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陌言这个人, 本就不是愚木之辈。
经过费烜三番两次提点, 他又在初熙这里获得了比较好的态度, 自然也知道收敛。
不过这种收敛只是表面上的,嘴里虽说着请人喝茶,那双眼睛里看人依旧是冷冰冰的。
费烜支撑着一只手, 懒洋洋地撑在桌面上,一只手捏着晶莹白透的玉髓茶杯,你们韩家确实都是好茶,武夷山的母树大红袍仅存的那三颗六株, 只有你们韩家喝得到。
说完,像是揶揄:哪想韩总这一手好茶艺,碰上了个不懂茶的。
韩陌言也一口将手中的杯子饮尽:懂不懂有什么关系,解渴就是好茶。
费烜见他的甚冲鲁的喝茶, 哈哈大笑:你俩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初熙:……这阵调笑过去, 气场终归是放到另外两个男人身上。
于鸿霄在等着韩陌言开口, 而后者姿态慢悠悠, 他便不急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
初熙先开口打破僵持的气氛: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韩陌言手指捻着茶盏在洗茶,听到我们两个字时, 他轻轻地将手里的盏放下,纵然神色不悦, 可说出来的话还算给面子:听闻,于先生也去了台州。
于鸿霄坦然:是。
韩陌言挑眉:执行任务?于鸿霄回应:去找初熙。
这两个男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收敛,一个敢问, 一个敢答。
于鸿霄的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踩在了韩陌言的底线上,可他完全不当回事,拿着挑衅的眼神看着韩陌言。
大有一种,是男人就单挑的意思。
呵,韩陌言心里冷笑一声。
初熙心头一惊偏头看向他,于鸿霄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柔体贴形象,没想到也有这一面。
沉默的气氛中流淌着微妙,他们像是身处在一片水面之上,波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韩陌言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嘴角勾了勾,抬眼时清冷的眸色满是肃杀。
真不巧——他拖着尾音,似乎在吊人胃口。
台州时,初熙跟我在一起。
于鸿霄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平静下来。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将韩陌言话语里的刺激放在心里:那又如何,你们已经分手了。
说完,他继续冷静地分析:好,韩先生恐怕忘了,在订婚宴上初熙亲口拒绝了你。
刚才你也听到,她承认不喜欢你了。
坐在旁边喝茶的她躺枪,于鸿霄完全是将韩陌言往死里挑衅呀。
他这句话太有歧义的,好像说的是她不喜欢韩陌言就代表对他投怀送抱似的。
她张嘴想解释什么。
韩陌言听完这话,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男人垂着额头静坐着,像极了为情所伤的样子,眼神低垂地看着手上的戒指,一时竟然落寞的叫人感到难过。
初熙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她从未见过韩陌言这样,这样甘愿地垂着头,这样被人驳斥到没有反击的余地。
鸿霄哥,这是我和他的事儿。
她还是没忍住,提醒于鸿霄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感情是双方的事情,即使初熙说不喜欢,但不代表别人可以拿这件事去攻击韩陌言,去击垮他的骄傲。
于鸿霄看了她一眼,自然将初熙眼里的不舍看进去。
韩先生,苦肉计使得好!说完他起身,站起来后离初熙半步的距离:走?初熙本就同他一起来的,留下来后是怕他俩起争执,见于鸿霄要走,她自然不会再留下。
她起身,朝韩陌言道:我先走了。
韩陌言微微颔首,他并没有留她,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见初熙跟于鸿霄走时,他甚至还露出浅笑目送她。
说实话,他这副样子是初熙不愿意看见的。
她见过他意气风发,也见过他凌云壮志,更是见过他发起脾气来叫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唯独没见过他那样沉默又隐忍,即使被人戳到痛处,也只是风轻云淡地抿抿嘴,什么都不说。
他的视线一直目送着初熙离开,直至人影隐去,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次是一整套的茶具,全都被摔碎了。
于鸿霄!眼里的怒气配着寒彻入骨的语气,将他周身的气场瞬间提高到百倍。
隐忍的双眸,浅笑的表情,此刻全都被怒火替代。
费烜心疼地上的茶具,可还是对男人的表现评出可圈可点:发现没有,有时忍耐是比发火更能博得人心。
忍这个字几乎是费烜对韩陌言每天的苦口婆心。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韩陌言今天还融会贯通了别的。
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脾气一向都不好,以前初熙愿意哄她时,可以当成是一种情趣。
现在初熙不愿意哄了,如果再随意发火,恐怕只能将她越推越远。
初熙一直禁止他接触她身边的亲近的人,就连今天一开始坐下时,她的眼里都是警惕,她害怕韩陌言发火,害怕他做出让她难堪的事情。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初熙的态度逐渐就变了。
现在回想,大概一开始她对他的厌恶也来源于此,因为他不懂得克制,总是将自己的脾气为所欲为地强加在她身上。
现在想明白,自然也能忍得下去。
费烜:收拾于家不是难事,但你最好不要动。
韩陌言并未想动于家,或者说绝对不会自己出面动,初熙对于家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当初在于家发生的不愉快,更是在他心头敲下长鸣的警钟。
费烜:于鸿霄这个年纪,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算是年轻有为,于家这一辈只出了他一个男丁,几乎是举全家之力给他铺路。
说完他瞥了一眼韩陌言,语气难得正经:城里要换届了,据说他们家上头那位于先生,有望成为五分之一。
韩陌言这才压了压想要动于鸿霄的心思:确定了?费烜:没有,上次回费家听叔伯说的。
费烜虽在N市,但费家根基在那座城里,他的伯父身居要位,传出来的消息必定不会有假。
韩陌言扫了他一眼,他比费烜想的更聪明:你那伯父,也到了五分之一的年纪了吧?费烜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出了,露出一个狐狸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呀。
韩陌言手指轻点着石桌,丝毫没有声音:要帮忙?费烜挥手:暂时还不用。
再说,这些年除了钱,费家也没因为别的找过我。
他说这话时,虽然依旧眯笑容,却不见得多高兴。
若连我的钱都没了,他们还能蹦跶多久?说到钱,韩陌言忍不住问:支持于家上位的是谁?他问的是后面财阀,费烜罕见的摇摇头:我听说是温家。
韩陌言:温家?怎么扯得上关系?费烜笑笑:很快就扯得上关系了,温家有个长公主。
于家有个嫡长孙,你说有没有关系。
韩陌言瞬间了然:他能妥协?费烜耸肩:谁知道呢?可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想娶谁娶谁。
——回到饭桌上后,于鸿霄很快跟初熙道歉。
这件事怪不得他,实在是韩陌言以往太过于嚣张,谁不想挑衅他。
初熙摇头说没事,倒也把话说开了:鸿霄哥,我跟晓晓是朋友,她叫你一声哥,我也是。
这个称呼我永远都不会变。
话已至此,再多说就伤情面了,于鸿霄大手在她头上撸了一把:好。
这件事解决,饭也吃得香。
于晓晓不敢再说什么,化悲愤为食量。
后面两天收拾东西,她将出去的证件材料准备好,又提前联系了学校。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回了家。
春夏镇地处西南部,山地居多,早年可以算是平困县先锋,后来修了路又有一个机场建成,经济立刻发展起来。
现在不仅脱贫,还是全国百强县。
八月底,秋老虎肆掠。
初熙回到家时,初昌明还在研究基地没回来,她放下行初后,将家里的院落打扫干净。
卧室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墙上贴着海报,书架上摞着整齐的漫画。
她将床铺整理好,拉开窗帘阳光直射进来。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仿佛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她比现在要幸福很多,在学校里有朋友,回家时有初昌明的宠爱,闲暇时跟朋友玩,不想玩的话就在家里画画。
正是因为小时候的快乐一日一去不复还,所以回想起来才格外的珍贵。
正坐在床上走神,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她低头看时间,这个点不是初父下班的时间。
她穿上鞋往外走,打开门时,门外站着几个女孩。
门一开,几个人都愣住,互相打量。
初熙?初碧玉?叫出对方的名字后,都开始笑起来,初碧玉是初熙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她旁边站着的几个人,初熙有点眼熟,她离开家八年,平日偶尔回来也不一定会见到,所以乍见居然不太认识。
初熙,我是初曼曼呀,是你的高中同学!初熙其实没想起来,但还是点点头。
春夏镇是个初姓聚居的地方,除了有少数外来人入户,其余都是姓初,她的这几个同学也都是。
初曼曼是自来熟的性格,她拉着初熙的胳膊:真的是你,我跟碧玉在镇上的公交就看见了,越看越觉得是你。
一下车我们就来你家看看了。
初熙笑笑,她记得初碧玉的家在镇西边,公交车的话要比初熙早一个站。
她点头:最近没事,出来待几天。
初曼曼一边说话,一边往里面看:就你一个人回来的?初熙点头:不然呢?初曼曼:你老公呢?说完初碧玉就狠狠地掐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
其实瞒也瞒不住,春夏镇一共就这么几万人口,都是亲戚,当年初熙住进韩家时,几乎是家家户户口口相传的故事。
大家都说初会长家的女儿以后是要嫁到城里,做城里人。
当年城里人这三个字还是一个很高大上的名词,甚至一度引得镇上人的来围观。
初碧玉有些尴尬:曼曼不是故意问的。
主要是你当年走的太轰动。
也是,初熙当年走的有多热闹,现在回来就显得有多冷清。
当年,老爷子带韩陌言来接她时排场极大,先是在镇上设了五十多桌宴席,认下初熙是韩家未来孙媳的身份,散了几百条烟,喝上前瓶酒,报答了这方土地对初熙的养育之恩。
韩家本就阔绰,出手更是不一般,这几十万的烟酒和宴席,直接刷新了镇上人对有钱人的认知。
其中也有说风凉话的,说她一个穷乡僻壤小丫头,突然嫁给有钱人,有好日子过才怪。
哪知,一语成戳,如今初熙一个人回来了。
只带着一个行初箱。
初熙笑笑:他没回来。
初曼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初熙本想跟初碧玉叙旧,不过这个初曼曼实在不讨喜,她也没什么想说的。
初碧玉见初曼曼的话很冒犯,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初曼曼扒着门框却没走,她掉头问初熙:周末咱们高中同学聚会,你来吗?初熙高中三年的同学是一批,未分过班,当年感情很不错。
她笑着点头:好啊,到时你们提前来找我就好。
初曼曼本来想要初熙的微信和电话,初碧玉见初熙笑容已经很淡了,忙着给初曼曼拉走:到时候我们来找你。
回去的路上,初碧玉低头想着初熙的事情,她是初熙高中时好友,虽然多年没联系,但心里关心初熙是真的。
不知道初熙突然回来是因为什么。
初曼曼呵了一声说着风凉话:被甩了,当不了有钱人了呗。
初碧玉生气:你别胡说,她是咱们朋友。
初曼曼吐着舌头,眼睛里都是嫉妒:谁当她朋友,她早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初碧玉:那你也不能随便说人家被甩了呀。
初曼曼狭长的眼睛露出洋洋得意:我又不是胡说。
你想,咱们同学里26岁的哪个没结婚,好多二胎都生出来了。
而初熙呢,18岁就去韩家了,26虽居然还没结婚,你知道代表什么吗?什么呀?代表人有钱人根本就不想跟她结婚,看她漂亮,玩玩而已。
说到漂亮两个字时,语气格外阴。
初碧玉:说不定就是回来看看,你别多想。
初曼曼低下声音:我听说,她爸前段时间去了她那儿。
走之前他跟人说去参加女儿的订婚宴,结果回来却一句话都没说。
别说喜糖喜烟了,连个笑容都没有。
这还用想嘛,肯定是被人抛弃了呗。
初曼曼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将初熙回来的消息发在了高中班级群里,一时潜水的冒泡的全都出来了。
真回来了?她现在是不是特气派,特有钱,一看就跟我们不一样。
她开什么车回来的?什么时候约出来见见,抱抱老同学大腿!初曼曼卖着关子:她根本就没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