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像是将人灵魂困在这方隅之地, 谁都先走不了。
宾馆的房间只有这么大, 所以不论走到哪里, 初熙都忽视不了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人,尤其这个男人自带的气场还很强大。
男人道完歉后,初熙愣了半会儿没说话, 气氛就这么陷入沉寂中。
她现在的表情绝对不是韩陌言心里所期待应该有的反应。
初熙将面孔板的很严肃:你最近怎么了?初熙是真的不明白,两人以前在一起时,韩陌言都未曾能像这样耐心,事无巨细地关怀过她, 现在又算什么,分手之后突然转性?韩陌言的话简短又明确:那是以前。
再说道歉不是什么难事。
大佬似乎记不得昨天初熙让他道歉时,他一副你在说什么,再敢说一遍的的表情。
韩陌言深知自己与初熙已经的关系已经僵局到这般地步, 若再不改变什么,几乎是露出墙角让别人挖。
况且, 想挖他墙角的那个人, 可一直以关心, 温柔攻陷着初熙。
良久的沉默,初熙陡然生出一种看淡的心情, 这种心情转变的很突然,就像韩陌言这名字里带着尖锐的刺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
以前面对韩陌言时, 她总是感觉含压抑,心态低落,甚至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
但现在她起码可以用一种安静平和, 不是那么暴躁的心情面对这个男人。
时至今日,他们两人都需要解脱。
我接受你的道歉。
初熙轻吐出一口气,回答他。
韩陌言他半弯着腰,视线与坐着的初熙相持平,淡色的瞳孔映的都是她,伸手本欲碰碰她的脸颊,却又担心她会反感。
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大拇指摩挲着头发,发出簌簌的声音。
一如他声音那般沙哑:你不用勉强自己,以后我不会强迫你。
其实韩陌言在她心里印象一直未变过,依旧是霸道又偏执,只不过现在温柔占据上风后,他的偏执被演绎的格外深情。
初熙移开目光,我没有勉强自己,恨你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初熙只说不恨他,韩陌言眼眸闪烁,他是高兴的。
可接下来,他再盯着她时,初熙又不说话了。
显然,韩陌言要的是比不恨更多。
不恨才是第一步,他要她的爱,要她的这辈子。
他顺着她的长发,来到她的耳边,干燥的手指在她耳垂上捏了捏:还有呢?还有?她偏了偏头,不舒服地将耳朵从他手指上移开:还有什么?韩陌言怼着那张英俊的脸,凑在初熙的面前,我怎么能相信你真不恨我了?初熙心想,这可是个难题。
恨和不恨都是人心里的感觉,她可以心里恨,口是心非说不恨。
又或者嘴上说不恨,心里又恨的牙痒痒。
她低着头,眉头稍稍拧起。
韩陌言往前凑了凑,离得更近时,本想亲一下她的额头。
哪想初熙突然抬头,想到个绝妙注意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韩陌言:……他大概从未这样吃过一鼻子灰。
——因为没带工作过来,男人百无聊赖地翻着房间里落着灰尘的杂志,显然很不习惯这种突然安静下来的生活。
初熙不一样,她时常这样一个人待着,也不会觉得寂寞。
韩陌言半靠在床头,视线从手上那本两年前的旧杂志上移开。
睡觉?已经凌晨一点多,初熙前半夜睡了一会儿不怎么困,而韩陌言的作息时间一向如此。
她没想过会有人过来,因此订的房间是个大床房。
男人高大的身体仰靠在床边,穿着浴袍也不好好系带,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结实的长腿曲着,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她。
懒散却又很冲击的画面。
初熙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故作镇定地停在床上的一个小角落,用眼神在那里目测了一个安全地带。
蜡烛也快烧的差不多,见初熙上床,韩陌言直接用手上的杂志将烛光盖了。
房间瞬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宾馆的被子材质硬硬,翻身时总会有很大的摩擦声。
初熙背对着韩陌言,中间隔着距离。
听到纤维摩擦声后,她知道韩陌言转了个身。
他滚烫的手臂横陈过来,然后搭在初熙的腰上。
初熙将他的手拿开,结果手臂像是铁焊似的,挪不动。
韩陌言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微热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她的耳朵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房间并不大,她能感受到韩陌言身上传出来的热意。
她摸了摸耳朵,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两人各怀心事,睡得都不好。
见她一直翻身,睡不踏实。
韩陌言的大手搭在她的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节奏悠缓,姿势安抚。
有种让人强行心安的感觉。
初熙一开始数着他的拍子,数着数着便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初熙是被屋子里的亮光刺醒的。
外面风和雨都停了,金色的太阳光将天空洗的格外湛蓝。
于晓晓打电话过来时,韩陌言正推着餐车从门外进来。
酒店早已弹尽粮绝,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早饭。
他将餐车放在床边,示意初熙过来吃饭,她吃了吃电话示意待会儿过去。
雨已经停了,外面积水也慢慢排了。
抄袭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你放心好了。
你哥也在J市?话刚说完,就听韩陌言站在她身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她,随后提高声音叫她:吃饭了!于晓晓正跟她说话,知道初熙没开车,想让她哥捎初熙回来,冷不丁地听到她那头有男人的声音。
你跟谁在一起?初熙看了眼韩陌言,只见男人嘴角擒着坏笑,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她向来不会撒谎,尤其是对跟自己亲近的人:韩陌言。
于晓晓在那头倒吸一口气,随后尖叫问: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了?这件事真是说来出长,本也不是她硬往上凑的,昨晚那种情况她也不可能立刻赶走他。
我俩不是一起来的,这件事说来话长。
于晓晓激动的差点要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你好不容易甩开他,怎么能又跟他在一起呢?说完还生怕初熙忘了似的:当初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他,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指不定打什么歪主意,你倒好还跟他在一起。
于晓晓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将声音扯得震耳欲聋,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丫就是一衣冠禽兽。
她在这头听得心头一惊,赶紧将手机拿走,瞥了坐在不远处的韩陌言一眼。
见他眼神冷若冰霜。
她在电话里打断于晓晓: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去再跟你解释。
说完安抚了于晓晓两句,将电话挂断。
韩陌言正垂首摆着早餐,表情看不出什么,样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吃饭。
初熙坐下后,他将碗里的姜丝面挑进她的碗里,自始自终,一言不发。
她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太地道,韩陌言这次是正儿八经地做了好事。
先是冒着危险来找她,又帮她处理抄袭的事情,也没有威胁她什么。
就事论事她不该在他帮助完她之后说那种话,即使那些话不是她亲口说的,可于晓晓是她的朋友,很容易代表她的立场。
我替晓晓跟你道歉。
她惴惴不安地握着筷子,心里不是害怕,只是有点难堪。
或许以前被人误解过,也因为做一些好事不被人理解,她发现于晓晓误会韩陌言之后,她下意识地想要给男人道歉。
韩陌言抿着嘴角,坦白又不做作地生气着。
以前初熙能够哄他开心法子很多,亲他的眼睛,蹭着他新长出来的胡茬,她甚至只要稍微粘着他些,韩陌言一般都不会生气。
可现在时过境迁,不说她不愿意这样做,就算愿意她也不想那样讨好。
对,那种道歉不是哄,而是讨好。
正常人都不想要维持这种关系。
一时气氛冷淡。
她低着头,咬了一口面,被刺激的姜汤味道辣的受不了。
眼泪一下就逼出来。
呜呜咽咽地朝着韩陌言伸手要纸,男人看她一眼,将纸递过来。
颇有些烦躁无奈的语气:我被骂,你哭什么?他不会以为初熙心疼他吧?不行,受不了!姜丝面实在太辣了。
——吃完饭后,韩陌言的那波随从像是从天而降,孔樊东进来时,还意味深长地朝初熙笑了一下。
她:?韩陌言派车将初熙送回N市,他自己要去机场,初熙并不想麻烦,只说自己做高铁走。
结果男人的固执的像一根拉不回的弓箭一样,还是让孔樊东亲自送她回去。
末了,叮嘱:不要在J市逗留。
像是J市有什么洪水猛兽,初熙蓦地想起于鸿霄也在这里。
回去的路上,孔樊东像是韩陌言的形象代言人,不知夸了他老板多少好话。
最后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初熙问:你有没有发现先生最近有些变了。
初熙没说话,总觉得这种话再聊下去,下一秒就该劝她跟韩陌言重归于好了。
她只是原谅他,不再恨他,从未想过要再跟他继续在一起。
人的感情并不是只有恨和爱两种,大多数男女之间最平和的状态因该是保持距离。
孔樊东见她不说话,也闭紧了嘴。
孔樊东一开始也同韩家的许多人一样,觉得韩陌言生来高贵,高人一等。
对待任何人都不必去迎合,更不必去弯腰。
可眼看着韩陌言渐渐独处高楼,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走开,他像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一样永远地工作着,偶尔的几次好心情,都是跟初熙有关。
孔樊东渐渐明白,如果韩陌言在云端,初熙在地上话,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相处两个世界的人,必定要一人做出改变和牺牲。
以前是初熙,现在轮到了韩陌言。
韩陌言做的这些,想来也是有些成效的。
起码当孔樊东再提到他时,初熙眼中厌恶没有了。
——回到N市后,孔樊东有意无意地暗示她,可以替她去处置抄袭这件事。
考虑良久,初熙决定自己去处理这件事,她坚信抄袭者的卑鄙不可能战胜原创者的正义。
她发了最后一通短信给沈亦清后,便在约定的地点等她。
临走前,于晓晓问她害不害怕,要不要自己陪她。
初熙想了想:她才是抄袭的,我为什么要怕她?人按时按约到后,初熙开门见山,她不懂同是创作者为何沈亦清敢如此胆大:你为什么拿走我的稿件。
沈亦清反问她:大家都是这么抄来抄去,你为什么偏要揪着我不放。
说到初熙揪着她不放时,沈亦清居然委屈的留下两滴清泪:我知道你韩家的未婚妻,你的荣华富贵不会因为我抄袭你而改变,我却要因为你的举报失去工作,失去读者。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初熙以前很厌恶一句话,叫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其实可恨之人永远都是可恨的,并没有可怜之处。
沈亦清来时已经被孔樊东警告过,所以全程痛哭流涕: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名气,在这个圈子熬了这么多年才慢慢变好,如果你不放过我,我的人生就都毁了。
初熙觉得很可笑,她并没有什么本事能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毁掉你人生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后来,她不知道孔樊东做了什么。
总之,很快她就收到了道歉信,还有网站判定《无思量》抄袭《上邪》的通知书。
这件事只是她创作生涯小小的一个插曲,可面对人性的恶面却比她想象的还深刻。
——从J市回来后,初熙便没再见过韩陌言。
孔樊东处理完事情后,也消失了。
她跟韩陌言的轨迹,一如既往地云泥不沾。
离她出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初熙画完《上邪》的连载之后,打算回老初家一趟。
临走的前两天是立秋,她翻着办公桌上的台本,骤然想起再过几天是韩陌言的生日。
从他二十岁开始,每一次生日初熙都在。
她看着手机里刚买好的高铁票,算是给自己一个借口。
很干脆地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每年过生日,韩家的排场都很热闹,来宾多的韩家都插不进脚。
这样看来,自然不少初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