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韩陌言的一番话, 许闻斌摸着瓷白的茶杯, 倒是不再开口。
他四下环看一圈, 目光落在了台州的孟家两位舅舅身上。
从韩陌言进门到现在,他们还未开口说过话。
不知道是在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孟家人开口时, 语气还算客气:既然丧讯是假的,老爷子又身体健朗,我们就放心了。
韩陌言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孟家人:不过, 我还听说……陌言你也因为操劳过度,身体出了些问题。
说完语气关心地添了一句:严重吗?韩陌言长腿微微弯曲,交叠着,手指点了点膝盖:舅舅是什么意思?是说, 我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医院病房?孟家人:你没事最好, 我们也是关心你。
你从小没父亲, 老爷子年事又高, 母亲又在台州,你身边连个可照顾你的亲人都没有。
我们……很放心不下你, 怕你一个人,孤独。
要是你同意, 不妨把你母亲接过来,照顾你?原来孟家打的是这主意。
韩陌言这人,天狼孤星的一样又独又专的性子。
居然还有人怕他孤独, 怕不是故意讽刺韩陌言如今众叛亲离的结局。
当初他亲自将韩夫人等送回台州,就有不少人在背地说他无情无义,后来又遭初熙拒婚,老爷子病重。
说难听点,韩陌言身边的所有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他。
这件事,他虽然从未表现出在意,但心里一直难以抒怀。
大厅里静悄悄的,香炉里还燃熏着香,韩陌言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茶杯,仿佛下一秒就要掷出去。
初熙坐在他旁边,见他指尖被捏得发白,也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气的。
孟舅舅。
初熙正了正声,隔着不短的距离看过去。
陌言父亲虽逝世早,但这些年一直有爷爷养育他,不算是孤独。
更何况,陌言将韩家发展到如今无比辉煌的地步,就算爷爷年岁渐高,但他看到韩家的现在,心中也无遗憾。
至于韩夫人——韩夫人这么些年在韩家,挑拨离间,阳奉阴违,背着陌言干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再说,陌言只是将她送回抬台州而已,怎么两位舅舅一副韩家是把她逐出家门的样子?再说,韩夫人每月的赡养费,韩家可未曾少过一笔。
怎么,两位舅舅是嫌弃钱少?说起赡养费,孟家两个男人更是一脸便秘的样子,当初韩夫人还在N市时,是当家主母,呼风唤雨,每年净贴往台州的千八百万是常事儿。
自打她回到台州,韩家每个月只给可怜的几万块抚养费,以韩夫人以前花钱的性子,连一只包都不够买的。
更不要说再贴钱给孟家,孟家人虽明地里不说,但暗地里经常想着怎么往韩家多要些钱。
这不听到老爷子丧讯,立马便过来,想问问老爷子一走,韩夫人能分到些什么。
不过韩陌言一口咬定老爷子还健在,这些话当然问不出口。
孟家人被初熙这般明里暗里一讽刺,顿时有些不高兴:这儿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初熙笑笑,她傲慢起来说话神态像极了韩陌言,抬了抬下巴:你看我坐的位置……这事儿有没有我说话的份儿?韩陌言坐在最上面正中座,初熙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位置,若不是韩陌言允许,谁敢坐?若是他允许的,初熙今天什么身份自然一目了然。
初熙:所以,韩家的事情,自有韩家自己关起来门来解决,不劳各位费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究着话题不放,就显得动机不纯了。
韩陌言抬手,叫孔樊东出去让下属摆席。
这些人大老远过来,肯定不止为这点事,吞吞吐吐不说完是不会走的,现在他东道主的地盘上,没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
众人移步到别处,许闻斌留在原地,韩陌言知道他有话要说。
许闻斌才是最老谋深算的狐狸:陌言,不瞒你说,叔叔想将同韩家开办那几个工厂的钱拿出来。
韩陌言:许叔,按当初的协议,现在可不是拿钱的时候。
其实,许闻斌明地里说是拿钱,其实就是要钱。
那工厂三十多年前投资的,早就没了利润,最值钱的不过是那块地皮。
这年头,卖地是最值钱的。
然而,当初协议也是签好的:只要几个场子还在,地就不会卖,更何况韩家占大头,就算许闻斌自己想要卖地,也卖不了。
我是想把地卖了。
韩陌言轻抬眼,笑了一声:你若是好商好量,没准我还能同意。
结果今天你带着一帮人,上来先将我架在火架子上烤,我还会答应你的要求?许叔刚才还说许家资金流没问题,破产都是谣言,怎么这会儿又急着用钱。
难道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不给钱就算了,还被讽刺。
许闻斌忍着怒火,腮帮子咬的一跳一跳:韩陌言,你真以为南山这些事儿能瞒得住别人。
老爷子的丧讯虽然是假的,可他人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呼吸机一拔可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韩陌言手中的茶杯扔过去,擦着许闻斌的脸颊摔在地上。
闭嘴。
许闻斌擦了擦面颊上的茶水,抖落着手指:你韩陌言到底是硬气,刚做完手术第三天居然就能下床。
说完还特地朝韩陌言的腹部看了几眼:那群人不信我的话,我叫他们亲眼过来看一看。
倒是着了你的道。
许闻斌上前一步:你这强装出来的样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吧?他抬手在韩陌言的身上,上下试探了一下:你这里面应该裹着的是纱布吧?可能只要我轻轻一拳,你缝好的伤口就会裂开。
啧啧,搞不好,连肚子里都会流血,这样你就真的要躺十天半个月了。
初熙在旁边惊得汗都冒出来,立即就要将韩陌言拉到一旁。
她攥在他衣袖上的手,被他紧紧摁住。
不知道是哪里空穴来风,传我做了手术。
许叔,你见过做手术第三天就下床的?你可以动我一下,赌一把试试。
今天只要我韩陌言没倒——倒下的就是你许闻斌。
许闻斌突然想起一个传闻来,孔樊东是韩陌言的一把刀,一把枪,枪法精准,百米靶心。
笑了笑:开个玩笑,陌言你不必这么严肃。
孔樊东在外面叫:午宴开始了。
带许闻斌先生出去!孔樊东背着手走进来,将许闻斌赶了出去。
韩陌言立刻站不住,后退两步,倒坐在椅子上,初熙擦着他额头隐隐的冷汗。
咬牙骂道:许闻斌王八蛋,他居然敢威胁你。
如果刚才他真的敢下手,韩陌言定然没什么力气还手,到时候万一碰到伤口,绝对瞒不住。
韩陌言缓了几口气:走吧,去餐厅。
餐桌上气氛不太好,韩陌言本就不多话,许闻斌又被他一恐吓,脸色发白地吃着饭。
即使眼神再活络,遇上这种局面,也不敢再活跃什么气氛。
许闻斌先举的杯:第一杯先敬东道主,我们远道而来实属给陌言添了麻烦。
许叔敬你一杯。
初熙在旁边看着干着急,生怕韩陌言接起杯子就喝了。
今天我以茶代酒。
许闻斌:怎么不喝酒?韩陌言:不想喝。
许闻斌:外面传你刚动过手术,难道因为这个不方便喝酒?他这话一说,直接把桌上的气氛都给挑燃了,人人眼里冒着精光。
似有似无地看着韩陌言,恨不得把眼神变成X光线。
这句话许叔已经问过了,若是刚做完手术,我现在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至于不喝酒——因为吃了感冒药,药性抵了就不好了。
各位叔伯的盛情,我确实推脱不了,可也只能以茶代酒。
他这套说辞显然说服不了场上的人,可上午刚用完消炎药,若是这个时候敢喝酒,岂不是拿自己命来赌。
初熙嘴角擒着笑意:许叔。
你这逼着陌言吃完药,跟你们喝这顿酒,是何居心呢?许闻斌:我能有何居心,不过是想证实传闻是真是假。
初熙:我看许叔不是在证实传闻,而是要将莫须有的事情,非要让陌言承认是不是?说完,她倒了一杯酒。
今天来的各位,大多是我与陌言的长辈,按道理长辈敬酒,我们不得不喝。
若各位真是趁着新年,图个祝福寓意的话,我可替陌言喝这杯酒。
但是,若各位……今天是来故意找事儿,非要逼陌言喝下这杯酒的话——那各位叔伯的行为真叫人尊重不起来,这杯酒,我们更不会喝。
她这句话说的滴水不漏,这些老狐狸若是再强行要跟韩陌言喝酒,倒是显得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初熙已经将手里的酒喝了一杯。
众人面面相觑。
初熙满脸笑意,倾了倾酒杯,叔伯,我干了。
韩陌言看着她,眼神里波浪壮阔地涌现出各种情绪。
最终将心底的所有都压抑住,什么都没说。
众人纷纷喝了这杯酒。
然而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尤其是在座的她与喝陌言辈分最小,而且之前是她自己夸下海口说要替韩陌言喝。
结果几分钟的功夫,她已经六杯子喝下肚。
白酒杯不算大,三杯有一两。
也就是说,她已经喝下了最少二两白酒。
这顿酒席,真是韩陌言吃过最糟心的一次饭。
初熙大概又喝了三杯酒,总算把一桌人敬完。
她的状态倒还好,意识很清醒,若无其事地吃着菜,倒是一点不怂不输。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又将一众人打发干净。
韩陌言这才急着脚步去房里看初熙的情况,饭后初熙困得不行,结束后就倒在卧室。
她全程很清醒,还礼貌地跟这些小人告别。
一到床上就栽进去,睡得昏天黑地。
韩陌言走到卧室里来看她,见她酡红的脸色,又叫来医生。
医生测了测心率,一切正常。
韩陌言放下心,心想等身体好了,就将这群王八崽子一个个收拾。
吩咐了孔樊东几件事,无非是将原本韩夫人名下的所有产业全部收回来,不再交给他那两个舅舅经营。
韩家本家那里,从今年开始停止所有分红。
至于许闻斌,韩陌言的手段势必成为压死许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这些人被许闻斌怂恿而来,本想趁着老爷子病危,韩陌言手术,多少能捞出一点好处。
哪知这些人压根是软骨头,韩陌言三两句话就吓得他们战战兢兢,信以为真,无论许闻斌说什么,他们都不信了。
许闻斌恨铁不成钢。
总之,许家这次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把韩陌言得罪了。
——初熙醒过来时,是被热醒的。
她刚眯了会儿眼,脑子有点断片,看到旁边躺着的韩陌言时,还一时没回过神。
等到今天想起发生什么事儿时,立刻摇晃着站起来,出去叫一声给他看伤口。
刚起来,被韩陌言又拉回了了床上。
她小心翼翼不碰到他的伤口:你怎么样了?韩陌言刚才应该也是在休息,声音有点哑:医生来看过了,换了药,没事。
真的?初熙不太信,韩陌言今天演技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
韩陌言点头:真的。
初熙重新躺下来,两人并列着。
我今天有没有给爷爷丢脸?她有点记不太清酒桌上的事儿,只记得自己喝的第一杯酒,后面就忘了。
韩陌言:没有。
爷爷会以你为豪。
初熙:那就好。
韩陌言偏头,费力地抬手,深情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前的发。
我也是。
嗯?我也——以你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