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影住院的当天下午,陈崇州去了一趟病房。
她刚办完手续,捧着一束鲜花,蓬松的长卷发闪烁着暖黄的光。
他进门,一张脸寒意深沉,倪影莞尔,我猜到你今天会来,你知道我住院。
你找沈桢了。
陈崇州直截了当。
为这事。
她笑容一收,将百合摆在床头,她卖可怜告状了?她怀孕了,你招惹之前,考虑清楚你担不担得起后果。
倪影脱掉打底衫,毫无顾忌赤裸着,换病号服,我送请柬,打个招呼还打出麻烦了。
陈崇州当即背对她,透过方方正正的窗户,看外面过道。
那她有没有坦白如何辱骂我,男人砸钱就能睡,肮脏不堪的过往嫁了陈家,没本事抢回你。
他笑了一声,仿佛全然不信,从前没发现,你挺有意思。
倪影系着衣扣,看来,她演技比我高超,蒙骗你如此相信。
她像一条妖娆的蛇,无声无息攀附住肩膀,对准他耳畔,你看过请柬了吗。
她似有若无触碰他的耳垂,暗藏玄机呢。
陈崇州垂眸,有什么话,在这讲。
我要穿着婚纱,在化妆间私会你。
她站在他面前,刺不刺激?在新郎与满堂宾客的眼皮底下,和新娘重温旧梦,这种快感沈桢可给不了你。
倪影,你检查下脑子。
他拂开她手,抽离半米。
她是放浪,但没放浪到这地步,默不作声许久,陈崇州转过身,你想怎么算计我。
倪影面孔没有半分波动,你太谨慎了,旧情人也防备啊。
报复我么?他整理着衬衣厮磨出的褶痕,你掂量自己几分道行。
你肯回头,我当然不舍报复,你曾经的精神背叛,我既往不咎。
回头找你么。
陈崇州笑不达眼底,我很缺女人吗,纠缠一个已婚的?倪影表情不太好,她不是二婚吗。
她离了。
原来,你生气我结婚啊。
倪影踮脚,去搂他,我离啊,你要我离,我就敢甩了你二叔。
忽然,房门嘎吱响,陈智云缴完费折返,在门口驻足。
陈崇州后退一步,二叔。
他神色平常,拎着一袋生活用品,乔藤已经半年不接诊了,他出马主刀,是你费心的功劳。
二叔二婶是自家人,我应该尽心。
这气氛,形容不出的微妙。
陈智云放下袋子,大哥大嫂还好吗。
都好。
你母亲快五个月了?陈崇州搬了一把椅子,明年春季预产期。
查男女了吗。
陈智云没坐,面对面站着。
他答复,父亲无意查,只求健康。
陈智云颔首,健康最重要。
陈崇州没久留,借口公事,便告辞了。
倪影望着他背影,一副阴冷相。
你收敛点,那是我侄子。
陈智云不耐烦,扯了领带,走到窗前抽烟。
你前妻要回来啊。
她收回视线,复婚吗?他大口吞吐,和你没关系。
现在我是陈太太,就有关系了。
倪影挽着他胳膊,我答应你的,我会办到。
凭你?陈智云不屑,他可没把你当回事,我有些后悔娶你了。
倪影不喜欢他的讥笑,我有把握,又用不着你牺牲什么,你等结果不得了?他舌尖抵出一瓣烟丝,那我等你大获全胜。
回晟和的途中,陈崇州闭目养神。
两个女人的说法不一致,倪影性格是嚣张跋扈,倒不至于对他撒谎。
起码,不会完全污蔑。
他睁开眼,望向街道的车水马龙,薛助理,你认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薛岩理所应当认为指倪影,陈二夫人吗?她。
沈小姐啊。
他斟酌措辞,有点小聪明,脾气蛮大。
陈崇州眼前浮出沈桢那张乖软娇气的脸蛋,眼泪天真无辜,背地里却隐藏着从不示人的辛辣狠劲。
不过,不惹男人反感,像辣椒,烈性呛喉,又上瘾,激怒了她,立刻用尖利的牙齿反咬。
再扮演落败者,柔弱中夹杂倔强,揪住男人新鲜怜悯的情怀,占据上风。
他不由发笑,确实是一个聪明的两面派。
***临市的工程进展到三分之二,旭升集团老总崇恪验收阶段成果后,陈渊陪他在岳阳楼应酬。
安桥挂断一通电话,附耳说,二公子在调查您。
陈渊晃动着酒杯,是吗。
在摸查万宥良近期的动作。
酒水酝酿细小的气泡,从杯底涌上杯口,他英朗周正的眉目投映其中。
联系万宥良,暗示他,误导老二的人。
安桥直起腰,二公子果然是相当厉害的对手,您自始至终没泄露半点风声,他竟揣测出您会踩着万宥良做垫脚石。
当初我轻视他了,一个庞大的家族,永远不存在不具备野心的男人。
这时,崇恪满身腥味走进来,我亲自选了波龙和帝王蟹,记得陈总口味清淡,不如清蒸?陈渊含笑,以崇总的口味为重。
我的口味啊,无非是红烧,爆炒,越油腻越解馋。
他拍了拍隆起的肚子,各个酒局厮混,发福了一圈,最羡慕陈总的好身材了。
安桥在一旁添酒,我们陈总是金融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每周健身。
崇恪调侃,多少女人的梦中情郎啊,连我夫人私下也经常提,再年轻十岁,一定对陈总穷追不舍。
包厢内笑声不断,谁也没发觉一个青色长裙的妙龄女子悄悄推开门,伫立在那。
安桥余光瞟到,一怔,你是?安秘书,我安排她过来的。
崇恪笑着,摘下面纱,给陈总瞧一瞧你的真容。
女人食指一勾,白皙纯净的脸庞不施粉黛,唇色也自然清澈。
分不清是灯光暧昧,亦或她眼眸多情似水,这一幕,实在旖旎温存。
崇恪提醒,你不是仰慕陈总吗,有机会了,傻了?女人声音也轻飘飘的,有幸见陈总一面,我此生无憾了。
安桥下意识瞥陈渊。
虽然他一向温雅如玉,皮囊也俊,一向诱导女人痴迷,但到底气场在,无可压制的胆识与谋略,形成一股威慑禁止的疏离感。
初识他,畏惧者居多。
尤其是女人。
爱,也怕,既渴求,又惶恐。
然而这个女人丝毫不怯场,泰然自若同陈渊对视,明显有高人指点过。
最关键,这女人像极了乔函润,或者,她的神韵,身段,语调,更像沈桢。
好半晌,陈渊开口,你叫什么。
杨姬。
他摩挲着杯壁,名字倒稀奇,哪个姬?虞姬的姬。
崇恪放声大笑,霸王别姬,陈总的能耐可胜过西楚霸王啊。
陈渊同样浅笑不语。
崇恪的目光来回梭巡,示意女人,你走近些。
她缓缓逼至餐桌,直到近在咫尺。
安秘书。
陈渊吩咐,先带她下去。
安桥拿不准他态度,试探问,是送回酒店还是...怎么?崇恪不解,陈总不需要她伺候喝酒吗?陈渊笑意耐人寻味,红袖添香,我担忧酒不醉人人自醉。
话音一落,使了个眼色,安桥带女人离席。
崇恪咂舌,陈总是怜香惜玉,不忍心她干这些伺候人的活。
陈渊脸色淡泊,崇总,为何介绍这样一个女人。
我也是受人点拨。
他从公文包内掏出一张相片,搁在桌上。
陈渊笑意顿时荡然无存,这张照片,崇总从何处得到。
崇恪说,是一位商场同僚,在陈总的车上见过她,您似乎非常喜欢。
他漫不经心饮酒,哪位同僚。
外省的,来本省做生意,肯定要打点一番嘛。
崇恪察觉到传言并不属实,也打退堂鼓,难道他们会错意了?陈渊将杯中酒饮尽,一个女人,谈不上会错意。
酒局散场,他走出大堂,坐上车。
陈总,杨姬在酒店。
哪家酒店。
您住的那家。
陈渊单手系安全带,整个人不起波澜。
安桥见状,没再多言。
行驶到一半,他发令,去工地。
您要巡视吗?他没应声,斜靠着椅背,隐隐的宿醉感,揉额头。
十点半,抵达工地,夜色已是格外浓重,陈渊跨过警戒线,并未惊动人,给独自值守的工头递烟。
夜深人静,工头一激灵,扭头,是他。
陈总没休息啊——他一只脚搭在钢筋板上,应酬完,醒醒酒。
工头按下打火机,您身上的酒味是大。
安桥在帐篷里注视这副场面,总觉得今晚有什么计划,他瞒得很深。
陈渊的精气足,她折腾了一天乏得很,窝在墙根打盹。
紧接着,一道高阔的人影离开,步伐很稳。
东郊笼罩在夜幕之下,临建房亮着灯,有工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左行300米,防护栏的一角,泊着一辆商务SUV,陈渊面容遁匿在黑暗里。
腕表显示0点整。
他倚着引擎盖,继续抽没抽完的半支烟。
没多久,手机屏幕闪了闪,是安桥的来电。
陈渊狠狠吸一口,拉开后座车门,手腕发力,烟头精准抛向前方。
寒风刮过,熄灭的火苗死灰复燃,吞噬了埋在公路的引线,下一秒轰隆震天,尘土飞扬。
像破晓的黎明,乍现的天光。
在西南方,红彤彤的蘑菇云,与苍穹浩荡相连。
巨大的一帘气浪掀翻车顶,强劲冲击下,挡风玻璃被撞裂,一枚尖锐的玻璃碴直直刺入陈渊的胸骨,血肉离间的噗嗤响,他不禁闷哼。
火球四处溅射,隔着数米远,也感受到那阵烧燎的滚烫,蒸汽焚焦了道旁的树皮,火势不大,烟浪却猛,顷刻席卷天际。
安桥从工地飞奔而来,使劲拧门把,破音大吼,陈总!陈渊强忍,扳动车门,火光照在他衣服,是一片猩红,您流血了...他冷汗涔涔,挺直脊背,无妨。
谁要害您?安桥拿手机,准备报警,被陈渊制止,他沉声命令,先通知富诚集团。
陈总,这不是咱们的地盘,对方这一次谋害您失败,也许还有下次!安秘书。
他打断,你听过以肉哺狼,换取狼崽的典故吗。
安桥一愣。
陈渊捂住糜烂发焦的伤口,这世上的任何灾祸,有它发生的价值。
她难以置信看着他,是您自己...他偏头,长街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无尽的狼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头,薛岩得知临市的消息,立马去富江华苑向陈崇州汇报。
他刚洗完澡,坐在书房阅览财经杂志,沈桢在卧室梳妆台前抹面霜。
楼梯的动静大,她起身出门,慧姐在前面领着薛岩,沈小姐,薛助理有急事。
薛岩客客气气鞠了一躬,直奔书房。
陈崇州恰好出来,停下,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大公子被炸伤了。
他面色凝滞,哪里的炸弹。
爆破的土炸药,大型工程拆除,规定可用五十斤炸药,爆炸位置在工地附近。
工地?陈崇州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意味,警方介入了吗。
薛岩回答,不曾介入。
他进入衣帽间,取下长裤,现场没有工人报警吗?事发时间在凌晨,工人们都睡觉了,而且只炸毁了大公子的车,没造成伤亡损失。
如此凑巧。
陈崇州语气高深莫测,所以无目击者,也无恶劣影响。
旋即往客厅走,陈渊目前什么情况。
胸腔淤血,左臂烧伤面积15%。
沈桢犹豫了一下,跟出去问,严重吗?陈崇州闻言侧身,望了她一眼,面目阴晴不辨。
薛岩说,在临市的医院连夜手术,伤势不明。
她紧抿唇,没吭声。
你要过去吗。
陈崇州眼神落在她脸上。
去哪。
你想去哪。
沈桢看向他。
你去临市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