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就浓稠成墨团,宋雾一言不发的从包厢内走出来,然后独自一人走进了卫生间,容烬闲散的跟在她身后,等在门口跟她讲话。
怎么样,现在了解你那好妹妹的纯情人设了?自从上次她知道容烬将绑架过后的宋青见接走后,便再也没有找到宋青见的消息,她甚至忧心忡忡的去了宋青见的房子看,却一无所获。
原来这一段时间,宋青见忙着攀左小这棵树。
她没理容烬,也没出来,就在洗手台旁站着,心里徒然升起的烦躁扰的她心神不安,她下意识咬着下唇,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搓捏着。
容烬在门口等的耐心全无,索性掐灭了烟,闯进了卫生间,宋雾抬眼从镜子里看到他,冷声说,你干什么?容烬一脸痞笑。
似笑非笑的向她走近,双手轻轻按着宋雾的肩膀,字字缓慢的问,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渺小?妹妹沦为别人的玩偶,可她也就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
宋雾面无表情,沉声,你想说什么?你挺聪明的。
容烬对她尔尔一笑,然后啪的一声点燃了烟,烟在手指间缓慢的燃烧着,你当初要不是费尽心机地嫁给我,你或许连你妹妹都不如。
宋雾的家世,说句不好听的,想给他们提鞋都有些困难。
可宋雾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声,镜子内的她眼底泛着讥诮,容大少爷,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在天台上救你一命的,又是谁不计酬劳的帮你重振容氏的?缓了会儿,宋雾接着说。
做人要讲点良心,若不是我,你活着的机会都没了。
容烬静静的观察着她的反应,不急不躁地缓缓说着,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缺你不可了?不然呢?宋雾眼底燃烧着三年前的画面,容烬嘴角渐渐下沉。
他看到了三年前,脆弱不堪的自己。
容烬厌恶这样的宋雾,从头到尾,他都不喜欢。
宋雾清晰的感受到了肩膀上来自他的施压,她稳定身形并未摇晃,甚至还闲散的调整了下衣服。
这一身暴露到令人挪不开眼的旗袍,仍被她穿出几分清冷孤傲来。
男人手指渐渐松开,宋雾肩膀上的疼痛才立马刺激了起来,他还真是够狠,半点力气都没省。
容烬的声音淡然,仿佛刚才那怒气只是一场幻觉,宋雾,是不是没什么能让你怕?宋雾脊背僵直,她怕什么?她怕的有很多。
但显然。
男人没给她半分的考虑时间,直接攥着她的手扯出了卫生间。
一路上,宋雾并未挣扎。
于她而言,容烬就算失心疯把她从楼上推下去,她也可以理解。
Nothingcompares2U的后院是一个露天泳池,这地方除了容烬那几个,倒是没人得知。
宋雾也是头一次被容烬这样不体面的拽了过来。
等他松了手后,宋雾仍感觉自己的肩膀又疼又麻,她扭了一下后语气冷淡的问,来这里干什么?容烬对她笑着,可宋雾怎么看都觉得那抹笑里面别有深意。
男人高高大大,离宋雾非常近,打来的阴影都可以将她彻底笼罩住。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气氛不同寻常。
不过宋雾看起来,有些太过冷静了,她像是丝毫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冷静又自持的望着容烬。
那澄澈的眸子,看不出半分被欲念沾染的样子。
容烬没继续逼近她,他不过是好奇,宋雾既然喜欢他喜欢的要死,按理断不可能如此端着。
这京州城,想爬来他床的人排着队,她嘴里口口声声爱他,却看不出一丝嫉妒的神色。
宋雾的爱,还真是莫名其妙。
而宋雾本人,只觉得容烬现在神经不正常,看她的眼神怪异又欲言又止。
女人警惕的看着他,还在想着会不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
宋雾,你不担心我会对你做点什么?嗤--原来是这个。
宋雾不屑的移开了目光,周遭的警惕也卸了一半,她懒懒的开口,不担心。
如果容烬有那个心思,这三年以来哪一年他不下手?非要等今天想办了她?说到底,容烬对她的感情不过是三个字,没兴趣。
不过这三个字,才是感情双方里最伤人的三个字,不喜欢可以改成他喜欢的样子,很讨厌可以改掉自己他讨厌的点。
可是没兴趣这三个字,像是烙印一般,刻在了她的骨头里。
她就是容烬提不起想法的那类人,放旁边了三四年,动动她的邪念都没有一个。
说起来,还挺挫败的。
容烬细细的揣摩着她的神色,却品出了几分无所谓的态度来,莫名的火气从胸腔中扑腾开来,他趁着宋雾放松的时候,手掌为唯一用力将她往前一推……扑腾一下,宋雾扎进了泳池中,好不尴尬。
她不会游泳,出其不意的被容烬推下去后,她只觉得浑身失重却又找不到支点,一贯冷静的脸裂出了慌乱。
水花被她拍打的越来越激烈,而岸上的始作俑者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淡淡的看着她,恶意的笑着。
过了好阵子,宋雾才勉强站定,她双臂在水面上飘着,水线堪堪没过她的锁骨,她须踮着脚尖才能呼吸正常。
而之前楚辞给她的拖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
女人脸上的妆早就被水弄没,但却更来了几分素净的美丽。
脸颊白里透红,眼角水光潋滟,唇上亦是沾染……看得久了,容烬的眼神晦暗些许,眼底的情绪难辨一二。
宋雾显然是含了怒气,在泳池中央冷冷地喊着,幼稚。
两个字,把容烬说的有些愣,他许久许久没有这么捉弄过一个人了,他看着宋雾一脸寡淡又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就心生厌烦。
宋雾生气的时候,他却又觉得有意思。
宋雾看他出神发愣,懒得再同他讲道理,一点一点的从中央向岸边走来,看起来还颇有些困难。
这里的泳池,她总觉得有些异常,可又说不出那里诡异。
明明应该是人造泳池,可是底下铺满了石头青苔,而边际更是存了滞留的泥沙。
倒像个仿造的海。
夜里太深,她看不见泳池周遭的环境,却能看见水面上映着的树影,宋雾微微皱眉,脸上一片犹疑。
算了,不想了,先上岸再说。
而岸上的容烬长身玉立,身上一丝污点都没,整个人在月光的照耀下,倒是更显俊美冷清。
与水里狼狈不堪的她来比。
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容烬眼睛微微眯着,看着水里的人,唇稍的弧度渐起。
他不会那么简单的就让宋雾出来的。
男人勾着唇,伸手拍了三下。
那三下,居然在空旷的后院起了回声……宋雾微怔,突然觉得身后有一股逆流在向她逼来,她勉强定住心神,看着容烬,声音清冷,捉弄别人很好玩吗?容烬略思忖了一下,装作思考了很久,然后吐出两字,好玩。
宋雾:……她现在无心跟他争辩,干脆当容烬得了失心疯,因为身后那股逆流越来越明显,她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女人唇齿间微微颤抖,余光想要瞥到身后,却发现都是徒劳。
她只能回头。
忽然,身后的异物撞了撞她的腰,宋雾浑身一个激灵往前扑腾了好几步,水里不同地面,双脚一时打滑,她整个人往水里栽去。
就在脸快要着地的时候,女人胳膊肘往底面一撑,她又站了起来,不过现在……她倒是宁愿自己溺在水里。
在她面前,赫然是一只鳄鱼。
宋雾双唇瞬间苍白的不成样子,脸上更是一片铁青,仍由那鳄鱼一点一点的往她这边靠近。
容烬站在岸上,看着女人发抖的背影,心里倒是有说不出来的愉悦。
他或许是真的有病,只要能让宋雾害怕,恐惧,生气,愤懑,不管是哪一种情绪,只要她有情绪。
他容烬就可以乐不可支。
水里的宋雾一语不发的死死抿唇,眼神一动不动的跟鳄鱼僵持着,但鳄鱼似乎并不想跟宋雾周旋,慢悠悠的一点一点向她挪进。
死亡的危机在逼近,求生的本能让宋雾回了头。
她那眸子里有恐惧,有泪水,而原本只想短暂捉弄一下宋雾的容烬,却在霎那间改了心思。
他没有制止鳄鱼靠近宋雾。
容烬默许了。
因为他透过那双眸子看到了言岁。
一个活生生的言岁,一个被人剜了眼睛的言岁。
而水里的女人并未察觉到容烬的不对劲。
她的声音染着难以察觉的哭腔,可仍然在强撑镇定,一点一点缓慢的说,容烬,让它走。
容烬事不关己的看着,一点出手相救的意思都没有。
宋雾眼底最后一缕希望被浇灭,她清晰的感觉到了身后它在渐渐缓慢的蹭着她,在试探她,在做攻击前的最后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宋雾在水里站的四肢冰凉,一寸一寸的无力感充斥着她全身,她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任人宰割。
就在最后几秒,容烬那无情的声音终于响起。
薛定谔,到这里来。
那只鳄鱼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从宋雾的身边擦肩而过。
而宋雾似乎也察觉到了它的离开,绷紧的全身一松,连腿都开始软了起来。
她是真的害怕。
宋雾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迷茫渐渐消弭,视野里的万物变得具体清晰起来。
容烬似乎在安抚薛定谔,手掌拂过薛定谔的粗糙的皮,眼中的情绪看不清,难辨喜怒。
宋雾挪开目光,找了另一边上岸。
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吃力的爬上了岸后,宋雾只觉得全身像是灌了铅一般。
连走路都变得困难,索性坐在了池子旁,冷冷的望着那一人一鳄。
那鳄鱼在容烬的手里像是玩偶一般,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甚至被宋雾看出了几分依赖。
而容烬的脸上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温和。
容烬不是满脸横肉一脸凶煞的那种坏人,相反,他的表情通常都是淡淡的笑,可笑里辨不出丝毫真假来。
正是这点笑,总有人觉得他温柔。
殊不知,那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
可在这只鳄鱼面前,她窥到了容烬脸上少见的柔和,是那种,真心实意的柔和。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那端的容烬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唇角扬起的弧度也不经意的压了下去。
宋雾收回目光,自嘲的笑了笑。
她别的本事没有,能让容烬分秒变坏的本事倒是见长。
容烬重新垂眸,拍了拍薛定谔的脑袋,然后轻声说,去玩吧。
等薛定谔渐渐没在水里后,他方才收回了目光,擦了擦手上的水,复而站了起来,依旧清冷矜贵。
而宋雾就不大好看了,原本衣服就暴露得多,刚才在水里挣扎的那几下,反而使身上的旗袍撕裂了几处。
现在也就勉强蔽体而已。
最尴尬的是,一股黏意像是贴在了宋雾身上,难受至极。
她将脸上的贴着的头发拨开,赤着脚朝容烬走了过去,缓缓启唇,浴室在哪?容烬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情绪万种,他伸手点了根烟,递入唇中,看样子是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宋雾腿边的手握成拳,唇边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容烬,有意思吗?男人淡漠的斜睨着她,眼底一片血丝。
他看着宋雾的眼,只想生吞活剥了宋雾,问他有没有意思?他只会觉得太有意思了。
看着宋雾怕死的样子,他真是通体舒畅。
就应该让薛定谔咬死她,最好是这样。
可是,他还是让薛定谔走了,容烬的唇抿成一条线,指尖的烟被他捏的变形。
宋雾并未察觉到容烬的异常,只当他是想继续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便出言讽刺开来,没想到你还有圈养鳄鱼的癖好。
她把薛定谔,当作难以启齿的癖好。
这句话像是触碰了容烬心底隐秘的底线,他眼神渐渐变得浓稠,危险的气息裹挟宋雾周身,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赤裸的脚碰到了冰凉的瓷砖上,她才回过神来,勉强挺直了背,站的稳了些。
她从未见过容烬真正生气的时候,就算得知了她做过那些不堪的事情,也并未生气到直接将她置于死地。
容烬不喜快刀斩乱麻,他信奉温水煮青蛙。
一点点把宋雾拆的支离破碎,才是他最喜欢的结局。
而现在,她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容烬生气的样子了,那股压迫的气场生生的压进了她的胸腔内,她被愣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而男人只是逼近了她,却连一个多余地动作都没有,可宋雾不敢再往后退,身后就是薛定谔的泳池,她再落进去只可能被薛定谔当宵夜吃掉。
因为容烬不会再出手相救了。
她眼底含着怯意,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指牵住了容烬的袖子。
这一扯。
容烬垂眸看了看她的手,正在稳稳当当的拉着他,仿若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可是,她忘了,他宁可烧死自己,都不会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容烬手臂微微往后一拉,宋雾的指尖骤然一紧,愣是没有松开。
在人命关天面前,她还挺皈依本性的。
倒是没把她一身傲骨拿出来炫耀,也没把她万年睥睨的眼神拿出来恶心他。
渐渐地,两人僵持的时间久了,宋雾的腿都开始发麻。
而容烬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周身的嗜血气氛也淡了许多,良久,他缓缓启唇,宋雾,你觉得薛定谔恶心吗?他养的鳄鱼恶不恶心?宋雾咽了咽口水,斟酌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她眼神松动,一时没有发觉容烬的动作。
鳄鱼样貌可怖。
要说不恶心,连她宋雾都说不出口。
她没有理由赞扬一个刚才快要吃掉自己的动物,而且,一向厌恶谎言的容烬更是不会信。
如果硬要说不恶心,那刚才她就不该害怕,倒是应该跟薛定谔玩玩才对。
可她做不到不害怕。
女人踟蹰许久,声音缓慢而又坚定地说,恶心。
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呵,宋雾诧异的抬眸,却只能看到容烬晦暗难辨的神情。
他字字真切,语速缓慢,声音四平八稳,但我觉得我更恶心。
话音刚落,宋雾心口一窒,听着容烬接下来的话,只觉得自己仿若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口腔的腥味一点点传来味蕾中,她苦涩的笑了笑。
因为容烬说,因为我居然娶了杀了言岁的人,你说我是不是更恶心?宋雾心底渐渐爬上来一个声音,但她却只能硬生生的吞咽了那句话。
手上的衣服骤然脱离,宋雾眼神还略带着迷茫,可回过神的时候,容烬早已经走远。
只留下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孤独,让她忍不住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心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劝退了她追上去的勇气。
从始至终,她连为自己辩解理由都不曾有。
言岁,就当是她杀掉的好了。
女人一直站在岸边,仿佛是一个雕塑一般,无血无肉,在冷风的肆虐下,像是不知道疼痛,只看得清她眼底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