉实集团水火不容,两者业务上方向一致,在行业上更是相似性极大,能不为了一笔单子争得你死我活都难,更别提谈谈生意场上的事。
那点蹩脚的说辞,在容烬眼里倒显得是在欲盖弥彰。
刚才邵随之看宋雾的眼神,可不像是合作伙伴该有的眼神。
容烬颀长的身子显得清冷矜贵,嗓音更是不轻不重的飘了过来,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邵总,好好招待我太太,失陪了。
说完,容烬倒是没有逗留一秒,肘部抵着墙壁站直,就直接从两人的视线中消失。
宋雾勉强撑着的身子倒是有些顶不住了,她微微一侧,靠着墙壁喘息起来。
心脏的跳动声愈来愈响,她眼底已染着浓浓的疲惫,勉强扯了个笑,不好意思,见笑了。
宋雾并不打算在邵随之面前胡诌什么谎言,越是掩饰倒是越显得自己可怜,直白点总比让别人揣摩的好。
宋雾强颜欢笑的看了邵随之一眼,手臂无力的摆了摆。
你也看到了,我跟……他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
邵随之并没有火上浇油给她难堪,只是笑着问,还想吃点什么吗?宋雾摇摇头,拉紧了衣服,苍白的唇上下翕动着,我……不太舒服,今天麻烦你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邵随之却没这么轻松就让她离开,反而言辞凿凿的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宋雾微怔。
一句人人皆知的客套话,倒是把她绕进去了。
宋雾不好意思的笑笑,下意识地将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顾烟尘杀青那天吧,山珍海味随你挑。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邵随之笑得开怀了些,可我偏想吃那家牛肉面。
您倒是给我省了一笔钱。
宋雾笑了一下,邵随之的眉眼却微微敛了起来。
认识宋雾那么多年,可很少见到宋雾笑过。
那女人在生意场上向来是不苟言笑,就是笑也是虚伪的做样子而已。
今天他却见到了宋雾这番摸样,不禁有些意外。
他望着宋雾,认真了些许,声音沉磁:宋雾,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很漂亮?就在一霎那,宋雾脸上微不可察的笑僵了僵,她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气氛一时变得很怪异,邵随之皱眉,我是哪里说错了吗?宋雾摆摆手,疏离的说着,没有,是我太敏感了。
说完,女人还不等邵随之反应过来,直接继续说,邵总,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说!宋雾背过身去,灯光太幽暗,明明不太看的清路,可她的脚步倒是愈走愈快。
女人脸上早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常态,她搓捏着自己的手心,却发现不知何时早就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多可笑,她全身上下最为人称道的地方,却不是她自己的。
宋雾叹了口气,望着桥西馆门口的一缕光,昂了昂头走了出去,可未等她站直身子,却被一旁的人拉到了一边。
女人的惊呼声悉数被那人埋住,她慌乱的用手拍打着那人的手臂,挣扎的想要脱离桎梏。
可头顶上却传来一阵轻飘飘的声音,宋雾,家暴犯法。
是容烬。
那人身上带着好闻的烟草香气,身上亦有着清冷的檀木味,让宋雾稍稍的安心下来。
容烬还是一如往常的散漫,说话也是不着调,聊什么了?可女人的嘴唇死死的被他的手掌捂住,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更别提说话了,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容烬并未等她的答案,而是自问自答的笑着,聊生意上的事?是不是我不出现,你们就可以聊到床上去了?宋雾啊宋雾,你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女人眼底的光一寸一寸的暗淡下去,原来,她在容烬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