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初熙迟迟没回病房, 韩陌言一边开电话会议, 一边走神。
下午初熙陪他在病房办公时,倒也没太大感觉,可人一走, 韩陌言变得很不安稳,心里像是被投了一颗石子,一层又一层的情绪拨动动他的心。
草草结了电话,顺着病房里的路往外走, 听到初熙在打电话。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听到了初熙语气里的隐忍和生气。
初昌明不会贸然把初熙交给他,韩陌言并不意外。
秋天,韩陌言去春夏镇找她的那次, 明明当时初熙已经有浅显的动摇,可初昌明坚硬的态度将他们渺茫的复合希望, 直接碎的干净彻底。
现在韩家这么乱, 初熙想要留在这里, 初昌明更不会同意。
他抽走初熙手里的电话后,诚恳的语气:伯父, 初熙在这里您放心,我会保护她。
初昌明直接冷笑出声, 韩陌言在商场是什么手段他不了解,但是韩陌言对初熙是什么手段,他是一猜一个准。
保护她?她在韩家八年你也没保护好她, 现在韩家出乱子,你又这副样子,就能保护好她?初昌明确实气的说话有些重。
不过实在是韩家做这事儿太不地道。
老爷子病危,初昌明好心好意让初熙过去看看,哪知看着看着人却回不来了。
初昌明忍痛按捺思念之苦,同意女儿出国深造,现在初熙也有些本事了,他眼看着女儿以后生活会越来越好。
哪知回一趟南山,倒一夜回到解放前,像是要继续跟他韩陌言在一起的样子。
初昌明心里能不气?能不堵?精心养的白菜被猪拱,还被拱两次。
韩陌言被这几句话一刺,横是不敢横,脾气也不敢有,语气倒是越发诚恳。
以往都是我的错,只顾着工作,却没能好好照顾初熙,让她在韩家受了不少委屈。
我保证,往后不会发生这种事。
初昌明就知道韩陌言这小子,他这人看碟下菜。
初熙善良,心思简单,牵绊多,他就利用这些频频跟她接触,怒刷好感。
到了初昌明这里,他最担心的不过是初熙在韩家受委屈,韩陌言又跟他保证初熙一定会在韩家好好的,不会受委屈。
初昌明光晓得这人想拱自家白菜,却不晓得怎么撵。
话锋一转,初昌明又说道:韩陌言你若是个男人,真心爱护她,就不应该让熙熙身陷这狼环伺的地方。
就该让她身处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也不该用老爷子病重,用你的苦肉计去牵绊住她。
这三句话一发问,韩陌言果真招架不住,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担忧的初熙。
她全心全意为他焦虑的神情是真的,同样她也不希望韩陌言伤害她的父亲,她陷入一种纠葛之中。
两个男人对决的通话里,不论谁赢谁负,好像伤的只有初熙一个人的心。
电话两头的任何一个,都是她不愿意伤害的,虽然韩陌言很想让她做一个选择,但他知道,这势必会让初熙很痛苦。
想了几秒后,他决定让步:后天。
后天晚上,我就将初熙送回去。
她还会有自由,还会继续自己的学业,她——还会回到你的身边。
韩陌言退让了,这场僵持中,势必要有人退让。
如果初昌明退让了,父女俩的感情肯定会受到伤害,初熙退让了很有可能会因为老爷子的事情后悔终身。
只有韩陌言退让,才会是最完美的结局。
初昌明沉默了片刻:你小子……跟我玩以退为进?韩陌言:……初昌明:后天,我会亲自去南山接她。
挂完电话,韩陌言虚虚晃晃的脚步向初熙走过来,初熙快两步走过去:我爸说什么了?他是不是很生气?初熙心里确实煎熬,左右两边都是她放不下的人。
韩陌言安慰她:放心,他不是生你的气。
后天,他过来接你。
初熙:后天?可你这边……韩陌言:已经足够了。
明天你陪我演场戏就行。
初熙虽然不知道韩陌言要干什么,但只要现在能帮他些,帮老爷子跟韩家渡过难关,演戏又算什么。
回到病房里,医生过来例行做检查,初熙被韩陌言示意孔樊东带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和主治医生两个人。
医生听完他要求,立刻拒绝,怎么都不同意。
明天是你刚做完手术第三天,怎么能出院?再说,你今天不听医嘱非要坐起来,趁我不注意又出去走了一圈,伤口已经有点炎症,明天出去更不可能。
韩陌言眼神幽静地看着医生,他虽然身体不适,但依旧坐的很直,气势压迫人。
明天我要出院,不是跟你商量,是命令。
医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见过这么牛逼轰轰的病人。
不让你出院是对你负责,你要是出院了,路上颠簸加上走路,伤口很容易出问题。
韩陌言眼睛轻抬,眸色里没有任何因这句话退却:后果是什么?医生一听,心想这下知道怕了吧:结果很严重,你可能要重新缝合伤口。
韩陌言淡淡地哦了一声。
明晚,我来医院重新缝伤口,你出去吧。
医生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听力就出了问题:明晚……明晚来缝伤口?……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
得了,这个病人讲不通他去找能讲得通的人。
初熙趁着睡前,又去楼下看了眼老爷子,隔着重症监护的玻璃窗,她在心里默念:快点好起来。
她待了二十多分钟,上楼时,路过医生的值班办公室被人叫住。
她回头:您有事吗?初熙的态度和和气气,对医院上上下下的护士都十分尊重,医生见她给韩陌言的手术签字,大约默认她是家属的身份。
见她语气温和,心想比房里那病人好交流多了。
韩太太。
初熙眼神一微妙,后来想想,又没做声:您说。
你先生明天要出院,你回去得劝劝他,这手术刚做完没两天,哪能出院?韩陌言明天急着出院,初熙一点都不意外,实际上今天她就已经猜到。
明天,来韩家探虚实的各路人马全都到了,若是旁人来就来了,偏偏来的大多数都是韩陌言的长辈,他不可能不招待。
招待自然要出院。
甚至为了让那些人相信他身体好好的,少不了还要喝酒。
果然,下一句就听医生告状:今晚他又叫护士把抗生素给停了。
他那伤口已经有炎症,不挂抗生素哪行。
初熙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别的:谢谢您医生,我这就回去说他。
抗生素您继续开药,我来说通他。
医生:那明天出院的事情呢?初熙很为难: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出院。
医生摇摇头,像是理解不了:有什么事儿能比身体还重要。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初熙即使不同意韩陌言出院,但她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现实。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眼里确实有比自己身体更重要的事情,若是能醒悟这一点,韩陌言的身体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她回到病房时,见衣架上挂着一套西装和黑色的羊绒大衣。
西装是深蓝色的,跟以往的任何一套西装都一样,冷质,高档,像一副征战的铠甲。
西装旁边还有一套套裙,浅蓝色的小香风,外面搭着一件白色羊绒大衣。
她扫了一眼,这么庄重的衣服,也证实了她心底里的猜测。
你为什么要让医生停掉消炎药。
韩陌言抬头,眯了眯眼:你都知道了?初熙:你这么嚣张,医生能不告诉我吗?韩陌言笑了一下,依旧很放肆:不想用抗生素了。
初熙坐到他旁边:你撒谎。
她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后质问:你是不是想喝酒。
这次换到韩陌言挑眉了,显然没想到初熙这都能猜出来。
嗯。
初熙听他这云淡风轻的语气,生气到了极点:刚做完手术你就喝酒,不要命了是不是?她简直被气红了眼,恨不得敲开韩陌言脑壳子,看看他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干的这是正常人干的事情吗?韩陌言见她气成这样,到底正经起来,拍着床边:你坐过来。
初熙气的不愿意挨着他,坐在了床尾的沙发上,抱着手臂: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陌言将其中的利弊分析给她听:熙熙,你觉得我怕不怕他们那些人。
初熙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人,那些环绕韩家多年的饿狼,他们饥饿已久,只要韩家有一点点缝隙,他们便会像髭狗咬到肉一样,死死盯着不放,拼着饿劲儿,也要扯下韩家一块肉来。
初熙想了想,单一只髭狗,韩陌言应该是不怕的,但明天来一起来这么多人,就不好说。
你怕他们这时候团结起来,一起搞韩家?韩陌言点头,后来又摇头:他们不容易团结起来。
他们里面有些人是墙头草,哪里有好处他们倒往哪里。
说完,韩陌言又奚道:韩家兴盛时,他们俯首称臣,但韩家一旦有衰落趋势,又或出了什么问题,他们立刻便会换一副嘴脸,成为最狠的的敌人。
初熙:所以,你明天要做的事情是安抚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给他们营造一种你跟往常一样,韩家也还跟往常一样的错觉。
是吗?韩陌言点头:聪明。
他以往很少跟初熙讲这些,毕竟从未发生过现在这种事情,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年轻,精力旺盛,就算把所有对家都熬死了,他也是笑到最后的人。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倒下,会需要别人的帮助。
他感谢初熙不计前嫌的帮他,这也是他会跟初熙说这些话的原因。
初熙沉默了,她知道其中的厉害的关系,韩陌言动了个手术可是跟头疼感冒完全不一样,要是像医生说的那样,他半个月不能下床,而老爷子又在这个阶段……就算是短短的十五天,可韩家的处境却是变幻莫测。
一着不慎,便到了危机四伏的境地,所以韩陌言才会说必须要营造出他身体一点事都没有的假象。
初熙: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可是胃上动的手术,不是别的地方。
韩陌言的坚定的眼神告诉她,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护士在外面敲门,隔着门叫初熙:韩夫人。
病人消炎水还用吗?初熙听到声音后,出去,跟护士说了几句话。
再进来时,她眼睛里冒着光:我知道怎么解决了。
韩陌言抬眼瞧她:嗯?初熙: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席,以你……妻子的身份。
这样我替你喝酒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韩陌言十分意外她会说出这种话,心里被震撼的久久说不出话。
她眸色亮如星辰,带着期待问:怎么样?这一秒醒悟迟来了许多年,他想起老爷子之前耳提面命的一句话:初熙她是拿真心待你,你永远都不能辜负他。
以前他总觉得这句话过于浅显,初熙拿真心待他,可是他又何尝不是真心呢,可爷爷却说的好像初熙要爱他更深似的。
韩陌言现在回想这句话,爷爷的那双眼看透太多。
当年他不放在心上的那些话,现在全都一语成谶。
初熙是拿真心待你,你永远不要辜负她。
如果你伤了她的心,最后痛的一定是你自己。
如果有一天,初熙真的离开了,你会后悔的。
这些道理韩陌言明白的很迟,走了许多弯路。
幸好现在还有机会。
熙熙。
嗯?谢谢你。
初熙没说话,她坐在沙发上掩盖住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伤感:其实,以前我为你做过更多的事。
但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