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州沦陷在昏黄的光影里,有些寂寞潦倒。
沈桢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释放出击透自己灵魂的力量,他喊她名字,沈桢,沈桢。
从虚无,到真实。
她才明白,他为何如此苍白无力,来自他失而复得的惊惧,惶惶不安的后怕。
沈桢一动不动,被他急促的气息淹没。
许久,她尝试推他,还没清理完伤口...陈崇州不撒手,反而搂得愈加用力。
她抿唇,你以为陈政绑架我吗。
话音未落,他手背青筋暴涨。
你不了解。
他隐隐战栗,尽管不易发觉,但瞒不过沈桢,她整个人在他怀中,他的每一寸体温,每一下滚烫的心跳,都昭示着他未平息的无措。
陈崇州臂弯箍住她,头埋在她颈窝,曾经,陈政带走一个女人丢在国外,她流浪街头,险些活不下来。
沈桢蓦地一震,乔小姐吗?他没回应。
她思索了一秒,我长得像她吗。
陈崇州嗓音喑哑,不像。
安桥说,我眉眼的神韵有几分像她。
沈桢攥着酒精棉,心不在焉涂抹他伤口。
男人成心惹她似的,你没她好看。
沈桢恼了,伸手掐他,你是不是不疼啊?指甲盖掐进肉里,他倒抽气。
她一甩手,不搭理,朝门口走,走几步,身后没动静,禁不住好奇扭头。
陈崇州连唇色也青白。
沈桢终究心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返回,摁住他手,贴纱布。
手法故意粗鲁,他忍了一会儿,往回抽,我自己来。
她没憋住笑,又迅速收敛,放轻了许多。
陈崇州望着她,乌黑如墨的发丝从鬓角垂落,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动人极了。
他手指撩开,挽到耳后,抚摸她白皙纤瘦的面颊。
你在老宅这么闹,陈政会不会刁难你。
沈桢犹豫片刻,为什么说你母亲是逃出漩涡?陈崇州默不作声,她见状,也没再追问,撕下一块胶条,固定住纱布的两端。
起身的一刻,他开口,如果你今天失踪了,我和陈家鱼死网破。
沈桢愣住,重新坐下,陈政是你父亲。
当他选择动手,他就不是我父亲了。
一缕光投映在地毯,斑斓的橙绿色,再晃过他的脸,忽明忽暗。
我接受他不顾我安危,舍掉我留富诚,也接受他的残酷算计,成为他的枪靶。
我不接受他将乔函润的悲剧复制在你身上。
陈崇州永远忘不了,乔函润有多么狼狈凄惨。
但凡他迟一天,她就死在异国他乡了。
他不敢想象,沈桢经历那一幕,他会为此发疯。
你对陈政都狠得下心,绝得了情,唯独对倪影办不到。
沈桢拂开他手,收拾地上的药箱,幸好我没有不自量力跟她一决高下,不然输得比现在还惨。
李惠芝说,她是死脑筋,在男女之情上,不撞南墙不回头。
周海乔的前车之鉴无时无刻警醒她,否则面对陈崇州,她不知要栽得多狠。
陈崇州皱了下眉,我不是旧情难忘。
他也知道,和倪影那段旧事,在沈桢这里可谓千疮百孔,解释不清。
最开始的确是渣,为了接倪影,把她弃在瓢泼大雨里,甚至编出假性恋爱的关系,和她撇得干干净净,哄前女友。
因此沈桢耿耿于怀。
而这次,即使排除感情,陈崇州也不想无视倪影的死活,放任她遭受病痛折磨。
她也许罪大恶极,也许有一万个过错,可分明能让她活,却眼睁睁让她亡。
生是生,错是错,保她的命,再判她的罪,他不愿混为一谈,打碎倪影的一切。
再凉薄的人也有爱恨悲欢,那些过往,或撕心裂肺,或漫长压抑,总牵扯一丝记忆和余情。
他沉闷呼吸,衬衫裹住的胸口剧烈隆起,沈桢抽离他怀抱,我不要原谅你。
说完,她躺下,钻进被子里,蒙住头。
在微弱的灯里,背对他。
好半晌,客厅的钟声传来,陈崇州俯下身,亲吻她嘴角。
饶是他这般温柔,沈桢也清醒了。
她根本没睡。
他下颌滋生的胡茬太硬,蹭过她皮肤,烙印出浅浅的红色。
***与此同时,东郊的高尔夫球场,黯淡的暮色下,一个气魄英武的男人打出非常漂亮的标准少三杆,是球场罕见至极的双鹰,挥杆入洞的姿势潇洒利落。
男人穿着纯白的运动服,身躯宽阔挺拔,茫茫原野十里枯荣,唯有他是一抹精绝的艳色。
一辆宾利缓缓驶向停车坪,后座的车窗降下,显现女人的面孔。
晚霞流转,一山之隔的东疆港霓虹绵延,燃烧遍天际,仿佛无尽无休的烈火,男人在万丈烈焰的中央。
司机泊住,心有余悸劝诫,陈老大是千年的狐狸,万宥良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别着了他的道。
女人一言不发,注视着男人。
不得不承认,陈渊的性魅力,丝毫不逊色陈崇州。
那样沉默疏离,又难掩风姿。
像春日冗巷缠绵的雨,一个眼神,一声唇语,特殊的情致与味道,带着诱惑女人堕入歧途的魔力。
她悄无声息入场,站在他旁边,夜深了,看得清球洞吗。
男人眺望半山腰对面的省道,东郊在省边境线,冬季市区六点日出,东郊四点四十分,市区五点日落,东郊七点零二分。
何时了诧异,我从没观察过。
当一个隐晦的秘密被所有人掌握,它的存在也毫无意义了。
她盯着陈渊,他手臂在空中划过半圆弧,一挥一落间,胸膛与肩膀的肌肉鼓胀,紧紧地撑起布料。
何时了脑海闪过焦糖色的麦田,明亮似火的骄阳,男人肌肤是高调却浓郁的麦田,骨骼里高级而质感的色欲,灰蒙蒙的油画感。
尤其此刻,他衣服汗珠飞溅,清冽的洗衣粉香与狂野的荷尔蒙对峙冲撞,全部世界都静止。
只有他的风华恣意流淌。
风吹得猛,她拢了拢大衣的衣襟,你经常过来打球吗?我看到你球技很厉害。
不打球也会过来。
陈渊停住,换了一支崭新的球杆,何小姐,比试一局吗。
我不擅长高尔夫。
何时了环抱胳膊,我擅长赛车,雪山越野,摇滚。
可惜陈大公子不一定精通,恐怕玩不到一起。
他侧过身,不咸不淡扫她一眼,何小姐够坦荡,自己主动摘下这副温婉无害的面具。
我和你素无往来,你约我,除了交易谈判,没有第二个理由,先摸清底细再抛出橄榄枝,一向是商人的习惯。
与其陈大公子拆穿我,不如我自己识趣,作为我们会面的诚意。
陈渊接过杨姬递来的热毛巾,擦拭双手,和崇州的婚事进展怎样了。
她态度不友好睥睨他,陈大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我助何小姐一臂之力。
港口货轮响起悠长的汽笛,吞噬了男人声音。
何时了凝视他,你帮我?陈渊坐在休息区的遮阳伞下,示意她落座。
随即,斟了两杯酒,自留一杯,另一杯放在何时了手边,何小姐希望征服一个男人,还是得到一个男人。
她没沾那杯酒,得到与征服,二者不矛盾。
陈渊转动着杯托,力道大了,殷红的酒水呼之欲出,倘若注定是你征服不了的猎物呢?何时了悟出他的意思,那也要得到。
晟和集团的内部消息,新任总经理是肖徽,老二那艘船的党羽。
陈渊一拽桌布,中间位置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镂空机关,他取出一摞文件,食指戳了戳扉页,标题是晟和集团财务报表。
她拧眉,不明所以。
陈渊喝了一口酒,何小姐不妨自己看。
何时了试探着掀开一页,果然,是货真价实的账单。
陈家在瑞士有巨额存款,何月了不止一次发回情报,每月15号,账户都有千万的进账,纵然在富豪云集的瑞士总银行,陈政的资产也名列前茅。
富诚在本土的身价排在三四位,虽然位于金字塔尖,但相比一省的首富,不算引人注意。
可见陈政的为商之道何等精明,躲开枪打出头鸟,大规模转移财产到海外规避风险。
陈伯父积攒的财富在瑞士也赫赫有名,我姐姐不是没留意。
陈渊云淡风轻同她对视,很遗憾,何大小姐留意的内幕与这份不同。
何时了继续浏览,再未吭声。
其实境外购置产业,搞现金流,对于富豪而言,倒不是了不得的大篓子。
即便被查,借口继承了华侨亲眷的遗产,或者国际投行发了横财,照样轻而易举脱身。
可陈渊提供的这本资料,详细标注陈家海外资产的来历,属于辩无可辩的经济违规。
因为陈翎调到省厅,如今的商界草木皆兵,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少同僚怀疑陈翎要肃清商场,杀鸡儆猴。
一旦富诚曝光,大批的商人会落井下石,富诚越是翻不了身,他们越是安全。
所谓鸡,上面宰杀一只立威,也就作罢。
把鸡窝里的鸡杀光了,财政也坍塌了。
何时了不可置信,你告诉我晟和的机密,不担心我反咬吗。
何家也混迹商场,陈崇州至今不情愿联姻,我父亲的耐心和脸面都消耗得所剩无几了,联姻失败,反目为仇,那么晟和这点黑料——她将资料撂回原处,是何家折腾你们陈家的把柄。
陈渊笑得深意十足,何小姐所求不是利益,而是婚姻。
你我之间不冲突,我有什么可担心。
以女人做绝杀的武器,大多离不开风月情长。
可用女人制衡商场,在明面将对方一军,陈渊是唯一一个敢布局的。
何鹏坤没有同陈渊打过交道,不过陈大公子手腕高明,是纨绔庸碌的上层子弟圈数十年难遇的奇才,一直流传得满城风雨。
何时了合住报表,我不明白,你的图谋是什么?陈渊含笑反问,何小姐认为是什么。
她目光无意掠过他搭在椅背的西装,依稀某一日大雪,她在十字路口碰见沈桢,隔着雾蒙蒙的街道,沈桢披着的外套正是这一件。
何时了恍然,原来陈家兄弟共夺一女的艳闻不是空穴来风,陈大公子很喜欢沈桢。
男人系好西服扣,从球场出来,我的图谋不是何小姐该关心的,你应该关心如何利用我给你的筹码,达成目的。
她站起,跟在后面,我嫁给陈崇州,你可以独占沈桢,相当漂亮的一招。
始终在外场等候的杨姬挂断一通电话,走向陈渊,附耳说,卫峥有重要情况。
杨姬音量不大,然而球场空旷,何时了听见了。
她有耳闻,卫峥是长实集团梁泽文的司机。
在上市企业中,董秘和司机的地位比副董事长还要高,卫峥母亲七十大寿那天,连何鹏坤也送了贺礼。
他和陈渊竟然有私交。
这茬,在业界完全没有走漏风声。
陈渊摩挲着袖扣,讲。
梁泽文忌惮二公子秋后算账,率先辞退了魏意。
她勒索五百万的分手费,梁泽文担忧这个无底洞后患无穷,近期昌平街区在修缮公路,由于周边是荒芜的芦苇地,区政府没有拉电线,晚上漆黑导致车祸频发,梁泽文吩咐卫峥制造一场意外,目标是魏意。
梁泽文的毒辣出乎陈渊意料,什么时候动手。
杨姬答复,魏意明天乘午夜航班飞外市,昌平街区是去机场的必经之途。
陈渊察觉到什么,手势示意杨姬暂停,瞥了一眼角落的女人,何小姐,需要捎你一程吗?何时了瞬间回过神,不需要,多谢陈大公子的好意。
她推开车道口的栅栏,有条不紊上车。
那辆宾利驶下山后,杨姬拉车门,陈渊也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的嘈杂声中,她偏头说,老董事长绑了沈小姐,我联络老宅求证,芬姐说确有其事。
男人神情骤然一变,你怎么不立刻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