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雪下的格外大。
进城的高速入口, 车队排起长龙, 亮着一串的红亮车尾灯。
车窗外的雪花像没重量似的，在空中狂乱而又没有目的的飘舞，一阵风吹过, 在天空中洋洋洒洒。
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此刻初熙的内心静谧极了。
她望着窗外愣神，思绪像雪花散漫到不知名的去处。
你在想什么？韩陌言偏头看她，见初熙望着窗外, 像是没了灵魂一样。
他弄出点动静，吸引她的注意力。
初熙回神，摇头：没想什么。
你的头还痛吗？韩陌言病怏怏的很，他点点头：痛。
行驶中的车, 车辆没有灯，只有外面的路灯投映进来。
可单凭这些稀薄的光亮, 初熙也足够看清眼前的男人。
那一瞬间, 初熙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初熙十六岁那年, 韩陌言十八岁。
韩老爷子带着韩陌言去初家拜访，那时韩陌言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外, 十分不讨喜。
他在城里养尊处优，从未到过乡下吃苦, 一到初家便被一种叫洋辣子的毛毛虫盯了一下。
那毛毛虫十分毒辣，皮肤一触碰到就会变得又疼又痒，不稍片刻就会变得又红又肿。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第一次来乡下便中招了。
手臂上被盯着起了一道又红又深的痕迹，印在他白皙不见太阳的皮肤上，十分可怖。
那时十分不满韩老爷子带他来乡下，被洋辣子盯过后，一声不吭，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回到车上。
初熙知道他受伤后，便悄悄的去后院采摘了红薯藤，捣碎，弄成汁液。
随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过来找韩陌言。
站在他的车外，停滞不敢上去。
直到被韩陌言发现，凶巴巴的语气问她：你来干什么。
初熙将早已握在手心，被攥的湿润的藤叶递给他：你手臂痛的话，敷上这个就不痛了。
韩陌言冷酷的表情盯着她，之后环顾四周，见没人看见。
迅速地拉着初熙伸过来的手，一用力：上来。
那是初熙第一次坐在那么好的车上，她清澈的眼神，带着隐隐好奇在车内看了一圈。
直到被韩陌言十分凶恶的语气打断视线。
来干什么？他大概是被虫子咬的十分难受，又有点生气，眼尾十分红，衬得他漆黑的眉宇，深琥珀色的眼睛，有点吓人。
他盯着初熙的手上：那是什么东西？初熙：这是番薯藤，碾碎敷在手臂上很快就不疼了。
那绿油油，粘乎乎的一团，她在韩陌言的眼睛里看到了嫌弃。
初熙小心翼翼，也觉得他这么精致的人，涂上这些东西有点过分了。
很有效果，你试试好不好？韩陌言像条喷火龙一样，眼神带着厌恶：不会有毒吧？初熙飞快的摇摇头：没有毒，我们都用这个。
给。
她把手掌里的东西递过去，希望韩陌言能接住。
韩陌言紧紧皱着眉头，没接。
初熙有点失望，然而瞬间，手却被韩陌言反握住，扣紧。
韩陌言就着她的手，给自己敷上。
初熙：……少年的手劲很大，掌心灼热，被握住的手腕像被烫着皮肉。
韩陌言紧紧地攥着她，从第一次相遇开始，经历之后的风雨，一直到如今，他都从未想过放手。
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嫌弃我的样子。
初熙笑着问，你第一次见我对我什么感觉？韩陌言陷入回忆，之后十分坦诚道：觉得你有点傻乎乎。
初熙：？？？这是人话吗？她生气地将他过去：我以为你能用美丽，动人，一见钟情来形容呢？韩陌言又靠过来，他搂着初熙，心情似乎挺不错。
漂亮的，好看的，我见多了。
但又傻又善良的我是第一次见。
想起第一次相遇时，初熙特地去给他采红薯藤，韩陌言便觉得有点傻。
你知不知道，其实红薯藤对于虫咬是没有用的。
初熙：不会吧？我从小都这么弄的。
韩陌言：你若是不敷，第二天也会好。
初熙想了想，这倒也是。
那你还让我给你敷干嘛？韩陌言抬了抬眉眼，有种狡黠的神色在里面，他笑道：第一次见面时，你都不敢跟我说话。
你在我车外面站了那么久，若不是我把你拉进来，你想要站到什么时候？初熙回忆当初的自己确实不敢跟韩陌言说话。
他们一开始的相遇就像是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停在一户农家门口……他们本不应该有故事发生，可偏偏老天将他们俩的姻缘绷在了一起。
他们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韩陌言说起旧事来倒是颇有些兴致：你当初真是傻呀。
初熙侧目：你再说。
韩陌言笑笑：我以前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可真到了那天，却没想让我动心的是你。
初熙总觉得韩陌言这句话不是夸她。
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她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韩陌言顶着旺盛的求生欲：唔——你长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
初熙笑出声。
韩陌言抱着她：其实，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你以前爱我时，我很喜欢你。
直到你不爱我了，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熙熙……希望我们能好好的一起走下去。
他在她的耳边低声地说着这些，声音低哑到几乎有种淡淡的哀伤。
这明明是一件十分甜蜜的事情，但韩陌言却说的像是在做一个美梦一样。
初熙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她明白他们之间经历过这些后，对彼此都有一种不确定——两人经历过那么久后，初熙早已把情爱看的很淡。
她喜欢韩陌言，但丝毫不会影响她去追求别的东西。
如果韩陌言以爱情为名阻碍初熙成为她想要成为的样子。
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这是韩陌言害怕的，也是不敢触及的东西。
韩陌言，我不能保证跟你结婚之后，一辈子只做韩太太。
韩陌言摩挲着她的发，认真又不解：做韩太太有什么不好？就算成为韩太太也不妨碍你成为别人，你还是那个初熙，你还是知名漫画家，画手，游戏原画师。
什么都没有改变。
初熙摇头：当下你说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所以不要在当下决定以后的事情，你明白吗？韩陌言眯着眼问：你不信任我？你觉得我还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
是不是？或许是这个男人曾经有斑斑劣迹，所以他在问这个问题时，初熙沉默了片刻。
没有回答。
韩陌言的表情有淡淡的失落。
初熙有些不忍心。
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当初意气风发的他。
他是韩陌言，他生来便拥有这世间的一切，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伤害你，我离开过你，虽然现在又愿意与你在一起，并不意味着我又变成以前的那个初熙。
如果我愿意变成以前那个初熙，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呢？韩陌言有些无奈：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保证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
他眼中含着期待的问：你能信任我吗？假如我现在告诉你，明天我就要离开你，回到国外。
你会有什么反应？果然，韩陌言瞬间变了脸色。
那一刻，他的眼神跟当初初熙逃离，又被他找到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颊边绷紧的肌肉告诉初熙，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像说的那么好听。
初熙冷静的告诉他：韩陌言，说的很多做的很多。
你的本性不会变。
初熙的测试一点都不好玩，她检测出了男人的压抑隐藏的本性。
她早已过了为了爱情以身相许的年纪了，也过了被一个男人三言两语便哄骗的团团转的年纪。
韩陌言，你根本做不到你承诺的。
又何必来问我呢？韩陌言眼神黯淡到几乎没有光：别说了。
初熙只好沉默，她静静地看着车外。
今晚他大概是喝了一些酒，又或者是于晓晓的婚礼给了他触动。
总之，今晚有些不欢而散。
九点多，车驶入韩家。
铁玄色的大门在车光灯之下，缓缓地地打开。
韩陌言因为喝了酒，下车时，初熙本欲扶他一把。
只见男人萧条着背影，已经大步走在前面，没有理会她。
初熙感到有点头疼，如今韩陌言确实帮了她许多，她这人天生的——当接受别人的帮助或者好意时会变得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恨不得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回报。
可韩陌言天生什么都不缺，他不需要钱，也不需要初熙的感恩戴德。
从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初熙的真心实意，白首不离。
他看似什么都不要，却是最贪心的。
初熙看着他径直走进入大门的背影，摇摇头。
孔樊东从车上下来，车里时他听到两人对话，见韩陌言果不其然地生气地走了，看向原地含着的初熙。
忍不住叹气：你何必这般试探他。
你知道这种事，他平时想都不敢想，你今天非要拿出来刺激他。
初熙声音有点冷：既然做不到，就不要信口开河。
孔樊东想到之前：如果真的到那一步。
先生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你拿这种事试探他，岂不是把他逼成惊弓之鸟。
初熙：怎么，你也觉得今晚的事情是我的错了？孔樊东适时闭上嘴，他知道初熙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韩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对初熙的强烈到变态的占有欲，这两年已经表现的很淡，他十分会把握分寸，很像一个正常人。
他知道初熙的底线在哪里，有些东西他不去过多干涉，在初熙看来也是男人进步，悔过自新的一种表现。
可实际上，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一旦触及到根本的问题。
譬如再一次发生三年前初熙要出国的事情，韩陌言会不会答应？从今晚的反应来看，韩陌言已经被初熙测试的方寸大乱，他的表现绝对不是同意放手，让初熙追求更好自己的样子。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头脑被冷风吹得完全清醒后，她才上楼。
韩陌言回屋后，便将自己关进书房。
初熙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点都不想跟他生气，可是书房紧闭着的大门，又叫她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文阿姨轻声问她有没有吃过晚饭，初熙恍然才想起韩陌言晚上喝了酒。
我吃过了，你给韩陌言做一份吧。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书房的人，回到卧室卸妆洗漱。
过了一个多小时，文阿姨过来敲门。
初熙小姐，晚饭做好了。
初熙：你们给书房送过去。
文阿姨为难：可先生不开门。
她在里面泄了口气，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她换好衣服，将晚餐送进去。
书房门根本没锁，也不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还是给初熙台阶下。
总之她敲了两声门，没动静后，便径直推门进去。
韩陌言背对着她，坐在桌边看电脑，听到动静后也没有回头，似乎是不想跟她说话的意思。
初熙轻叹了口气：还在生气呀。
韩陌言终于有了回应，僵硬的身体动了动：没有。
初熙简直被他别扭的样子给气笑了，她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
然后又戳了一下。
你是属河豚的吗？可以气这么久。
韩陌言望着窗外，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如果再发生一次分别——他抬头，看向初熙：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想，只要你给我一个的等待的期限就好。
我可以等。
说着这些话时，韩陌言一直在压抑着什么，一点都不像他语气里那么轻飘飘。
初熙听完这番话，像被定在原地，她用一种新的眼神打量着韩陌言。
韩陌言继续道：你说的对，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不应该随便给你承诺。
现在我觉得自己能做到，所以我答应你，无论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不会约束你——即使是出国。
初熙：你……韩陌言：现在你能相信我了吗？初熙是没想到韩陌言会说这番话，她正是因为太了解韩陌言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没法相信他。
你现在不相信我也没关系。
时间总是会证明一切。
毕竟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