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喜欢你了，也不想住在韩家。
像鱼离开活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后……我们各过各的。
把这些话吐出后，初熙心里松了口气。
高大的男人站在客厅落地灯的光亮处，宽阔的脊背挡住了光线，形成一个黑色的晕着光影的影子。
气压变得极低，初熙逆光看向他。
倨傲的声音从那团影子处传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初熙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分手这两个字她酝酿了三个多月。
或许更久，三年那么久。
面前的影子渐渐靠近，一步一步，逼得初熙无处可躲，直到她被庞然而紧密地接触，空气里浮动的因子，她隐隐地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怒气。
很淡，但是难以控制。
其实韩陌言已经很久没发火了，最近两年他越来越不动声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初熙就再也没见过他生气，她也曾经试图测试过自己在韩陌言心里的地位。
可是——这个男人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说实话，初熙其实挺怕他生气的。
哄了他这么多年，似乎已经成为刻在她生命里的记号，只要韩陌言一生气，她就一定会示弱。
强大气压笼罩之下，初熙艰难地开口：你不爱我，我们没必要这样互相耽误下去。
这是她的真心话，有的时候别人议论多了，初熙自己也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她，韩陌言才常年不会来。
但后来想想，其实是与不是关系都没那么重要，就算不是因为她不回韩家，韩陌言这三年冷落她是个事实。
她想分手的更体面一些，所以软下声音，好好地解释：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很开心……其实，我也挺不开心的。
他们在一起八年，除去一开始少年那段时期，两人情投意合外。
尤其是这几年，随着韩陌言事业和野心的暴涨，他们像是两块隔着深海远洋的板块一般。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也说不上几回话。
韩陌言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沉着声道：你是后悔了？初熙话未说完，半张着嘴巴，惊讶看着他。
玻璃色的眼睛里，闻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韩陌言：初熙，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从你八年前住进韩家，对外宣称是韩陌言未婚妻，从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开始，就应该知道要承受这些。
初熙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韩陌言似乎颇为厌烦初熙跟他计较这些，他甚至觉得初熙跟他说的这些，十分无理取闹。
她嘴唇蠕动，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爱了八年，初熙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韩陌言把都把自己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
他不仅没有对初熙投入的爱意报以同样的感情，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初熙的自作自受。
她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身体摇摇欲坠，想要扶住什么，她身体一微微倾斜，就被男人一只手托住，然后拥入进怀里。
她不想靠近这个怀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你放开我！韩陌言的大手紧紧地箍着她，以最亲密的距离，说出最残忍的话。
初熙，你喜欢我八年，现在要和我各过各的。
你到底是在考验我，还是在考验你自己？初熙哑然。
从始至终，分手这件事，好像只折磨她一个人。
她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如果手里有刀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剖开韩陌言的心口。
摸一摸他的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韩陌言，你一定要对我这样吗？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好，我承认，我错了。
韩陌言听她认错，终于缓了缓脸色。
初熙：我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喜欢你，我错在这些年就不应该等你，守着你。
我错在我太痴迷你了。
我错了行不行？韩陌言的眼里一片暴怒，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初熙这般决绝的认错，像是断后路似的，将韩陌言心里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傲和胜券在握的矜持，全都碾碎。
他似是听不得这些，直接对初熙的一辈子下了断言：这辈子……除了我。
像是可怜初熙的挣扎一样：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韩陌言的话并没有错，这段感情里韩陌言永远是个掌控着，而初熙永远扮演一个追随者的角色。
他坚定地认为初熙深爱他，所以说这些话时，完全不顾及初熙的感受。
或许说，他从来没有考虑，需要顾及过初熙的感受。
因为初熙爱他，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任意践踏。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韩陌言，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沙发上。
虚弱的口气，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杀伤力，颓然又决意：我……我会努力不去爱你。
她坚定道：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忘记你。
一直镇定自若的韩陌言，听到这句话，冷冰冰的表情出现裂痕。
掩饰住心里徒然的乱意，他居高临下地宣布：你不会有机会。
他不会给她机会忘记，也不会给她机会不爱。
初熙胸膛里那点爱意，已经被割离的七零八落。
虽然不想承认，但初熙对他的爱意早已深入骨髓，哪怕两人在僵持，闹别扭，韩陌言也能将这些话随意说出口，像是拿捏筹码一样。
她的放手，她的挣扎，她的痛改前般，韩陌言都不信。
这个男人强大又骄傲，他现在用他在商场上对待敌人的那一套对待着初熙，他理性分心着自己的筹码，自己的优势，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初熙根本不会离开他。
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后天后我来接你。
初熙觉得自己很没骨气，盯着韩陌言想反驳什么。
可韩陌言这般强势的样子，初熙无力辩解。
当初没有人会相信初熙能热烈的爱韩陌言一辈子，一如现在也没有人相信，她会主动离开。
——韩陌言离开后，初熙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久久地没有再动。
凉如水的月色从净透的玻璃装外照进来，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的身上，瞬间巨大的悲伤感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又窒息地朝她淹来。
她和韩陌言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爱人，在韩陌言还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韩先生时，她便陪着他。
前五年对韩陌言来说，执掌韩家像是触碰炸弹，谁也不知道在他韩陌言手里，韩家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
但初熙一直无条件的相信他，等到韩家越来越好，韩陌言的野心越来越大时，初熙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确实，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
若是被别的东西占据了地盘，原本重要的，岂不是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其实，她早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因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只会让人心火寂灭。
第二天一早，初熙照常上班。
她最近出勤率有点过高，于晓晓这个合伙人做的倍感压力。
中午，于晓晓拿了午饭过来找她：明天是闻教授生日，咱们准备什么礼物。
初熙掰着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赶紧翻着日历，明天果真是闻教授生日。
闻教授是初熙和于晓晓的大学老师，教书二十多年，桃初满天下，是个师德威望都很高的人。
初熙拍了下脑子，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下午去挑礼物。
于晓晓：行啊，闻教授一向喜欢你，礼物你来挑最好。
她肯定开心。
初熙算是闻教授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之一，倒不是初熙现在成就有多大，而是闻教授单纯喜欢初熙的画。
大二那年，闻教授生日时，初熙被邀请去闻家。
她那时很穷，没什么钱买礼物，于是她偷拍了一张闻教授课间时站在窗边看秋天落叶的照片，并绘制了一幅水彩。
生日那天她将礼物送给闻教授时，是全场最寒酸的一份礼物，但闻教授拿着她的画看了许久，赞不绝口。
没有人知道她透过这幅画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异常珍爱这幅画。
于晓晓说的没错，初熙画幅画闻教授都高兴成那样，不要说别的了。
下午初熙准备去买礼物，到了商场却开始犯难。
她现在离开韩家，什么都没有拿，包括跟韩陌言主卡绑定的副卡。
她虽有自己的工作室，但这么些年挣的钱花在韩陌言身上的也不少。
光是她给他画的那些画，定制的相框，动辄便五位数。
初熙在商场挑了一圈，没有选到特别合适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办法，却也只有自己画一幅画这个办法最诚心实意。
当初她画的那幅闻教授的人像，颇得她的喜欢。
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初熙把闻教授画的好，其实是因为画里那小半幅叶落归根的秋日梧桐叶景。
这是初熙后来猜测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但她还是决定画一幅梧桐画。
画了一个下午，喝了两口水后，又不停歇地画到了深夜。
成稿后，她发给于晓晓看，对方赞不绝口。
这算是她这两年里最满意的作品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陌言果真来接她。
闻教授过生日，韩家势必也要出席。
闻教授的先生姓季，是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韩家多年来的入幕之宾。
韩陌言这一路表面上看起来顺风顺水，实则经历过不少风险，季先生算是他的良师。
初熙画了个淡妆，衣服也稍微正式了些。
一套黑色的金丝绒天鹅晚礼服，包裹着紧俏的身材，一字肩的领口半掩着肩膀，将细长的脖颈衬得更加优美。
她皮肤细白，弯腰低头走近车里时，颈部有道漂亮的弧线，脆弱又纤细。
一只手便能圈住的样子。
心里这么想，男人也这般伸手，碰了上去。
初熙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仓皇，盯着韩陌言的眼神，居然带着几分警惕。
男人蓦地沉下脸，在那块脆弱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带着警告的意思。
他习惯了初熙的温柔顺从，连不给他碰，都成了她的不是了。
她撇开脸，心里愈发冷了。
或许韩陌言从来就未在乎过她内心，所以才在初熙偶尔表露自己心底里的不喜时，男人才会有种被忤逆的不悦。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瘦弱冷漠的背影对着他。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男人的语气隐隐带着薄怒，似乎是在指责她的无理取闹。
初熙偏过头，往日的温柔在她脸上看不到，不过语气没有很尖锐：我没有闹。
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
韩陌言知道她是说分手这件事，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不是让你继续想这个问题的。
初熙沉默，除了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跟韩陌言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