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影在市人民妇科化疗,因此陈翎入院,陈智云最早收到消息。
他赶到外科病房是深夜九点钟,护士拔了吊针,和他擦肩而过,陈先生。
陈智云截住她,病人什么情况。
手术顺利,心率很平稳。
他蹙眉,不是失血过多性命垂危吗。
是罪犯的血,好像叫管豹,在三楼抢救呢。
脾破裂,肾脏出血,目前生死未卜。
护士极其崇拜,陈厅真是大英雄,一人降服一个团伙。
管豹的手下逃到盘锦山道,马上出边境线了,可是搏斗中陈厅伤了他的脚踝,在半山腰昏迷被捕,也在我们医院手术。
护士扭头,透过窗口,陈翎裹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精神尚可,我们接担架的时候也吓坏了,陈厅满身是血,他的膝盖、左腿、胸骨不同程度的骨折,不过他体能素质好,术后很快清醒了。
病房空旷得很,没有护工和下属,倒是窗台搭着一件女士外套,有女人?一个年轻女人,陈厅救她才受伤的。
护士一脸羡慕,在救护车里,陈厅没力气了,那姑娘哭得厉害,陈厅还哄她呢。
陈智云不可思议,哄?隔壁病房的家属这时招呼护士,她没再多言,匆匆离去。
上流圈没有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砸钱,砸珠宝,要多大方有多大方,搞定女人相当有一套。
唯独,陈翎是例外。
不解风情,铁石心肠。
女人的梨花带雨在他眼中是矫情,放下身段哄,那场面闻所未闻。
陈智云推门进去,我猜到你带病也坚持办公,既然负伤。
好好休养。
厅里公务多,耽搁不起。
陈翎合住案卷,缓缓直起腰,搅黄了二哥的婚礼,不要怪罪弟弟。
我当然怪罪,你害我损失不小。
陈智云坐下,你有办法请罪吗。
他眉目深沉,笑而不答。
老三,我奉劝你,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
陈家半世纪显赫,显赫的背后不会是一潭清水。
不止陈家,所有名门望族,皆是普通民众的血泪垒砌,你一网打尽吗?陈翎气魄坦荡,二哥掌握了哪家名门望族的证据,记得交给省厅,我一应查办,绝无遗漏。
果然软硬不吃。
陈智云冷笑,倘若周家呢?莫说你,郭霭旗撼动周家,也得再三掂量。
任何人。
陈翎唇色苍白,又铁骨铮铮,我一日警服在身,便一日除尽天下大恶,旁人掂量,是顾忌前途,我不掂量,只求无愧于心。
很好,上面没有白白培养你。
陈智云面目阴鸷,我们兄弟之间的裂痕,是无法修补了。
陈翎看着他,二哥在商场呼风唤雨,为何非要贪得无厌。
我不贪,有人逼我贪!陈智云情绪濒临失控,大哥为了全身而退物色傀儡,他的手甚至伸向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人。
商场,权贵,江湖,有傀儡的同时,未必没有沦为傀儡。
百洲国际的项目,分一杯羹大有人在,你肃清得完吗。
咱们陈家的男人,老二最精明,他借你的手打压我,却不亲自出面,你清楚缘故吗?陈翎波澜不惊,视线虚浮掠过拴吊瓶的铁架,他不愿招惹二哥的靠山。
陈智云站起,你出生入死文韬武略,却被他这个小辈当枪使。
陈翎,他不愿得罪,你又何苦得罪人呢。
老二的意图,我心知肚明。
陈翎收回视线,越过他头顶,沈桢从水房打了热水,回到病房正好撞上陈智云,杵在门口没动。
陈翎打量她许久,似乎有些怯生生。
你傻愣着干什么。
陈智云闻言也回头,她小心翼翼,二叔。
没得到他的回应,沈桢拎着水桶,绕过他,三叔,水有一股馊味。
陈翎笑了一声,你没刷桶。
桶还要刷啊。
他笑意更浓,不干净。
那我回去再打一桶。
不必。
陈翎喊住她,走近一点。
沈桢不明所以俯身,他抬手,食指温柔蹭她的眉心,去哪了。
水房啊。
陈翎示意她看指腹脏兮兮的灰尘,不是垃圾场吗。
她不禁懊恼,水房排长队,我去医院后门食堂的大水房了。
陈翎终于明白水的馊味从何而来了,那是后厨洗碗的水房。
沈桢挺直脊背,怪不得呢。
陈智云眯起眼,注视这一幕,隐隐觉得不对劲。
黑狗的手下黑鸡,是他的人。
十一年前,陈政招安黑狗为己所用,他顺势瞄准了黑鸡。
黑鸡是瘸子,那条腿是为黑狗残的,当初黑狗盯梢一个富太太的情夫,露马脚了,恰巧那名情夫在道上颇有名号,往死里教训他,黑鸡替他挡了一棍,这一棍打废神经,右腿没知觉了。
收买了黑鸡,不愁挖出黑狗阵营的底细。
陈政如今笼络黑鸡,早已迟了。
这些年,陈智云给了黑鸡不少好处,他十分忠诚,陈政吩咐他调查陈翎的感情生活,他第一时间便知晓。
很明显,与沈桢脱不了干系。
可陈翎对外的官配,是罗桑。
陈智云的后台是大人物,和陈翎混一个圈子,风言风语自然瞒不住。
陈翎的恩师有意嫁女,和陈家攀亲,在省里传遍了,罗桑熬成了老姑娘,也是等陈翎答应。
可惜,他太沉得住气,始终没松口。
但上级非常认可这段内部姻缘,多番谈话促成他们。
如果临时生变,无论谣言真与假,陈翎必然遭受非议,影响前程。
陈智云再次落座,陈翎,罗桑呢?二哥找她吗?他扬了扬眉梢,罗桑多大了,有三十出头?陈翎随手拉被子,拉至腹部,三十二。
她够痴心。
陈智云挪座椅,挪近半米,她父亲约大哥提起过你们的事,大哥的意思只要你肯,陈家没意见。
我不肯。
陈翎侧卧,握拳抵住下颌,我同罗桑澄清过,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他这姿势难受,沈桢在他腰后垫了一个枕头,好奇问,罗桑?是那天冒雪到老宅的女人吗?陈翎望向她,是那天你鬼鬼祟祟偷窥的女人。
沈桢撇嘴,回忆了一下,她蛮漂亮,个子也高。
他淡淡嗯,我没说她不漂亮。
那三叔不喜欢漂亮的,喜欢丑的?陈翎诧异于她的脑回路,故意逗她,喜欢蠢的。
沈桢莫名好笑,是不是男人喜欢互补?三叔睿智,所以喜欢蠢笨的?他琢磨了一秒,兴许是。
笨女人也不敢追求三叔呀。
陈翎若有所思,那就呆傻又胆大包天的女人。
有这样的三婶,三叔可别忘了请我。
沈桢拧开保温壶盖,倒出一碗乌鸡汤。
请你什么。
出席婚礼啊。
她眼睛乌亮亮,发着纯情无畏的光。
陈翎没出声,辨不清神色。
他知道,在国道那一吻,她面对他不像原来那样自在了。
她刻意退到一种安全距离,她的天真,他的成熟,将男人和女人是身份模糊掉。
沈桢递给他汤碗,我加了红枣和桂圆。
他接过,你以为坐月子吗?要补血啊。
她信誓旦旦,三叔,我中考跑八百米摔了一跤,我妈整整炖了一周的老母鸡汤。
陈翎舀了一勺,你亲手煲的?沈桢托腮,目光灼灼,食堂的锅,商超的乌鸡,我全程掌控火候。
他闷笑,滋味不错。
陈智云坐在那,嘴角的弧度深意十足,老三,不打扰你了,早歇息。
陈翎端着碗,二哥,代我问候新二嫂。
你二嫂确实惦记你的安危。
沈桢起身,送陈智云到走廊,他放慢脚步,我小瞧你的道行了。
她仰面,只对视一霎,又沉默低下头。
陈智云直奔电梯。
片刻,停在七楼,2床灯火通明。
他一进门,倪影冲过去,沈桢无恙?泥石流,翻车爆炸,她竟然没死?陈智云不冷不热瞥她,懒得答复。
荒野求生,群狼恶战,陈翎警界全能王的称号,不是大风吹来的,是流血流汗拼来的。
有他舍命相护,再恶劣的环境,沈桢照样能平安。
倪影直勾勾盯着陈智云,陈崇州在吗?他一言不发解领带,老二不在。
她瞬间喜笑颜开,陈崇州这辈子只为我迷过心智,其他女人再高明的手段,吸引得了他一时,留不了他一世。
你挺得意。
陈智云把西装挂在衣架上,倪影跟在后面出主意,智云,陈渊失势,陈崇州也厌倦了她,现在解决她简直易如反掌。
解决她?陈智云面无表情,你准备如何解决。
她面露狠色,人活在世,意外不是常有吗?倪影。
他警告她,你老实点,沈桢绝不能动。
凭什么不能?她不甘心,那两个男人一个自顾不暇,一个受制于何家,不会再护着她了。
现在护着她的,比老大和老二更难缠。
陈智云侧目,你造了多少孽自己清楚,再捅娄子,他抓着有由头处理你,我可拦不住。
他?倪影拽陈智云的胳膊,谁在护着她?总之,你最好安分守己。
他撂下这句,走出病房。
秘书捧着一摞文件,在门外恭候陈智云,三爷刚签署了查封令,百洲国际无限期封禁,长安区局已经去往现场实施禁令。
他深呼一口气,你认为陈翎最憎恶什么。
秘书思索,三爷半生清廉,应该最憎恶被绯闻毁掉清白。
陈智云意味深长,这不是现成的流言吗。
沈小姐?秘书恍然大悟,我立刻去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