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章的秘书取了文件返回包厢,沈桢推搡他,坐好。
陈渊不禁笑出声,挺直脊背。
秘书打开,按照长齐5%富诚7%的利润比,拟定的合同。
黄章确认后,签了字,滑到陈渊手边,陈总,以后我去富诚的地盘,您可要关照我。
一定。
他含笑望了一眼沈桢,她承诺了,我绝不食言。
黄章意味深长,陈总很器重小沈啊。
陈渊重新审阅一遍,签名,双方互敬了一杯酒,合作愉快。
他旋即撂下酒杯,我有耳闻,陈总要娶万董的独生女,叫万嬉皮?陈渊静默一秒,万喜喜。
嘻嘻,很呱噪。
黄章扫过沈桢,我听凯悦的老总说,你也离婚了。
她吐出虾壳,离了。
前夫进监狱了。
黄总。
沈桢诧异,您消息灵通啊。
我有一个表侄,哈佛毕业,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黄章笑得眉飞色舞,见一面吗。
陈渊面容略沉,兀自饮酒。
似乎看出沈桢的顾虑,他不介意,欧美民风开放,离过婚怕什么。
我...黄总,时候不早了。
陈渊起身,工程落实后,我们再聊。
黄章也站起,好。
越过他,提醒沈桢,有想法联系我,我表侄和我眼光相似,我满意的人,他基本满意。
陈渊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离去。
沈桢立马跟上,进电梯,门一关,他没头没尾开口,见吗。
见谁?他凝视门壁的投影,黄总的侄子。
门当户对吗?她反问。
陈渊发笑,男人动情了,所有预设的条件和底线会改变。
沈桢不吭声。
她明白,黄章是瞧出不对劲,拉她一把,身处名利漩涡,男人最了解男人。
没背景的女人,腻了,肆无忌惮踹开,再不,落到正室手里,更没好下场。
陈渊也明白黄章的弦外之音,气氛才急转直下僵住。
走出酒楼大堂,外面茫白一片,沈桢回头,一脸兴奋,下雪了!陈渊解了大衣扣,从后面裹住她,没见过雪吗。
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雪。
她冲下台阶,又被陈渊拽住,一颗颗系好纽扣,着凉。
雪色清幽,她像一只热烈火红的小狐狸,徘徊在雾蒙蒙的长街,城市灰暗衰败,唯独她,这样娇气,明媚。
你喜欢雪?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沈桢蹦跳着踩过,我告诉你了呀,雪干净。
陈渊腿长,步伐大,饶是刻意放缓,也超出她许多,他停在路灯下,等她。
后半夜,雪积厚了,可以打雪仗。
他闷笑,你不困?每年第一场雪,小区里的孩子都闹一宿——沈桢只顾讲话,没留意脚底,猛地一摔,陈渊扶她,她却仰着姿势倒下,摔得狼狈要命。
他弯腰抱起她,痛吗?她点头,嘲弄他,你胳膊那么长,竟然没扶。
不扶。
陈渊清理她后背的水渍,痛了长记性,下次知道老实走。
巷子口,漫开稀疏昏黄的光,铺天盖地的初雪,熙熙攘攘在尽头飞扬。
飘落他肩上,短发间。
沈桢伸手拂了拂,你湿了。
你也湿了。
四目相视,一愣。
陈渊率先移开,握拳抵唇,你头顶湿了。
你衣服湿了。
她不自在,搅着衣摆。
雪刮得更大,席间都喝了酒,沈桢买完最后一班车票,雇代驾去高铁站。
陈渊一手插兜,一手点烟,几点。
10点07。
他看腕表,来得及吗。
应该能赶上。
他垂眸吸烟,掏手机,摸索许久,屏幕陷入漆黑,陈渊看向她,没电了。
我有。
沈桢在网上约了同城代驾,对方打来电话,询问在哪。
她不熟悉环境,递给他,长桥路。
那人不知说什么,陈渊回了一句不必,便挂断,不接单。
一连雇三个代驾,全拒了。
沈桢转动手机,长江大桥距离车站半小时的路程而已。
陈渊把大衣给了她,穿着西装衬衣,与此刻的寒冷格格不入,他搓着手,嘴角拢着一团白汽,地面结冰,容易出事故。
雪融了,哪结冰啊。
沈桢踢了踢路边的树桩,那我回不去了吗。
陈渊抿唇,要不,留宿一晚,明早我送你。
她踏着雪地的影子,四周空旷,没有一辆出租,偶尔疾驰,也不载客。
沈桢沉默,他也沉默。
越往南,楼厦越开阔,霓虹迷离,风雪相缠,陈渊始终在她前面,挡住风口。
他身上的烟酒气混合着似有若无的男香,不断向后吹,萧瑟狂乱中,鼻息间尽是他的味道。
抵达酒店,已经深夜。
沈桢的房间和他同层,位于11楼一南一北。
她刷房卡时,突然喊住陈渊,陈总。
他驻足,侧过身,怎么。
代驾接单了,你故意不答应。
陈渊怔住。
马路那样安静,我听得清。
而且——她晃了晃手机,你无理由取消三单,记录会显示。
沈桢戳破后,进屋,反锁门。
好半晌,陈渊在原地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隔着一扇门,没声响。
他回到自己房间,启开一瓶鸡尾酒,走向落地窗,俯瞰雪中灯火。
转天早晨,陈渊在房外敲门,两三下没回应,便止住。
片刻,沈桢收到短信。
——我在工地,你想走,可以走,不走,傍晚我回去。
她已读,删除。
这男人,把控分寸的功力,厉害到极致。
其实昨晚她没睡,熬到几乎天亮。
以为陈渊会过来,倒不是等他,出于上下级,或者私人关系,他来,她总要接待。
好在,都没醉,不会像那几回一样,难以控制逾越。
但陈渊没出现。
换另一个男人,必然千方百计登门独处。
这种行为,在女人的心里,也彻底击溃了好感。
男人也清楚,可侥幸,不肯错过良机。
若非绝顶高手,懂得在情场上先抑后扬,绝对营造不出这种欲进不进、撩而不露的氛围。
临近中午,沈桢去了一趟工地。
在乌泱泱的工人堆里,一眼看到陈渊。
他个子最高,气度也好,戴了一顶黄色头盔,亚麻灰的厚外套,很普通的棉布,毫无质感版型。
偏偏如此平庸简约的款式,衬得他英武,笔挺,结实。
暴露在阳光中的每一寸棱角、皮肉与筋骨,释放最纯正刚烈的男人味。
尘土,砂砾,生锈的钢架,这里的一切粗糙至极。
大约燥热,陈渊脱掉外套,绑在腰间,只一件单薄的打底衫,紧箍住他身躯,流畅坚硬的肌肉沟壑起伏,壁垒丛生,一股强劲的力量感从他鼓胀的胸膛蔓延至腹部。
灵与欲的边缘,执着的冲击力,这些并无关联的感受,占据他整个人。
工头发现陈渊,吓得变了脸,陈总!当即抢过他手中的钢筋板,您金贵,这不是您干的活!我不是陈总了。
陈渊笑容温雅,和你们同样的身份,做基层。
工头不敢撒手,您不是陈总,那也是陈董的大公子啊,总部安排您监工,万一砸伤了,我没法交待。
陈渊挽起袖子,去土坝上,没必要搞特殊化,受伤我自己解决。
沈桢下车,迈过施工线,靠近地基中央,二楼在钻孔浇筑铁架,周围火花四溅。
陈渊蹲下搬工具时,目光无意掠过背后,他缓缓直起,雪光刺目,眼睛亦是无边无际的灼白,你没走。
沙哑,意外。
她拎着餐盒过去,吃饭了吗?我借酒店餐厅的厨房烧了菜,油盐少,很清淡。
角落挂着破旧的工服,他蹭掉手上的土,接过保温袋,带她去帐篷里,何必麻烦。
你这么落魄,再吃不饱。
沈桢没继续说。
陈渊笑声愈发大,逗她逗得上瘾了,你今天照顾我,那明天呢?我照样吃苦头。
她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我让安秘书来。
我没有职务了。
他捧着饭盒,也坐下,没资格用她。
她晃悠着双脚,望向对面车水马龙的街道,我记得初次遇见你,在市人民医院,你的衬衫扣割了我额头。
她扒开刘海,留疤了,不过很小。
沈桢情绪低落,现在物是人非,你沦落当工头,还是副的,我上学当过副班长,除非正班长请假,否则纯粹是摆设,哪个工地的工头会请假啊,你根本就是工人。
陈渊忽然有些不忍心,她当真可怜他这副样子。
远处的废墟这时开始爆破,震耳欲聋的闷响,黄沙喷发的刹那,她嗅到无数气息,翻腾在空气里,陈渊的汗液透明而滚烫,散发浓重的体味,不清冽,更不难闻,沿着他短利的发茬一滴滴淌落,汇聚成一缕水痕,没入脖颈。
恍惚中,陈渊在说话,被炸得断断续续,沈桢没听完整,你希望什么?他凑到她耳畔,希望一直停留这一刻。
光线照在陈渊的眼尾,那是尤为性感的皱纹,弧度浅,韵味却成熟而深刻。
***老宅那边,张理在书房向陈政汇报情况,陈崇州在一旁默不作声。
大公子不摆排场,深入工地,和工人们同吃同工。
同工?张理说,推土车,扛沙袋,什么都干。
陈政蹙眉,安全为重,他又没干过那些。
罚他流放,例行巡视就行。
张理笑,大公子正直,这点也像您。
陈崇州不疾不徐整理领带,试探问,大哥态度良好,父亲是否召回他。
陈政没立刻答复,随手翻阅报表,资金缺口大,有法子填补吗?大哥放出的款,现阶段十有八九收不回,其他公司欠晟和的款,大哥也同意延期了。
他清明的眉目浮出几分犀利,父亲知情吗。
陈政依然避而不答,再拖下去,对公司不利。
你如果实在为难,我调你大哥回公司,自己收拾烂摊子。
我没意见。
陈崇州笔直立在那,只要您说服母亲,原谅大哥的过失,我随时让位。
陈政眯起眼,你母亲那头,心情不错。
洗清冤屈,心情自然好。
陈崇州语气耐人寻味,可大哥刚调去外地,贸然召回,如同走过场,母亲的月份大了,忧思多虑,安危无法保证。
也罢。
陈政合住文件,富诚的账户有几亿余款,你先拿去救急。
我在紧急筹资,不准备挪用总部的钱,大哥造成的窟窿,我尽量填。
陈政倚着靠背,打量他。
业内,早有传言,陈家的二公子是全才。
谈不上精通,各行掌握一点皮毛。
金融,风投,精算,医学,戏剧,据说在武馆,也学点功夫,陈政虽然宠二房,事实上,大多是宠何佩瑜,待这小儿子,感情一般。
越有钱有势,谋利寡情,越淡薄。
对于传言,他没搁心上。
毕竟陈渊的资质,足够挑大梁。
经过接二连三的风波,陈政意识到,陈崇州比陈渊手黑,也阴。
他有胆量算计任何人,在老狐狸的眼皮底下耍,即使墙倒众人推的关头,也波澜不惊,相当沉得住气。
商场如战场,诡计层出不穷,陈渊的城府再深,再毒辣,谋略手段太正。
摆在台面上的正经玩法,与同僚斗起来,能摸清他的底,五五胜负率。
陈崇州是野招,上不得台面,却防不胜防,同行琢磨不透他,博弈到白热化,能保六成胜算。
可惜,心术不正。
陈政拾起一根雪茄,斜叼住,你挺有门道,哪来的钱。
陈崇州表面谦逊,实则暗藏玄机,比不了大哥的手腕高明,论经商,您尚且不是他对手,何况我。
陈翎马上升正局级了,在考核的关键期,生意财路上,你务必谨慎些。
陈政叩击着桌面,何鹏坤对亲事不太热情了,也许顾忌你母亲和喜喜的过节,不愿同万家为敌。
万宥良对陈家有怨气,你平时注意他,你大哥管理晟和,他不动手,轮到你这,他大概率会刁难。
说完,又问,你跟那姓沈的呢。
陈崇州没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