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拾起刀具,我瞧盖吉像个警察。
锋利的刀刃有一搭无一搭戳着瓷碟,诡异的声响刮得头皮发麻,哪个市井地痞这么浩然正气啊。
陈翎撩眼皮,气势凌厉,花锰,我不惹你,不是怕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多心了。
花锰拍他肩膀,你我不是一根绳上的兄弟吗?为珈先生效力。
他侧身一撇,躲开花锰的触碰,手背抹掉嘴唇的油花,在桌布上蹭了蹭。
这样的陈翎,与穿警服庄重英气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连混子的习性和细节,也表演得入木三分,无懈可击。
花锰抻着筋骨,脖子扭得嘎吱作响,咱们的老巢总有警察的卧底,为什么不派个马仔,去警察局卧底?珈达嗤笑,你去?我哪行啊。
花锰脚后跟发力,椅子弹出半米,绕到陈翎的对面,一本正经审视他,盖吉比我合适。
陈翎默不作声站起,走向烤炉。
珈达瞥花锰,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后者点燃雪茄,意味深长定格在陈翎的背影,关于卧底红桃A的风声。
珈达吮着鸭头,满手油汪汪,红桃A是陈翎的代号,管豹、老K、花豹、刘武,这些有头脸的江湖人物,是他一网打尽的。
花锰喷出一缕烟雾,目前没有陈翎的报道和照片,他调任省厅之后,省里也刻意隐藏他的信息。
以前刊登过他的功绩报道,后来涉及他的又全面销毁,珈先生,有消息他近期又重出江湖了,任务是铲除泰国边境的势力。
陈翎站在烤炉前,持刀割鸭腿,他感觉到局面不妙。
到底没瞒住,传到泰国境内了。
珈达的人脉网辐射果然很广。
厅里预计陈翎一年内会暴露,命令他最迟十个月收网。
没想到,危险提前四个月便降临。
到芭东区了吗。
花锰信誓旦旦,陈翎的目标百分百是芭东和清迈这趟线,他出马,绝对搞一票大的。
珈达眯眼,你过来什么心思。
珈先生,你记得老K吗?花锰掸烟灰,老K覆没后,他有一个手下在柬埔寨避风头,因此没落网,凑巧栽我手里了。
我本来利用这个手下当幌子,准备收复老K的一部分市场孝敬珈先生,今天另有用场了。
陈翎弃了烤叉,一边擦手一边回过头,花锰,你怀疑我直说。
我的确怀疑你。
花锰没遮掩,直截了当,我觉得你眼熟。
他折返自己的座位,斜目睥睨,姿态狂傲,你要验明正身?花锰奸笑,为一众兄弟的安全,你敢配合吗。
陈翎翘起二郎腿,T恤敞开,健硕的胸膛袒露,我从没犯过怂,坦坦荡荡有什么不敢?好样的。
花锰鼓掌,盖吉,希望你牙口永远硬。
珈达吃完烤鸭,喝烧酒,顺手给陈翎斟了一杯,却在问花锰,眼熟?盖吉8月份去边境送货,曾经在缅甸跟着老K的一位堂主见了他一面,那个手下正是堂主。
陈翎端起那杯酒,手不由自主一歪,洒了半杯。
花锰哂笑,哟,盖吉,心虚啊。
见过我的同行还少吗?陈翎迅速恢复镇定,他认出我说明什么?说明你是警察。
花锰上半身前倾,他见过陈翎。
四目相视,风起云涌。
陈翎冷笑,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重重搁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栽赃我。
珈达也犹豫了,花锰似乎掌握了内幕。
他全程不语,同样有心验证一番真伪。
花锰吩咐俩兄弟押进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年岁与陈翎相仿,四十出头,秃瓢,后脑勺一道蜈蚣形的旧疤,是镰刀砍的。
无须直面他,只这道刀疤的特征,陈翎倏地如坠深渊。
是赖头。
赖头是黑K旗下的亲信,不仅仅是堂主,而且是排位第三把交椅的大堂主。
何止认识,共事过五年半。
一旦他吐出自己,陈翎随身没带武器,这栋庄园又是珈达的地盘,四周电网林立,手下轮流放哨,孤军奋战可谓插翅难逃。
为首的爪牙拎起赖头,迫使他仰面,仔细辨认,现场有警察吗?赖头被折磨得够呛,吊着口气,他发现陈翎,几乎瞳孔地震。
卧底生涯,是长是短,这辈子,就一次。
赢了,露脸了,撤出一线,调去基层派出所、分局,当二把手,或者转业,国企保卫科的科长之类。
如果输了,命也没了。
赖头是坏人不假,好歹七尺男儿的胚子,血雨腥风混迹了半生,最佩服有胆色,有魄力的男人。
陈翎回归一线,明显没打算活着抽身,不惜同归于尽的方式灭了珈达这颗毒瘤。
舍尊荣名利,铺正义大道。
赖头大为震撼。
谁是警察?他装糊涂。
爪牙踢他腋下的肋骨,想安然无恙离开吗?看清楚了,有没有!陈翎放在桌下的手攥拳,眼中涌起惊涛骇浪。
花锰使眼色,爪牙踢得更狠,踢中赖头的下巴,当即掉了一颗门牙。
珈先生给你机会了,你最好识抬举!赖头啐了口血痰,你就算打死我,潜伏在K哥窝里的那群便衣和卧底,根本没有这人,我总不能诬陷他吧?陈翎手心溢满汗渍,他闭眼,喉结上下一滚。
花锰抄起酒瓶,直奔赖头,你胡——行了!这出戏,唱得珈达恼了,梧叻垄断了清迈的药市,又要侵吞芭东区的市场,花锰,这节骨眼你他妈还起内讧?花锰咬着后槽牙,万一盖吉真是卧底,咱们一个跑不了,都翻船!那他是吗?你问也问了,进门给盖吉下马威,我也由你了,结果呢?老K的人指认他了吗?珈达是暴脾气,说一不二那种,他一掀餐桌,餐具菜品摔了一地,我养你们是赚钱,争夺场子做生意,不是内斗!谁招来晦气,我一枪崩了他!陈翎起立,是,珈先生。
珈达离去后,花锰扔了酒瓶,鼻腔挤出冷哼,也扬长而去。
佣人收拾着狼藉的餐厅,陈翎跨入卫生间,反锁门,脑袋扎进水池,拧开水龙头。
水流淌入衣领,他终于得以清醒。
疤头被押出房间的一霎,他口型是,陈翎,我家人拜托你了。
正邪势不两立。
可生死一瞬,疤头确实没指认他。
保全了他的真实身份。
陈翎不畏死亡,他惧失败。
筹谋了将近八个月,成百上千的警力付出心血,由于自己的疏忽,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他委实不甘心。
陈翎打开抽纸盒,从纸芯的夹层内摸出两张SIM卡,其中一张插在机壳,输入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发送短讯——计划有变,立刻收网。
他撅折卡,冲进下水道。
次日上午,陈翎抵达仓叻商贸市场,继续收租。
途经一所小卖店,他一瞟匾额,顿时停住不动。
一个体态佝偻的老头子走出店铺,买水?一瓶冰镇。
老头递给他,5泰铢。
陈翎掏钱,顺势闲聊,阿公,一天几餐?老头示意五,心、肝、脾、胃、肾全失调,医嘱少食多餐。
陈翎默数,灌下半瓶水,阿公会养生。
他转身的刹那,手不露声色伸进口袋,编辑短信,五日后,石哆侗市区,凌晨五点。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晃晃荡荡同他擦肩而过,撞了后腰陈翎一下。
他站稳,一脚踹在牛屁股,眼瞎了?车夫被撂倒在地,哀嚎着,后面乌泱泱的行人没留意,碾了牛尾巴,牛发了狂,东跑西撞,一片混乱之际,车夫塞他手中一个麻袋,他一捏,硬梆梆,寒气凛冽。
陈翎反手一摁,勒进皮带箍住,旋即站起,推开车夫,去你妈的——车夫卑躬屈膝,主动敬一支烟,盖吉老板,我老婆怀孕了,四胞胎,月底的租子...他嘬着烟头的火苗,下个月交。
车夫感激涕零,盖吉老板,我记你大恩了。
陈翎垂眸,五根手指扼住对方手腕,用力握,再挪开,反复五次。
车夫笑呵呵的,微不可察点头。
陈翎的气性野得令人闻风丧胆,半年前,他独自开摩托截停货车,一跃而起,从车顶滑下车头,落地时,摩托的车胎滋滋冒火星,若非铁打的身板,兴许五脏六腑都震碎。
那天是3月17,陈翎在芭东区的贫民窟一战成名。
当场抢了清迈过境的一批药材,货车的风挡裂了,尖锐的玻璃碴剐破胳膊,他眉头不蹙一下。
格斗,摔跤,拳脚功夫更是没有短板。
除了那张脸冷漠至极,平日走街串巷,为人也算仗义。
冷是防止言多必失,野是扬名立万。
沉得住气,镇得了场。
这片地界的商户和头目,一提横空出世的盖吉,简直骨子里打颤。
***陈崇州呈交了重回市人民医院的申请书,院里又复议省里,在商讨审查阶段,没有确切的答复。
顾院长的意思,很悬。
主要矛盾在病人家属,医生有前科,外界难免有色眼镜看待,认为有可能存在报复社会的行为,非常不易过审,即使通过审核,也要彻底平息,刑满释放两年后,再上岗。
不过陈崇州在金融商业领域的手段极其出色,他应聘了一家顶级的风投公司,担任业务组长。
郑家和易家拉了数亿的资金投资这家公司,陈崇州短短几星期,业务额激增,昨天前刚晋升为经理。
晚上在书房加班时,沈桢昏昏倦倦进来,撒着娇搂住他。
他亲吻她额头,睡醒了?她没精神,偎在怀里,想呕。
陈崇州暂停工作,饿么,喂你吃?沈桢神色恹恹,揪着他的睡袍束带,保姆休息了,我要喝鸡汤。
他闷笑,你是喝鸡汤么?你是成心折腾我。
她也咧嘴笑,你炖得好喝。
陈崇州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拿出冰箱内处理好的鲜乌鸡,在砧板上切块洗净,女人蹑手蹑脚,没来得及吓唬他,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又不老实?她泄气垂下手,你不能配合我嘛——他笑了一声,好,我配合。
沈桢溜出厨房,又返回,故技重施,哈——她探头打量男人的反应,吓着没?陈崇州半敷衍半认真,陈太太吓坏我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好假啊!我还要重来一遍——当心烫到。
他掰开她禁锢自己腰间的手,出去等,吃饱陪你玩。
沈桢不依不饶,耍无赖缠着他。
她面颊贴在脊梁,感受他的心跳,他的喘息。
陈崇州拿她没辙,尽量用身体护住她。
煲好一锅汤,沈桢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他没注意,险些撞个趔趄。
他好笑,将她抱在自己腿间,用勺子舀凉汤羹,怎么突然变得黏人。
沈桢温驯张嘴,可喂了三勺,她便腻了,懒洋洋伏在他颈侧。
不吃了。
陈崇州所有的耐性都给了她,饱了?她摇头,不想喝。
不是你要喝鸡汤么。
沈桢慢条斯理的腔调,你和孕妇犟什么嘴啊。
陈崇州蓦地发笑,分不清是气笑是逗笑,还饿吗?饿啊,我又没吃多少。
她琢磨了一秒,想喝鸭汤。
他无奈俯身,双臂撑住桌沿,将女人小小一团身躯笼罩在胸口,这回多喝点?沈桢脚趾踩着他脚面,取决于心情。
他拇指抹掉粘住的葱花,有兴致捉弄我,心情肯定不错。
不捉弄你了。
她笑容愈发明媚,勾住他领口,我困了。
陈崇州打横抱起她,送回卧室,放平在床中央,沈桢不罢休,双腿夹住他,你不睡觉?她磨人得很,陈崇州骤然紧绷,别胡闹。
沈桢摩挲他鼓胀的肌肉,男人在妻子怀孕期间,很多会偷腥,你偷不偷啊?他当真思索了一会儿,不一定。
沈桢忍着怒火,什么时候偷啊。
既然是偷,能告诉你么。
她盘腿坐起,义正言辞,廖坤揭发你有小号,小号收录了两百个女人。
陈崇州转动着手机,忧郁如风,缺爱的男人。
廖坤小号昵称,加起来五百六十二个女网友。
沈桢半信半疑,你少拖他下水,他追宋黎呢,马上要成了。
之前。
男人一副云淡风轻。
她深吸气,现在呢。
不知道。
陈崇州并不替他澄清,他贼喊捉贼。
沈桢眼神警觉,你们是一丘之貉吗?他忽然躺下,手臂卷着她,虚虚压在身下,与肚子隔开距离,我是出淤泥而不染,清白之躯只为你。
她笑出声,呸他,油嘴滑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陈崇州掌心捂住她尚且平坦的腹部,稳稳,你母亲找茬,想和我离婚。
沈桢咯咯笑,宋黎的历任男友清一色的小鲜肉,又乖又嘴甜。
男人越老越有味道。
他举起她左手抵向床头,唇瓣细细厮磨她腕间的脉搏,老男人重质量,年轻的行么。
墙壁挂着巨幅婚纱照,朦胧的橘光映在上面,温柔而缠绵。
男人穿着纯白修身的西装,高挺的鼻梁架着金丝眼镜,斯文而欲。
化妆师说化过那么多新郎,唯有陈崇州生得最漂亮,戴眼镜衣冠楚楚,十足的涵养,很加分。
沈桢抡打他后背,陈崇州你骚不骚...他埋在她肩窝,笑声清朗,男人不骚,女人不爱。
我不就是这么骗你上钩的吗。
沈桢不服,是我骗你上钩的!自从怀孕,她霸道得厉害,陈崇州好言好语哄着,偶尔比划一套剑法讨她欢心。
二十岁去法国学戏剧那阵,他练过击剑,二级专业运动员的水平,还代表巴黎队和马赛队竞技过剑术,在决赛摘了银牌。
陈崇州又哄了她半晌,总算睡了。
从卧室出来,关严门,他倚着回廊的扶梯,给廖坤回电话。
廖坤打了十几个,他始终没顾上接。
大概率是医院那头出事了。
崇州。
廖坤语气低沉,倪影熬不过这周末了。
陈崇州盯着地板属于自己的影子,没回应。
你抽空来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