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而散后, 两人表面上维持的客套被撕扯的所剩无几。
事后也都没有主动联系, 像把彼此彻底遗忘在了那次争吵的夜里。
初熙像前几日一样, 依旧没回韩家。
她白天在工作室里画图,困了就将沙发垫摊开,倒头睡一会儿。
她做的这些工作, 在外人眼里是吃力又挣不到钱的行当。
毕竟放着好好的韩家未婚妻不当,跑在外面风餐露宿,没几个人能理解。
不过,初熙对这种互相不打扰的相处方式十分满意。
少了韩陌言无时无刻的查岗和献殷勤后, 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然而,香甜的空气没呼吸多久,就冷不防地接到韩家的电话。
电话锲而不舍地在桌子上震动,她将目光从图纸堆里移出, 扫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便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挂断,扔到了一边。
像是只烦人的苍蝇, 隔几秒后, 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孔樊东, 以为是初昌明有事儿,初熙接起电话。
隔着电话, 孔樊东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镇定。
初熙小姐,请问现在有时间吗?初熙将电话放在手边, 漫不经心:嗯,怎么了?孔樊东慎重问:能不能麻烦你……过来看看先生?初熙顿住目光,视线从数位板上抬起, 想了想,回复他:没空。
孔樊东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先生他生病了,已经一个多星期。
初熙觉得好笑,她放下电脑,拿起电话:生病就带他去医院,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医生!孔樊东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在那头欲言又止: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严重。
能过来看看先生吗?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需要时不时地提醒这些韩家人:我现在不喜欢韩陌言,也没有义务去看他。
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说着,她皱着眉头,就要挂电话。
初熙小姐!电话里的孔樊东突然抬高声音。
能听我把话说完吗?初熙将电话扔到一边,不耐道:你说。
孔樊东语气稍微缓和些,起码听起来不像是在要挟逼迫她。
先生送给您的礼物里,有一副Diriny大师早年的作品。
初熙听完,忍不住将视线移向办公室的角落,那里堆砌着韩陌言上次送给他的礼物。
十几件,堆了满满一个角落,她甚至一样都没有拆开过。
您是知道D.r大师的画现在有多难买。
D.r是当代缠绕画作里最出名的大师之一。
不仅仅是在国内,在国际上他都是相当有名气。
D.r公开发表出来的画作不多,大多捐赠收藏在展馆,流落在私人收藏家手里的更是少之又少。
偶有一两幅画作现世,拍卖会上,价格都会被炒到难以理喻的高度。
物以稀为贵,所以不难理解,这位天才大师的画为何会如此被人追捧。
回国前一天,先生先是在法国开完会。
结束后,又直接飞往冰岛参加拍卖会。
拿到画后,一刻都没有停歇,从冰岛连夜赶回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孔樊东顿了顿:下飞机,他拿着画过来找你……那会儿他正发着高热。
初熙静静地听着,扯了扯嘴角:所以呢?因为我,韩陌言才会生病,因为我,韩陌言才会去买这幅画?她似乎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孔樊东,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孔樊东无奈:初熙小姐,不是我看得起你。
是你自己始终不明白。
初熙冷笑,这群韩家人,一个赛一个的好口才不明白什么?孔樊东:不明白,你在先生心里的地位。
初熙这次连冷笑都没有,直接笑出声:地位?我在韩家有什么地位?你和初艾对我丝毫不尊重的地位?韩夫人对我万般刁难的地位?还是这么多年,韩陌言对我不曾上过一点心的地位?孔樊东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初熙:韩陌言只是生个病,你们就来对我兴师问罪。
怎么?把也当韩家的仆人?孔樊东那头一片安静,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初熙:孔樊东,你们韩家人拿他当先生尊敬,那是你们的事儿,但你们没这资格要求我也做同样的事情。
这世上少了任何人都不嫌少。
即使这个人是韩陌言,地球也照样会转。
孔樊东苦笑:初小姐,其实先生一直把你保护的很好。
初熙:……老爷子只有陌言父亲一个独子,可惜英年早逝,韩家只留下陌言一个人。
从他降临到韩家的那一刻开始,他背负和承载着的压力和关注,就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
当年老爷子得到这一根独苗,放在手里怕飞,含在口里怕化,恨不得天天放在口袋里带着。
换句话说,先生现在这般孤僻不讨喜的性格,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吗?初熙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孔樊东轻笑一声:说实话我阅人无数,可之前一直把你看走眼。
所有人里,你才是那个真正心狠的人。
初熙怒道:孔樊东,别他妈以为你是韩陌言的人,我就治不了你!孔樊东声音不轻不重: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横竖早已经得罪你,也不差这一回。
初熙:怎么,你现在是要数落我在韩家的罪状?孔樊东:不敢,那些刻意接近韩和先生的人,都是图钱,给了钱都能打发走。
初小姐,但你不一样,你图的是先生的心……当初你心甘情愿地对先生掏心掏肺,爱的死去活来,现在不爱了,不图钱不图名分——要的偏偏是先生那条命。
所以说,先生遇见谁都不怕,可他怕你。
初熙:他怕我?他怕我什么?手段强硬的是他,无休无止的也是他,是不是在韩陌言的世界里,就不能有任何人对他说不?孔樊东幽幽:他若是不怕你,怎么不敢去找你初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没好气:他心里想什么,我哪知道。
孔樊东顿了顿:以前我一直觉得老板是个机器人,不会疲惫,不会被打到。
他没有父亲,母亲不尽责,七岁时便一个人在英国读书。
白人学校里,只有他一个黄种人,没人能理解,这一路他是怎么过来。
初熙:孔樊东,韩陌言在你们心里自然万般皆是好的。
你不必拿他小时候的事情来说,谁小时候没苦过?我爸爸辛辛苦苦将我养育这么大,却由得你们韩家作践,他就不苦?他这种人自大又猖狂,容忍不了任何违背他心意的事情,说到底只是爱他自己罢了。
心甚至比石头还硬,谁都走不进去。
孔樊东抽着烟,看淡道:可你就是个意外……你走进了他的心。
这么多年,不是先生没有放清楚你的位置,而是你没有放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是先生的未婚妻,在韩家除了他,便是你位置最高。
可这么些年,正是因为你从未把自己看重,别人才会看轻你。
惹你不高兴,老板甚至眼都不眨,就将我交给你处置。
韩夫人背着他让你学那些下作东西,即使那是他母亲,老板仍是一句话就将她送回台州。
你不用做什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他打倒在地。
甚至能让他在获得如此成就后,还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初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的意思是,我这些都是咎由自取。
你不是咎由自取,你性格要强,却又爱的卑微。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虽然不想承认,但孔樊东的最后那句话狠狠戳中了初熙的心。
手里拿着画稿,坐在沙发上发呆,等她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画稿已经被泪水浸湿。
力透纸背,晕成一个不圆也不满的印记。
像极了她和韩陌言的结局。
爱的卑微又怎样?爱的卑微就能被人随意践踏?拿起手机将孔樊东还有韩所有人的电话全部拉黑。
没有人的真心能够被日复一日的践踏,就算爱情都不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乱哄哄的很。
她起身,盯着电话走神。
后面两天,韩家再也没打过电话过来。
那天她的话说的没有丝毫余地,但凡韩家还要点脸面,都不会再打过来。
初熙用繁重的工作,将韩陌言三个字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于晓晓成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熙熙,你怕不是疯了?昨晚你加班到几点?初熙:忘了,反正挺久。
于晓晓:你这是要练神功,必先熬疯啊?初熙拿眼神看她:反正也睡不好,不如加班。
于晓晓简直膜拜:姐们,你句话简直是成功人士的座右铭啊!话音刚落,初熙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蓦地想起这不是韩陌言常说的嘛。
她以前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滋味,这几天睡不着,彻彻底底感受了一番。
以为是在办公室床不舒服导致睡眠质量不好,这天一大早上,初熙准备出去找房子。
一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就被外面的人吓一跳。
孔樊东不声不响地靠在墙上,旁边垃圾桶上的烟蒂盒,被塞得满满。
初熙:你怎么在这儿?孔樊东搓了搓疲惫的脸:等你一早上了。
初熙:有事?孔樊东满脸都是担心:先生情况很不好。
初熙皱眉:还没去医院。
孔樊东想到这个问题,艰难开口:他最近失眠太严重,一离开家里的卧室便睡不着,而医生要求他住院观察,所以……初熙:不能离开家里的卧室……?那你们让家庭医生来不就行了。
孔樊东眉头皱的更紧:他不许任何人进卧室……他说一进卧室,里面味道就变了。
味道变了?这是什么习性?初熙知道他有洁癖,但严重到不允许别人进他房间,还是不能理解。
显然,孔樊东说的复杂,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卧室,指的是你的……卧室。
初熙:……孔樊东:这件事只能来找你。
找她有什么用?她是空气清新剂吗?初熙:我没法帮你,你们最好现在就送他去医院,一直高热可不是好事。
孔樊东听着这句话,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们放在心里关切的人,轮到初熙这里,结果得到这么个态度。
孔樊东那张粗犷的脸,几乎要低到了尘埃里:初熙小姐。
我孔樊东这辈子从未求过人,以前看不起你是我孔樊东的错,瞎了狗眼。
今后我孔樊东听你的,说一不二,只要你能……去韩家看一眼先生。
初熙头也不回地准备进屋:不可能,你们还是趁早找医生。
孔樊东一只手握着门把。
还在坚持: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先生心里真的喜欢你,想见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初熙冷脸:你哪只眼看见他喜欢我了?孔樊东:两只。
初熙:……有病!一大早就被他气乐了:韩陌言是要死了还是怎么地?你连这种鬼话都说的出口。
孔樊东像是跟她较上劲,认死理,非得要初熙去看看。
一早于晓晓刚上班,从大门外进来,经过走廊时看到孔樊东。
朝他招手:帅大叔,你怎么在这里?孔樊东这么高的个子,站在她办公室门口过于显眼,初熙不想引人注意。
进来。
他朝于晓晓笑笑,随后进屋。
初熙抱着手臂看他:说好了,看一眼就走。
孔樊东:行。
初熙那上包:带路。
——韩家别墅里,初艾宽慰韩夫人:您别难过,先生说不定只是一时生气才让您回台州,等到气消了,不就接您回来了。
初艾一回来就听说韩母要被送到台州,心里也很是着急。
她一直以来都是韩母阵营的,跟初熙一向不太对付,若是韩母一走,这韩家不就成初熙一个人的了。
韩夫人摸着眼泪,拉着初艾的手:真的吗?我真怕陌言他是铁了心要送我走。
初艾:不会的,只是初熙在家,韩先生只是给初熙一个面子罢了。
韩夫人精致的妆容哭的有点花:可我真的不想走,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留下?初艾想了想:要不……请许闻斌先生过来一趟?他跟韩先生父亲生前是好友,又是长辈,这些年许家跟韩家来往密切,若是请许先生来的说情话。
韩先生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
许闻斌和韩陌言父亲是挚友,韩父去世后,他对韩陌言诸多照应,后来韩家家大业大,势头盖过许家,可韩陌言还是愿意将那些生意跟许家合作。
即使以许家的供应链,已经支撑不了韩家庞大需求量。
韩母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点点头。
初艾:正好周末是许闻斌的生日,到时候先生肯定会过去,生日宴上让许先生卖这个人情,肯定能成。
韩母这才不哭,脸上终于露出往日的笑意。
孔樊东带着初熙一进来,便见初艾坐在沙发上和韩母说着什么。
初艾一见初熙,并不作声。
孔樊东淡淡地训斥她:不要没规矩。
初艾不情不愿:初熙小姐。
初熙:别叫我,担待不起。
她独自上楼,孔樊东还有韩母他们全都留在楼下。
二楼没有韩陌言召见他们不允许上去。
她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居然没人。
她还以为他病倒卧床不起,看起来情况没她想的那么严重。
转身去了书房,轻敲两声门。
进来。
初熙推门进去,见韩陌言正在书房打电话,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居家服,有些宽松,松坠在他的身体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几天时间不见,韩陌言好似瘦了许多。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偏头看门口,见到是初熙时,突然话音顿住了。
稍后联系。
说着就将电话挂断。
韩陌言站在靠窗的位置,转过身来时,背向着太阳,身后有一层淡淡的柔色的光圈。
将他整个人包裹的没有往日那般凌厉,柔和许多。
你怎么来了?初熙打量了他几眼,发现眼前这个人好的很,除了眼下的浓影比较重外,看似一切都很正常。
她问:你不是病了?韩陌言似乎有些生气:谁跟你说的?行吧,还有力气生气,说明真没病。
韩陌言不自然地从将袖子拉下,似乎在遮掩着什么,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我好的很。
初熙点头:我看出来了。
没事我先就走了。
韩陌言看着她说走就走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一步:你……初熙:嗯?韩陌言:你来还有别的事情吗?他抿着嘴唇,抬了抬下巴。
初熙:???没有。
韩陌言似乎有点泄气,随后又很认命似的道:算了。
初熙:嗯?算了什么呀?她有点懵:你别这个表情,搞得我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韩陌言不答,初熙想了片刻,突然想起来。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来道歉的吧?毕竟他那天晚上气的差点把礼物摔她脸上。
初熙:……这男人不傲娇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