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依旧是晴天。
外面北风凛冽, 太阳惨淡淡地在天上挂着, 也没什么暖意。
天空倒是很湛蓝,仿佛是海水泼上去的一样。
一早,初熙起来后简单收拾一下, 便赶回医院。
到时韩陌言也起来了,他的胃部还不能进食,一早就挂上了营养液。
进屋,两人对视了一眼后, 心照不宣。
韩陌言多看了她两眼,见她鼻尖挂着一点红:外面冷?初熙点头,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她住在医院里的招待宾馆, 离这里不远,但终归要在寒风里走一段。
韩陌言叫人进来, 给初熙换件厚实的外套。
她跟韩陌言要穿的衣服都是提前配好的, 譬如韩陌言穿深蓝色, 她穿浅蓝色。
又因老爷子病重,所以他们的搭配又各自在外面加了件黑色和白色的大衣。
初熙的羊绒大衣最后被换成一件厚实的斗篷, 依旧是白色。
一直待到快中午时候,医生开的药终于挂完, 除了那瓶消炎药。
依旧被韩陌言拒绝了。
初熙从里面的隔间换好衣服,出来时,正见韩陌言费力的穿西装。
西装是标准的四件套, 里面浅色的衬衣,外面是灰色带着腰扣的马甲,最外面是西装外套。
如果再加上领带的话,他的这套衣服确实要比初熙的难穿许多。
加上他又是病人,更加费力。
初熙的高跟鞋快走两步后,到他跟前:我帮你。
他赤着的上半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身属于成年男人才有的宽阔,薄薄的肌肉轻轻覆盖在一层筋骨之上。
线条清晰,轮廓非常明显。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脸上本就没什么肉,五官立体,仿佛每一笔都被刀削过,初熙看不出什么来。
但一脱下衣服,便能察觉出他瘦的惊人。
韩陌言随意道,不过几顿饭没吃。
他倒觉得初熙的反应太夸张了。
小心翼翼将他的的衬衫穿上,其间不小心撑到伤口,他额间隐隐有冷汗。
你这样行不行?说实话,初熙也不知道陪他一起冒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尤其在他刚动完手术,最需要恢复的时候。
韩陌言本就冷硬,总之初熙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说过他怕疼:待会儿用点止痛药。
好不容易把衣服穿上,韩陌言除了脸色白些,到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初熙在心底有些意外的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他韩陌言做不出来的事情。
医生说他要躺十五天,他第三天出院。
医生说要用消炎药,他硬是停了一天。
医生说刚做完手术,腰定会因伤口牵扯,直不起来,但韩陌言挺拔的背脊看不出什么任何异样。
总之,韩陌言从来不会让别人来定义他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
一向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这个人天生意志力强大,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两人从医院出来前,又去病房看了老爷子。
韩陌言在病房外面看了许久,久到初熙都怕他会站不住。
初熙:走吧。
韩陌言隔着玻璃,似是对他自己说,也是对爷爷说:只要有我在,韩家就不会倒。
初熙眼睛有些湿润,八年前,韩陌言是没有勇气说出这种话的,那时他年轻气盛,偶尔被老狐狸们阴的栽跟头。
现在就算是拖着病体,他也能在病房外面,对老爷子做出这番保证。
他的使命就是这个,甚至他与生俱来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个。
初熙才是闯进他生命里的意外。
韩陌言转身时,牵住了初熙的手。
她下意识地挣扎一下,但没有抽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的牵手并不代表恋人关系,也不是夫妻。
此时此刻,他们是同盟,是一体,是代表病重的老爷子,与韩家的荣耀站在一起。
外面又下起了雪。
风中,韩陌言的大手紧紧地牵住她,与她一同上了车。
——韩陌言在车上又口服了一次止痛药,初熙见他脸色极差,你还好吧?韩陌言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点点头。
头有些昏沉。
初熙惊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热了。
随行医务人员又过来做紧急处理,事后告诉初熙,韩陌言如果不用消炎药必然会发热。
韩陌言闭上眼,冷酷的声音:不用。
所有人都看着初熙,医务人员直接说道:发热是因为体内伤口有炎症,炎症不消,热度不会推。
韩陌言抬眼,他的眼睛已经被烧得有些发红,看人更显得凶恶:出去。
医务人员收拾好东西下车。
车上只有他们俩,司机瞥了眼后视镜,又悄悄收回去。
两人僵持住,初熙坚定:你现在——必须要用消炎药。
见他一副柴米油盐都不进的样子,她有些气急:你别拿你生命开玩笑行不行?这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情。
韩陌言:我没开玩笑。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
初熙一口脏话骂出来:你知道个屁!哪次你不是狂妄自大,铤而走险,做事情又不计后果。
以前没出过事儿那是你命大。
这次干脆连医生的话都不听,你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身啊?韩陌言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有点怔住。
也不知道是被初熙骂傻了,还是脑袋被烧糊涂了,初熙点着他肩膀在原位上摁了摁: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过来给你注射抗生素,你给我乖乖在这里坐着。
韩陌言生病还被骂了一顿,有点委屈,撇了下嘴角,没说话。
医生拎着药箱过来时,看着刚才嚣张异常,不可一世的病人此时坐正在车座上,沉默寡言,紧抿着嘴角。
心里忍不住笑,压着嘴角问了句:想通了?被韩陌言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
初熙叫来孔樊东站在一旁,大有种他只要敢反抗,她就叫孔樊东摁住他的趋势。
韩老板识时务为俊杰,很配合地注射完药。
下车后,随性医务人员呵了一声,他跟孔樊东认识,忍不住多聊了两句。
这韩夫人可以呀,我在韩家随医这么多年,可还第一次见老板改主意。
孔樊东没评价,只含糊地说了句:习惯就好了。
医生啧啧了两声:看着还挺温柔。
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
韩家在南山的别墅叫桂陇苑,是早年老爷子在南山养病时置办下来的。
老爷子肺不好,常年离不开南山这处天然氧吧,所以桂陇苑依山傍水,风景优美。
浩浩荡荡的四辆车,行至桂陇苑的别墅门口。
除了初熙他们坐的这辆车外,孔樊东带着的十余手下另乘两辆,最后一辆车是随性的医务人员。
从孔樊东早上汇报过来的消息,昨晚就到南山的有五人,当时孔樊东以韩陌言没时间会见为由,将他们安排了住宿。
加上上午来的这十余人,现在桂陇苑里大概有二十来人。
韩陌言一边走路,一边跟初熙说着情况。
台州那边你没去过。
我母亲娘家姓孟,与她一同的还有两个舅舅。
初熙快速地记着:那他们来做什么?韩陌言却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讲那么多,孔樊东立刻接过来。
如果老爷子有意外……说完他看了韩陌言一眼,见他对意外两个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韩先生行使的法定代位继承权。
初熙:什么意思?孔樊东解释:老爷子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先生的父亲,但先生的父亲不在了,先生相当于是从父亲那里获得了代为继承权。
初熙点头:那与你舅舅家有何关系?孔樊东:按法律来说,先生父亲从老爷子那里继承来的财产,其中有一半应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初熙明白了,敢情孟家是来分遗产的。
孔樊东:虽然老爷子的遗嘱里已经将所有遗产都留给了先生,但这份遗嘱现在还未公开,所以他们猜测老爷子一旦没来得及留有遗嘱,按照法律来规定,应该有一部分属于韩夫人。
初熙:还有十几人是谁?韩陌言:许家。
孔樊东:早年两家关系好,许家从老爷子那一辈就跟韩家有往来,发展到如今虽然生意往来少了,但不排除还有混杂的。
初熙没想到许家还会来趟这趟浑水,另外还有几家呢?另外就是韩家老宅的几位本家,当初老爷子一人外出闯荡,本家那些人多少资助过他,后来老爷子为了表达谢意,也同本家几位太爷合开了几个场子,本家那几位只分红,从来不出钱,不出力。
所以这次,他们大概还是来要钱的。
说到这个,孔樊东十分看不起:每年变着法来要钱,恬不知耻地说韩家有今天家业都是当年他们借老爷子钱挣来的。
说难听点,他们那点恩惠,老爷子已经千倍万倍地还清了。
韩陌言见她理的差不多,进去之前宽慰她: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二楼有个圆桌会议厅,韩陌言刚推门进来,坐着的人便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脸上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简单几句寒暄完,然后坐在正位上,目不斜视地接受众人的打量。
如他所料,所有人一见韩陌言好端端地出现在门口的时,眼睛里的差异丝毫不掩饰。
就像他们认准了韩陌言不会来,偏偏又大变活人似的来了。
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不清不淡地说了句:各位叔伯辛苦了,还特地跑来一趟。
有什么事儿?他们这些人巴巴地过来,没想到真见到活蹦乱跳的韩陌言。
许闻斌先开的口,在座的他虽然辈分不是最高,但却是最有地位的。
陌言,不知老爷子现在情况如何了?韩南挑着眉毛:爷爷情况好的很。
怎么,你们是来拜年的?韩家那几个本家,立刻打着哈哈:是是是,我们就是来拜年的许久没见韩二叔了。
说话的人叫韩长鸣,其父亲跟老爷子是兄弟,他跟韩陌言父亲是堂兄弟。
韩陌言:长鸣叔,往年过年都是年前来走动,这次怎么变了,改年后了?这层玻璃纸大家戳来戳去就是不捅破,所以气氛格外尴尬。
韩陌言坐在沙发椅上,笑着看向坐着的人。
各位有话不妨直说,来都来了,估计都是带着一肚子的话来的吧?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准韩陌言的态度。
老爷子病危的事儿已经是铁板钉钉,只不过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何情况。
许闻斌盖起茶杯:我们听说——老爷子病故了?韩陌言这次是真动气了:听说?他慢条斯理地问:听谁说的?若听说的都是真的,实不相瞒,我先前还听说许家欠了一屁股债,就快破产了。
许伯父来说说,我这听说是真是假呀?许闻斌脸色僵硬,许家的现金流出现问题,确实有点资不抵债。
好在他许家也算家大业大,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所以资不抵债的消息一直捂得严严实实,没有被传出去。
韩陌言是怎么知道的?许闻斌尴尬笑笑:当然是谣言,假的了,这种话怎么能当真。
韩陌言眼睛不抬道:许叔若没把谣言当真,今天又兴冲冲地来南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