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八点多, 韩陌言并未走, 闲着无事他又在初熙的小公寓里巡视一周。
公寓常年没有人住, 角角落落里有些小毛病，韩陌言像个居家主人似的，拿着工具箱在房间里各处敲敲打打。
初熙站在客厅的位置, 看向衣帽间门里正在给她修照明穿衣镜的男人。
公寓只有她一个人住因为工作时间问题，平日里东西坏了也没办法找工人来修。
镜子里面的LED灯泡坏了。
韩陌言检查了一番，需要换新的灯泡。
初熙点头，却又觉得麻烦：那镜子我不常用, 坏就坏了吧。
玄关还有一个落地穿衣镜，平时她都是用那一面。
韩陌言仔仔细细地检查完之后，却没像初熙那般想法。
我叫人带个新灯泡给你换上。
初熙不置可否，她懒散地靠在客厅白色的酒柜上, 唇角勾着浅笑，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韩先生, 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的修理工人了？此刻的韩陌言——确实跟他以往的精英、高冷形象不太一样, 若是说句现在时髦的话, 那就是接地气许多。
干净的白色衬衫早已不复熨帖，皱巴巴地穿在身上, 还带着浅浅的几道褶痕迹。
别着精致袖扣的袖口被他挽到手腕处，肩膀不知蹭到什么地方, 有一片灰黑色的脏痕，总之，此刻的韩陌言绝对不是初熙印象里熟悉的韩陌言, 让她有种新奇……又很想继续看如何他扮演下去的感觉。
被初熙这么不轻不重的奚落，男人的表情丝毫没变，一点都没因为初熙的这句修理工人而表现出生气。
他倒是很自然，云淡风轻地答道：修理工人又怎样？别人又没见过。
意思挺明显，他这副样子只有初熙见过，他也只为初熙做这些。
旁人见都没见过，又能破坏韩总裁什么形象呢？初熙浑然觉得这人，不仅年纪见长，脸皮也是与日俱增。
两人正说这话，玄关处传来清脆的门铃声，初熙抬步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孔樊东还有几个手下，每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地都拎着东西。
初熙定睛，发现大多都是些维修的工具。
孔樊东带着人进来，朝她轻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将手里的东西搬到客厅。
韩陌言从衣帽间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只电容笔，你这里维修工具太少，我让人送些过来。
初熙低头看着客厅的那些工具，似有点哭笑不得，韩陌言这是拿她这里当实验室了。
地上一应摆着电钻，锤子，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工具箱。
别说是初熙，就连韩陌言手下的人都被这副阵势搞的不知要怎么接下去，本来孔樊东就在楼下，按道理这些事韩陌言只要一个电话吩咐下去即可，结果他不仅不要人上来帮忙——还让人拿了那么多工具上来。
孔樊东有点心惊的意味，这年头惹得老板干这些反常事情的缘由不多。
一见是拿到初熙家，便有了七分理解：这是您要的灯泡。
说完递给韩陌言，又小心地追问了一句：工人就在楼下，要不让工人……初熙抱着手臂在一旁，只见韩陌言径直接过孔樊东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进去继续安装。
初熙：……她靠着门，也不知道是在问韩陌言还是问孔樊东：他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爱好？孔樊东回答：先生那么忙，哪有时间爱好这种东西。
再说……我也是第一次见。
修了半个多小时，男人终于从里面出来。
初熙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九点多。
修好了，你去试下。
初熙并没有动，她站在离韩陌言不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韩陌言洗净手后，从卫生间出来，他压了压衬衫上的褶皱，松下挽起的袖口。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有话要说初熙先开口，她坐在沙发上，十指扣在一起。
似乎有些想不通，又有些纠葛。
韩陌言，其实你不必做这些事情。
韩陌言摁着袖口的动作顿住，抬头，浅色的瞳孔里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哪些事情？哪些事？初熙回想，大概包括很多事。
现在韩陌言做的哪一样事情，是跟他身份相符合的？不用陪我逛花鸟市场，不用特地带我去种植基地只是为了证明你这么多年你还养着我的花，不用像个工人似的在我家见到活儿就干。
她并不想韩陌言做这些。
一码归一码地来说，工作上韩陌言帮助她保留住项目，那她一定会在工作上努力回报他。
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他们不应该在工作上有牵扯之后，生活上还有这么多联系。
总之你……不应该做这些事。
韩陌言静静地听了片刻，等听到最后那句不应该做这些事时男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来。
白炽的灯光下，韩陌言的笑容很明显，却又看不到什么深层次的高兴。
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些？他似乎对初熙新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很有兴趣。
初熙很直接：孔樊东从傍晚就在楼下等你，方才吃饭时，你手机一共响了十遍。
直到你把手机关机。
她不再绕圈子：你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我这里，不是吗？最后，还有一句话初熙没说。
因为你是韩陌言，所以你不应该做这些事情。
韩陌言颇为认真地听着，但到最后却不太赞同，他摇着头问：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男人声音似乎有些低落：你大概会认为我这么做是想讨你高兴，让你回心转意。
韩陌言看着她的眼睛，继而又一针见血地问，甚至在你心里，还会觉得我做的这些事很愚蠢。
韩陌言表情淡定有些伤感地说着这些，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事情一样。
在心被伤害到极致之后，他可以彻头彻底将自己从这种常年存在的阴暗的情绪中剥离开来。
他从距离两三米远的地方走过来，初熙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退到墙壁上。
你说我猜的对不对？抬起的手臂，有力地撑在墙壁上，韩陌言低头，眼神与她对上。
初熙被困在一个方寸之地。
韩陌言说的没错，他的这些举动在初熙看来，甚至有几分幼稚，不论是真情实感还是刻意为之，总之都让人很违和。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眼神回避，不想承认。
韩陌言表情淡然的很，即使眸子里的悲伤再满，他依旧表现的很强大：你不用多想，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你生活的更舒心一些。
他很少跟初熙谈论以前的事情，也不会动不动就将初熙以前喜欢他这件事挂在嘴边。
以前我跟你一样，觉得被一个人放在心上，常常会觉得对方很幼稚。
韩陌言说的是初熙以前，她以前喜欢他时，经常也会特意做些让他高兴的事情。
当时韩陌言觉得确实很幼稚，现下却又有另一番感觉。
如今，韩陌言无非是做了跟初熙以前相似的事情。
而两人的心境，却已经有很大不同。
——周一早上，初熙回到公司开晨会。
不出她所料，会议上宣布要将《伏魔传》项目范围缩小，并且经济性裁员，数量比初熙想象的还要多，一共四十人。
比她预期整整多了一倍，初熙有点意外。
现下整个项目团队包括原画，插画还有设计组一共六十多人，加上初熙自己团队的十二人。
将近八十人，一次性裁掉四十人。
事态已经严峻到超乎她的想象，项目组里有许多员工从一游戏立项开始便跟着，距今也有近四年的时间。
若是贸然地将一半员工辞掉，项目势必也做不起来。
会后，裁员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公司，公司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循着开会的间隙，初熙打电话给韩陌言。
韩陌言现在是除郑玄廊之外最大的投资人，也是大股东。
初熙去打电话给他时，似乎并不意外。
有事？初熙直奔主题，她之前听到郑玄廊和其他几位股东之间的谈话，加上韩陌言告诉她一些公司内部不对外的情况。
为什么要裁掉一半的人？韩陌言：这是股东会的决议。
初熙：《伏魔传》是个大项目，80做虽有一些多余人手，但你釜底抽薪一下裁掉40人。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陌言笑笑：你是不信任你自己？让你带领40个人的团队做一个项目而已。
怎么，你是要认输吗？这不是认输或者不认输的问题：《伏魔传》原先项目组80人，你现在要我带40个人做这个项目。
不是认输，我确实做不到。
韩陌言：项目体量已经不需要八十人，游戏已经不再进行后续开发了。
你带这四十人，是在原先项目基础上开拓新的。
初熙这才知道原来韩陌言同意留下这个项目的初衷是什么。
他并不是舍不得《伏魔传》，也不是为了初熙，而是商人的嗅觉告诉他这个项目还有利用价值。
这四十个人如何挑选，由你自己决定。
初熙脑袋发涨地回到办公室，整个部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动静来。
大家都知道这次裁员的消息不实空穴来凤，而是真的了。
下午草拟了一份名单交上去，上面似乎没有人异议，傍晚就将裁员名单审核通过。
第二天，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半离职。
第三天，第三天办公室里空出了三分之一。
第四天，整个设计部门空出了一半的位置。
然而，新的游戏开发方案却迟迟没有出来。
初熙倍感压力，她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跟设计组那边共同提交上去好几套设计原画，结果都被否决。
这个烂摊子似乎比初熙想象的还要大。
她被工作煎熬了一周，周末时于晓晓约她去泡温泉，初熙爽快地同意了。
红山温泉馆这边有私人汤池，建在联栋别墅里，温泉水是从山上引流下来，一般常常会有人将商务洽谈约在这里。
初熙到地方时，于晓晓还没到，于是她换了衣服和鞋在外面走了走。
看见韩陌言的车停在外面时，她是有一点点意外的。
后来又倏然想起，韩家在红山是有一套度假别墅，初熙多年没过来，加上别墅翻新过，她居然有些认不出来这里。
孔樊东见到初熙时，脸上一闪而过慌张。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韩陌言，但既然遇见了，也不用躲着，准备进去打声招呼。
他在里面？初熙一边问，一边准备往里面走。
却被孔樊东拦了下来，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憋得话语顿顿续续：先生现在不方便见……。
初熙以为他是在谈生意，于是很识趣：行，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她转身正准备走时，却见里面出来两个人。
男的她认识，是身形高大，常年穿着不变西装的韩陌言，而跟在他身边的女人——身材纤瘦高挑，黑色的长卷发散在肩上，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人脸。
她正歪着头和韩陌言说话，女人很有风情，说话时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摆动。
初熙心里有几分好奇，本欲问孔樊东那是谁，见他脸上露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尴尬时，初熙恍然大悟。
若是遇上韩陌言的新欢，可不是尴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