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富

2025-04-01 08:24:48

京州城巷尾处,油腻的烧烤味在滋滋飘着。

颜哲痞痞的从摩托车上下来,顺手解开了头盔扔在了桌子上,点了几碟菜后,扫了四周一眼。

随即,他的目光在一个背景上微顿。

顾烟尘。

男人的眉宇中难得多了分别样的情绪,他走了过去,拉开凳子坐下。

顾烟尘像是在发呆,吓得整个人愣怔了一下,手里攥着的卡片掉落在地上,她慌张的弯腰捡起卡片,不自然的别了别头发……哲哥,你也在这里啊……颜哲挑眉,目光在她手里的卡片上打转,怎么上这来了?最近不忙拍戏?顾烟尘虽是他邻居,但过的跟他倒不是一种人生。

再怎么说,顾烟尘也是演戏的,谈不上大红大紫,但起码也是有着正经职业的人,跟他这种地痞流氓截然不同。

提到演戏两个字。

女孩眼里的眸子立马就暗淡了下来。

她瘪了瘪嘴,手指揉着卡片的边边角角,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颜哲错愕的瞥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女孩脸上手臂上都是深深浅浅的红痕。

显然,被欺负了。

颜哲声音立马就沉了下来,他眼神不善的凝着那伤痕,冷着声说,谁欺负你了?顾烟尘家里算不上有钱,但也勉强也是小康,加上这姑娘从小就本分老实,不像是给自己找事儿的人。

但她不找事,不代表事不找她。

顾烟尘眼神躲闪了会儿,顺手擦了脸上的泪水,不知怎么的,一有人安慰她的眼泪倒是止不住了。

但显然颜哲并未就这样翻篇,像是要知根知底一般询问。

顾烟尘被磨得没办法,只好断断续续的和盘托出,男人闻言眼神渐渐敛起,沉冷的眉眼不知在思虑什么。

小姑娘红着眼眶揉着卡片。

犹豫再三才开口,不过当时有个姐姐帮我了,还说如果想报仇,就找她。

颜哲的视线重新凝在顾烟尘手里的卡片上,他伸手抽了过来,看着上面潦草的联系方式,面上竟变了些许。

宋雾。

这名字跟脑海里的倩影重合,前阵子还在酒吧里瞥过这女人跳舞,时间再拉近点,她像是喝酒喝进了医院。

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过,不是也好,不然他总觉得自己那些龌龊心思玷污了她。

颜哲的手修长,似是在玩弄着卡片,顾烟尘啜泣了会儿,现在也恢复了情绪,她伸手想要拿回卡片,却被颜哲躲开。

他眼神松动,笑着问,那你想不想报仇?顾烟尘绞着手指。

闷着声点头。

她怎么可能不想,身上的红肿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提醒她要是不压过虞夏,这辈子都只能被虞夏踩在脚底。

她不愿意。

颜哲笑了笑,拿了筷子加了口菜,全然没有归还卡片的意思。

他喝了口白酒,笑着说,哥帮你。

女孩歪了歪脑袋,一脸不信的看着他,颜哲活得勉强就够温饱,自打她认识以来,除了那辆摩托车,颜哲身上就再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跟资本对垒,仅靠肉搏才是最愚蠢的。

颜哲将女孩的不信任收尽眼底,却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要是顾烟尘百分百相信他,那才叫出了鬼了。

男人倒了杯酒放在女孩面前,意味不明的说,要是放以前,你肯定信。

顾烟尘望着面前的白酒,闷着嗓子说,我要走了,家里有门禁。

小孩就是小孩,出来一会儿家里就担心起来了,颜哲挥挥手,快回去吧。

颜哲往椅子背上一靠,举着卡片遮住刺眼的白炽灯,上面一串号码和住址让他扯了扯嘴角。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快速的摁了几个数字,打了过去。

还未等滴声响三秒,那边就接通了,颜哲将手机放在耳边,静静的听着那端的呼吸声。

喂?女人似是有些疲惫,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颜哲并未开口,依旧默不作声地听着。

嘟嘟嘟--宋雾挂了。

没由来的,颜哲徒然升起一阵玩味,这女人,是真的有意思。

他手指关节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就连老板过来结账,他都一改往日的冷硬臭脸,反而和颜悦色的笑着结账。

跟班小五在巷口抽烟,看着老大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烟头差点烫上了嘴。

这两三年来,颜哲突如其来的闯进了巷尾这一片区域,先是一架成名,打的原先的地头蛇现在躺在医院分不清东西南北。

有人服,有人不服。

但没办法,这片场就是靠狠不狠来定位置的。

没人知道颜哲的家境,也没人敢去打听,但不知为什么,明明颜哲跟他们同吃同喝,穿的也是一毛一样的地摊货,但怎么看就怎么不对劲。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天生带着贵气。

小五觉得,他老大应该就是这种人,贵不贵他不好说,气倒是挺大的。

颜哲似是意犹未尽,手指划着手机屏幕,又摁了一次。

刚把手机放在耳边。

男人的脸色就倏地变了变,冷的让站在远处的小五都打了个寒战。

宋雾把他拉黑了。

够狠。

颜哲将手机扔在桌子上,心中徒然升起股憋闷,从兜里摸了根烟,却不知道打火机扔在那里了。

男人瞥了眼门口,小五身子又抖了抖。

颜哲朝他挥了挥手,小五立马屁颠屁颠的小跑了过来,给男人递打火机。

小五坐在了原本顾烟尘坐过的地方,嘴里带着脏话,一不小心却瞥到了桌子上的卡片。

他愣怔片刻,表情立马狠戾起来,老大,你有对付宋雾的办法了?颜哲面色不改的吞云吐雾,倒是显得矜贵的很,他菲薄的唇翕动,没有。

小五恨恨的开口,我觉得就该不知不觉把这个女的打的半身不遂才好!而这厢,颜哲依旧弹着烟灰,一脸云淡风轻,小五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前要打要杀宋雾的是老大,现在无动于衷只知道抽烟的也是老大。

他有点不懂老大心里怎么想的了。

小五烦闷的摸了摸头,念了念纸上的住址,一拍大腿,老大,现在我们连她住址都搞到手了,直接去她家堵死她!这句话引来了颜哲的白眼,他睨了小五一眼,小五羞愤的垂了眼。

小五承认,他的想法是幼稚了点。

但还不是为了搞垮宋雾。

颜哲单手夹着烟,将烟头拧在了烟灰缸里,笑得意味不明,先不动她。

于男人而言,最重要莫不过是脚下的土地,怀里的女人。

既然要慢慢搞垮容烬,不如先从他怀里的那位弄起,慢慢来,不急。

--四下无人的长街,唯有路灯锲而不舍的亮着。

顾烟尘抿着唇,眼神带着些许的懵懂,她刚才撒谎了,家里根本没有门禁,父母早就出差了,她就算不回家,也不会有人知道。

女孩心里早就暗暗的记下了那一长串数字和住址。

她想报仇。

那天在桥西馆的一幕幕,早就深深的铭记在心了。

导演的半推半就,虞夏的出言讽刺,同剧组里所有人等着看好戏。

她忘不了那天晚上,导演名曰讨论剧本,实则想把她灌醉的恶臭嘴脸。

那股油腻的滋味仍在鼻端萦绕,每逢想到这里,顾烟尘就会感到胸腔内有股气闷着。

恶心。

是真的恶心。

她也并未说过虞夏演技和人品,不过是好事者造谣,想看看她还能在这个圈子玩多久。

那天,虞夏背后的金主出了面,理智上她不该横冲顶撞。

可是,她不甘心啊。

女孩面容变得冷冽,她攥着拳头,一步一步走的稳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溪庭门前。

她知道,那天见到的穿旗袍的女人,是她最后的底牌。

只有那个女人,她才会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不然,这一辈子只能在阴沟里慢慢腐烂。

女孩挺了挺身子,单薄的身躯里透着股韧劲,眉宇间更是带着凛冽的恨意。

宋雾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很难得,没有那场烧毁了一切的火灾。

是一个春和景明的一天,她穿着单调的衣服,素净的脸上戴着厚重的眼镜。

宋雾向来是低调惯了的人,换个说法,她也没资本高调。

一如往常,她在给言岁备课,言岁因为腿部截肢,无法去学校上学,她家境一向很好,也没必要去学校承受别人不善的目光。

对于言岁而言,只需要好好学英语,再跟容烬一起出国就好了。

这些话在言岁的嘴里说出来,轻松至极,而窘迫的宋雾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嫉妒,是人类情感中,最低等且幼稚的感情。

但那时的宋雾,面对着家境优越,长相姣好的言岁,她只敢偷偷嫉妒,那种一种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小女孩心思。

宋雾,自卑敏感到只敢偷偷仰望。

那天,懒懒的阳光打在了言岁的发梢上,言岁百无聊赖的翻着厚重的笔记。

她手撑着下巴,开始低低的打量起宋雾来。

良久,言岁笑着说,宋老师,其实你挺好看的。

咯噔一声。

宋雾手里的笔紧了紧,她默默的将手里刚写完的文章递了过去,然后羞赧地笑了笑,我……不好看的。

从小到大,宋雾都是一路平平稳稳地走过来,在她刻板的父亲眼里。

漂亮美丽这样的词是一种耻辱。

理所应当的,宋雾不敢漂亮,从里到外,她都是最普通的那类人。

更不敢奢求美好。

而言岁不一样,她打小就是当公主一样宠的女孩,就连发梢都是精致的,衣柜里更是有宋雾触不可及的公主裙。

言岁将手里的书合上,眼睛笑成月牙状,宋老师,我给你化个妆吧?宋雾没有拒绝。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真正排斥美丽。

先是打底,再是描眉,最后简单的擦了层口红。

言岁打量了宋雾许久,却总觉得差点什么,她笑着将宋雾的眼镜取了下来,笑着说,宋老师不戴眼镜真的很好看。

可就在脱离的眼镜的那一秒,宋雾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眼里只有那女孩灿烂的笑容。

像言岁这样的女孩,谁会不爱呢,别说容烬了,连她都觉得言岁美好的过分了。

宋雾坐在梳妆镜前,就算隔着蒙蒙的障碍,她依旧能窥到自己脸上的妆,突然旁边的女孩歪了歪头,声音含着雀跃,容烬!宋雾的眼睛下意识地垂了下来,她双手茫然地撑着椅子,眼睛慌乱地扫着四周,却没看到眼镜。

言岁摇着轮椅,走向了容烬,巧笑倩兮地说,你看看宋老师好不好看?当视觉受阻碍时,其他的感官将无限的扩大。

譬如现在,宋雾清晰的感受到那人的视线。

那人不过是匆匆的一瞥,便移开了目光,再为了顺着言岁的心意,笑着说,好看。

他说这句好看时,望着的却不是宋雾。

可是,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瞥。

宋雾心里却有一丝期待,可随着那声敷衍的好看,那股期待烟消云散。

也是,或许容烬连她姓甚名谁都记不住吧。

宋雾手指在桌子上摸着,摸到了眼镜框的塑胶腿时,宛若像抓住了救星一般,她利落的戴好眼镜。

眼前的所有立马变得清晰起来,也将她那一点点不为人知的隐秘打消。

她埋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手忙脚乱的钻进了卫生间,用尽一切力气将脸上的东西洗掉。

再抬头的时候,她又恢复了那朴素的样子。

可,她很轻松。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那男人的匆匆一瞥。

她都不能肖想。

宋雾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沉默的收拾好课本准备离开,就在刚刚抬脚踏出大门时。

一个清冽的嗓音叫住了她。

宋老师。

容烬长身玉立,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面容隐隐有些憔悴,眼底一片青灰。

走廊上空气稀薄,看来,他抽了不少烟。

男人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说了句抱歉,半晌过后才开口,宋老师,其实言岁时日不多了。

宋雾微怔,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搓捏着,指尖都发着凉意。

我就是想拜托宋老师一件事,不用太对业绩上心,随着点言岁就好,她开心就好。

宋雾不经意对上了容烬目光。

她立马垂下眼来,生怕眼神会说话,泄露了自己不可说的心思。

容烬并未发现宋雾的异常,道了谢后便打开了门,冲着里面的人,声线柔和,岁岁,晚上吃点什么?门并未关紧,在外面伫立的宋雾,仍旧可以从缝里窥见里面的幸福。

其实,几天前,宋雾就知道了。

那天是阴天,言岁兴致很低,对学英语更是不太上心,因为潮湿的空气会让她伤口很疼。

言岁揉着身体,整个人耷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纸上画圈圈。

没由来的,她闷闷的问,宋老师,我是不是你学生中最不聪明的那个啊?宋雾正在埋着头改她的听写。

一直打叉的红笔微微一顿,她抬了抬眼镜,怎么会这么说?言岁垂丧着脸蛋,一向明媚的表情多了些愁绪,看你改的作业就好啦,我没有学习的天赋的。

宋雾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果安慰。

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情商也不够高,生怕自己说了什么话又闹的言岁不开心。

宋雾索性闷着头继续改作业,只是闷闷的解释,其实……你挺美好的。

言岁似是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无聊的掰弄着面前的笔盒,低低徐徐的说,我只是智商不高,但我不傻。

宋雾微怔,笔尖顿在纸上,沁出了一个红圈圈。

言岁望着面前的彩笔,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其实我都知道,我或许只能活四五年,或者老天爷觉得我大智若愚,又让我多活一两年。

宋雾咽了咽口水,别乱说。

言岁扯了扯嘴角,笑容显得很僵硬,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爱漂亮,化疗肯定要掉头发的,光头很丑的。

宋雾搁下了笔,下意识的绞着手指,思量再三才开口,言岁,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漂亮的那个。

听到这句话,言岁好像开心了些,撑着脑袋望着宋雾,缓缓开口,宋老师,其实你不戴眼镜真的很好看,我要是真的走了,就把眼角膜给你好了。

宋雾心想,言岁跟容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彼此都在为对方小心翼翼地走近,生怕对方难受。

而她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天之骄子容烬呢,或许是觉得他笑起来好看,宠溺的眼神太过缱绻。

或许是,爱上了他对言岁的温柔。

多可笑,她爱上了别人爱情里的温柔。

后来,一朝风雨袭来,那火灾烧的容氏片甲不留,更是将言岁烧的白骨皑皑。

宋雾沉默的看着容烬歇斯底里,看着那一贯温和矜贵的少年变得憔悴,看着他竖起心墙不再让别人轻易触碰。

那天,在容烬寻死的天台上,宋雾拉住了他。

容烬笑得支离破碎,双手撑着栏杆,连手臂上的青筋都显而易见。

宋老师,我不敢死。

也就是那一刻,宋雾心底暗暗下了决心,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容烬输。

哪怕是倾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