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25-04-01 08:17:55

第二日雪过天晴, 冬日阳光散漫又微薄,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洒进来, 在病床周围铺就一层浅浅的金光。

老爷子的情况还是很糟糕,一批又一批的专家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可给出的答案都是如此——离开ICU很危险, 可能没有生命体征。

韩陌言日复一日地在病房外面徘徊,如同牢中的困兽一般,身处绝望,乞求希望。

初熙并没有过多地劝慰韩陌言, 一是因为韩陌言一向强势过人,安慰这个字在他的世界守则里一向不需要。

另一是,她现在并无立场去做什么,即使是朋友, 也只能点到为止。

她将自己与韩陌言之间的界限划分的清晰又危险,不可跨越。

而韩陌言也是执着的, 即使最后的结果注定不可能逆转, 在他这里也没有妥协这两个字。

人的能力在死亡面前虽然渺小, 可衍生而来的意志力却是连死神都徘徊忌惮的。

在医生劝说无果后,只能同意像现在这样——靠着这些机器维持生命力。

她没有资格对韩陌言固执又近乎残忍的孝顺评论什么, 毕竟他们此刻是在跟死神做拉锯战,谁都不愿意放手。

纵然——他们都知道……这不一定是老爷子的心愿。

初熙在这里待了两日, 每日话并不多,韩陌言更是格外沉默,白天除了盯着病房便盯着初熙看, 晚上又是不要命地熬夜加班工作。

他的眼神总让她有种……他急待确认着什么,或是确认初熙还在身边,又或是老爷子的心跳还律动着。

她甚至一度担心……韩陌言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韩陌言虽守着老爷子,可初熙在他身上却有看到了对自己的那般固执。

在婚礼决裂之前,韩陌言跟她僵持将近一个月,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般,沉默寡言但却一步都不肯离去。

那时她总是不理解韩陌言为什么不肯放手,现在她隐约明白了些——她,以及老爷子对于韩陌言来说,都是一旦放手便再也拥有不了的人。

他放走了初熙,便知两人今后只能形同陌路。

如今若再叫他放手老爷子,便再是天人永隔。

初熙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有一些明白韩陌言心底里几乎变态的固执是为何而来。

究其原因,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每失去一样,都像是咆哮的恶龙失去最后一片鳞一样,歇斯底里地守护,哪怕要将一切搅的得天翻地覆。

——ICU重症监护室外有个独立的特护病房,一般时间她和韩陌言都会在这里守着老爷子。

这天中午,孔樊东送来午饭。

初熙在给韩陌言盛汤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咚的闷响,随后转身,便看到韩陌言倒在地上。

在初熙来之前,他一个人在这里守了三日,再加上这两天,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手里的汤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应声而摔。

医生!她声音撕裂地叫人。

眼泪不受控制般地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很快滑便入不见。

初熙听到自己心脏如雷鸣一样轰轰地响,一下又一下地震打着耳膜。

或许是因为老爷子在病房里生死未卜,让她与死亡从未有如此之近的接触,这才会在韩陌言倒地时,她心里产生无限深的害怕和眷念。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来自身体里血液的凝固,那颗原本强劲的心脏停滞半秒后,伴随而来着巨大的疼痛。

她拼命地叫着韩陌言的名字,想要将他唤醒。

可没有任何人回应她,他只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似和初熙隔着另外一个世界。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离开,或者分别的含义。

分手只是两人离开对方的生活,而分别却是从对方的世界永远消失。

初熙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此时此刻,她已经记得不得任何过往,曾经那些融入她骨血里,后又被她忍耐而强行淡忘的的喜欢。

像是决堤洪水一般,万马奔腾地向她涌来,冲溃她的理智。

你醒醒呀。

醒醒好不好?韩陌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极差。

即使闭着眼,紧皱的眉头还能看出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除了叫医生外,初熙没有丝毫办法。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像是他内心的蔓延的绝望一样。

从未说出口,却让人心痛到窒息。

——诊断结果出来了,急性胃出血。

医生摘下口罩。

极其不规律的饮食,压抑的心情,还有他不要命式的工作方式,各种原因综合直接导致这次的急性胃出血。

初熙觉得自己是一条被抽干了水的河流,浑身没有丝毫力气,只能发出嘶荷的声音:严……严重吗?需要手术,家属这里签字。

初熙手抖得拿不住笔,泪眼婆娑的看着医生,又想起病房里的爷爷,她看着躺在一旁毫无声息的韩陌言。

危险吗,他……他会不会死?医生安慰他:不会,只是一个小手术,术后麻醉一过就醒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她等在手术室的外面,望着医院白漆的墙发呆。

周围一切安静下来后,初熙看着墙上的影子,突然认不清楚自己倒是是谁,到底想要什么。

长久以来,她一直以为只要离开韩陌言,离开韩家。

以前的那个懦弱不堪,优柔寡断,被人欺负,甚至连她自己都鄙弃的初熙就不存在了。

她想要变得强大,她想要独立的人格,优秀的事业,她想要组建一个温馨的家庭。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离开韩家,离开韩陌言为前提来实现这些。

可她唯独忘了,在她埋葬以前初熙的同时,她将曾经那个善良,孝顺,对爱情充满幸福期待的初熙也一同杀死了。

将它们全都杀死以后,她变得心狠,冷漠,不再相信韩家乃至韩陌言说的任何话,不再相信爱情。

孔樊东说韩陌言最近状态不好,她没有当回事。

老爷子身体一向不好,就算自己在国外,哪怕打个电话问候一番,也能从看护那里得知老爷子的近况。

就连孔樊东去请她来看老爷子时,初熙的第一反应也是她真的不想再跟韩家扯上任何联系,好像一回到韩家,一跟韩家人有来往就是对现在自己的背叛,就是对以前那个懦弱初熙的妥协。

就是对韩陌言的屈服。

待在国外的这半年,她刻意不去回想韩家的一切,刻意不去想老爷子曾经待她多好,刻意不去想当初她与韩陌言谈恋爱时是多么甜蜜。

她将这些回忆连同那个软弱的,执迷不悟的初熙,一同杀死在了婚礼现场。

她以为自己重生了,实际上只是违背了人性。

她变成了一个自己刻意塑造出的独立,坚强的样子。

她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是荣获新生,却不知她已经将自己逼近了一个冷血无情的设定里,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察觉到自己是错误的。

流着泪水的脸颊低下,随后被深深地埋进手掌心里,她内心极度迷茫,恐惧,不安。

这样的初熙,真是她从小到大想要成为的人吗?——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手术以后,他睁开眼,盯着白花花的房板愣神片刻,等到严重逐渐恢复清明时,下意识地便准备坐起来。

初熙在一旁背对着他,听到声音后转身,立刻伸手摁住他:不许动。

韩陌言显然很意外她也在这里:你……你还没走?下午刚做完手术后,初熙听医生说韩陌言应该是忍了许久,最后忍不住。

生生痛晕过去了。

听到这里,初熙差点心疼的抽过去。

得什么意志撑着他,能疼到晕过去,也没听他说一句。

初熙有点没好气:走?去哪儿?你刚做完手术,爷爷还在重症……她又叹了口气:我还能去哪里?韩陌言听出初熙语气里的不高兴,但他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于是闭上嘴,不再说话。

不过眼神还在她身上流转,初熙倒了些水:暂时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

她拿了一小团医用棉,弄成一小个棉球:嘴巴沾点水。

韩陌言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见她似乎还要照顾自己。

你让孔樊东进来吧,你做不惯这些。

这句话让两人都想起了上次在医院不太好的经历,韩陌言那时还是个顽固不化的混蛋,才过去半年,他已经从冥顽不灵变成现在的如履薄冰。

初熙能看出来,他其实挺怕自己生气的。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并没有去找孔樊东。

随后从泡着的温水里捡起一个棉球,挤得差不多湿润的样子,捏在手里然后走过来。

韩陌言见她靠过来,居然不由自主……说不清缘由地紧张起来。

初熙将手中的棉球递给他:擦擦吧。

他莫名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眼前的初熙有种熟悉又陌生,韩陌言接过半是愣怔,半是掩不住高兴地接过,然后故作镇定地用棉球擦了把嘴唇。

不是你这样,不要这么敷衍,不然嘴唇要干裂了。

韩陌言盯着她不说话,嘴唇干不干裂他不知道。

不过他心跳现在快的快要裂了。

初熙又捏起一个棉球,走过来。

被他一直盯着,莫名有些奇怪:你一直看我干什么?病房里就我们俩人,我不看你,看谁?初熙说不过他:我不管你看谁,反正不许看我。

韩陌言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后,然后闭上眼睛。

术后短时间内不能进食喝水,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干纹。

他闭上眼,初熙轻轻地擦着他的唇瓣。

等到擦完后,初熙见他还在闭着,于是便不出声,悄悄地打量起他来。

过完年,韩陌言便二十九岁,初熙二十七岁。

他们从对方最好的年华开始陪伴彼此,一路走来,有甜甜蜜蜜,也有磕磕绊绊。

韩陌言早已褪去当初男孩子的稚气,成为一个成熟英俊的男人。

初熙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一意,心里除了韩陌言什么都没不在乎,什么都没用的废人。

他们之间的差距虽然还是很大,但初熙并不害怕这种差距。

相比于以前,一想到分手她便惶惶不可终日,现在的她更愿意保持一种相对舒适的距离,不论她是否在心底承认她还爱着韩陌言。

她都有远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初熙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眼睛,韩陌言的睫毛在她手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初熙凑过去,想要看的更仔细些,韩陌言睁开眼睛。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