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 韩陌言神清气爽, 一早就去了拳馆找师傅练拳。
而初熙萎靡不振地坐在花园房的秋千上, 像是被吸干了灵气的人参果……满脸都写着——人间不值得。
她待在花园房没多久,韩陌言便打拳回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半休闲服,小立领口下拉链一直拉至下颚线, 显得人十分凌厉拔萃。
他从院子里看见初熙坐在花园房,于是顿住进屋的脚步,转弯便从外面进来。
或许是昨晚睡得太好,男人今天的脸色尤为容光焕发, 嘴边的弧度比平日里要高些。
他一进来,便看到初熙头靠在秋千绳结上打瞌睡,秋千绳是粗麻编的结,有碗口那么粗。
站在她身后, 从初熙的头顶看到她微微翘着的脚尖,不禁皱眉:怎么睡在这?初熙抬了抬上眼皮, 用一种很费劲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瞌睡写在脸上:你说呢?韩陌言揣着明白装糊涂, 要不是昨晚他半夜去她卧室。
初熙睡在了外面,一夜没睡好?不论初熙的脸色有多差劲, 韩陌言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他绕开这个话题,朝她伸手:吃早饭了吗?初熙没将手递过去, 而是掩着面打了个哈欠,你不回来,谁敢吃早饭。
然后低头慢悠悠地穿上拖鞋, 游走回到客厅。
韩陌言跟在她身后,见她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下次跟我一起去锻炼。
初熙回给他一个得了吧的眼神,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们还哪有下次。
初熙的话像一只小小的虫子在韩陌言的心口上蜇了一下,他先是满脸的淡漠,再等回味起这句话的意思时,心口却暮地疼起来。
那疼痛虽比春天的风还轻,却比风蔓延的还要快。
韩陌言终究没说什么,那些霸道的,命令的,强令的话,远不如现在的隐忍来的更合适。
他伸伸手,终归没牵住前面飘着的人。
早饭桌上气氛还算和谐,初熙吃着她热腾腾的中式早餐,小笼包配海鲜粥。
韩陌言一贯用他的刀叉,切着培根和三明治。
韩母则喝着她的美容抗衰老燕窝粥,精致地一口一口。
其间韩母欲言又止地看着韩陌言,一整个早饭都是这个便秘的表情。
初熙抬抬头,发现当事人韩陌言目不斜视。
她塞了一个小笼包后,擦了擦油油的手,怼了怼韩陌言的胳膊道:你妈有话对你说。
韩陌言微微偏头,手里的刀叉碰着磁盘,声音清脆:什么事儿?韩母含蓄地问:最近公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初熙在旁边歪着头,聚精会神地听。
韩陌言拿起一旁的餐纸擦手:没有,一切正常。
韩母又是那副明明脸上写着有话,但就不直说的样子:那你……韩陌言嘴边动了动:嗯?初熙受不住这种婆婆妈妈:公司没倒闭,那你为什么天天在家,不出去工作。
韩陌言身子转过来,他一只手旁边是光可鉴人的刀,一只手旁边是锋利无比的叉……初熙突然感觉自己下一秒就是他盘子里的那块培根。
他就这么眯着眼,嘴边擒着淡淡的笑,看着初熙。
我在家是为了什么,你说呢?那笑意达不到心底,像是蒙了一层浅浅的烟蓝色的雾霭,隔在两人中间,真真假假,捉摸不透。
两人对视两秒后,初熙收回视线,心里默念,别再演戏了,虽然看着挺像回事的。
韩陌言并不很在意初熙信不信他在家是真的陪伴她,但起码男人内心还是有了一番自我牺牲的意识觉醒。
他用行动提醒初熙,他在为她付出,用自己分秒千金的时间在陪伴她。
但对此初熙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吸了一口小笼包。
吃完饭没多久,初熙听到院子里停进来几辆车,扫了一眼是韩陌言的几个智囊团。
虽然他人待在家里,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办公,人来齐之后,一群人便去书房开视频会议。
初熙坐在楼下的花园房一边画着画,一边等大师过来。
八点五十时,周夫人和邱簌簌先到。
车停在院门口时,管家出去迎接,他只当她们是平常拜访,将人接进屋。
韩母暂时还不知道初熙今天约了苦瓜脸女德大师来家里讲课,等到几位太太坐下闲聊后,周夫人不经意地提起,韩母才知道大师今天要来家里。
韩母有些意外:我怎么不知道?周夫人也很惊讶:初熙没跟你说过。
韩母拧着精致的眉眼,不知道初熙在打什么主意,对周太太道:今天恐怕不方便接待大师。
周夫人忙问:怎么了?韩母指了指书房,轻声道:陌言在家,他一向不喜欢家里来外人。
周夫人略有遗憾:是吗?大师可好不容易来一趟。
但话锋一偏又:可我听初熙说,她要请你们家陌言一起听课。
韩母没有接触过这位女德大师,只听周太太说起过——大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她思略几几秒后,心想韩陌言见见应该也无妨。
两人话音刚落,门口便停进来一白色的面包车,只见面包车身上喷着几个红漆大字:中华女德学院。
这一抹画风像是在绝佳美景的西洋画里,泼了一滩狗屎一般,生出说不清的违和感。
韩母隐隐约约觉得这似乎不太正常:大师,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周夫人笑着指着外面的面包车道:上面不是写着呢,中华女德学院。
苦瓜脸大师被几个人簇拥着进来,初熙瞧见人后,便从花园房里出来。
随后施展出毕生的演技,热情又殷切地将大师迎进了屋子。
大师一行人共有三个,分别是苦瓜脸一号,苦瓜脸二号,和苦瓜脸三号。
反正初熙都不认识,见人全都尊称一声大师,将几位大师哄的下巴高抬。
三位大师请坐,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叫我那短命的老公。
初熙将人带到客厅后,便交给下面的人接应。
女德大师坐在沙发上,跟韩母坐成对面。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韩母微微点头示意。
她虽听圈里不少太太提起过,倒没有听过女德。
大师贵姓?大师没有说话,反而揣着神情,仔细端详韩母,面露难色道。
你三庭五眼有缺陷,容易克夫。
……韩母面露诧异,不是震惊大师说的有多找到,而是惊叹大师说的挺准。
——韩陌言父亲确实逝世很早。
韩母惊讶的表情一显露,正要追问。
只见大师神秘一笑,便不再说话,显得神秘又便秘。
初熙跑去楼上的书房,韩陌言正在里面开视频会议。
她敲门进去,里面一众智囊团齐刷刷地看过来。
初熙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口,朝韩陌言招手,里面的人又齐刷刷地看向坐在会议桌顶头的老板。
韩陌言,你过来一下。
坐在会议桌上的韩陌言点了下头,然后神情自若地合上电脑。
不苟言笑地吐出两个字:散会。
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老板散会两个字说的如同下班一样,让人精神振奋,几秒的功夫,书房的会议桌上已经空无一人。
而每一位从书房门口经过的人,都要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向初熙行注目礼。
初熙:……韩陌言将手边的笔记本收好,递给身后的助理。
然后朝着初熙径直走过来,他有轻微近视,开会时经常会带一副金色的无边框眼镜。
初熙以前画过一张他坐在会议桌上戴眼镜的图画,一度被她珍藏在枕头下很多年。
不过现在已经变成垃圾桶旁的碎纸片。
这会儿又突然见到他戴眼镜,初熙眼神定了定。
她游离的表情还有欲言又止的态度都告诉眼前人,他这副样西装革履,带着金边眼镜的样子,有多吸引人。
这个男人的出身,决定了他自大又自信的性格,也从不吝啬发挥自己的魅力,不然也不会成为N市名媛们最想嫁的金龟婿。
初熙很快回神,淡淡地瞥开目光,试图从男人英俊的面庞和独特气质干扰之下脱身。
韩陌言低头,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什么事?她抵着门,平静着心跳。
然后眼睛咋也不眨地说着鬼话:你睡眠不好,家里特地请了大师过来给你讲经,现在就在楼下。
一口气说完,然后头她也不回地跑了。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徒留韩陌言一人帅而不自知地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话没说清就走了。
王稳抱着他的会议资料和电脑,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插嘴:初熙小姐那是脸红了。
而脸红的初熙,实际上是刚说完鬼话,内心十分心虚。
她喝了口水,捂着心口:真不习惯撒谎。
几分钟后,韩陌言下楼。
初熙正坐在大师对面说话,见他下楼后,悄悄地对大师说:大师就是他,是不是一副很短命的样子。
大师抬头打量韩陌言,被男人肃厉的眼神看的心头一惊。
初熙小声说对大师强调:我……老公经常失眠,八成是我克的,您一定要说服让他分房睡,好救救他所剩不多的寿命。
大师欣然允诺:我们专门做这个,放心交给我们吧。
韩陌言下楼后,看了初熙一眼,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注意。
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坐到沙发上。
大师沉吟一声,准备开课了。
顾及到韩家没有蒲垫,大师特地提前准备带过来。
苦瓜脸二号和三号一人手里拿了两只,正好四个。
周夫人和邱簌跪接过后,自然跪坐上去。
初熙一回生二回熟,当着韩陌言的面,准备盘腿坐上去。
就见韩陌言眉头一皱,你干什么?初熙眨了眨眼:听课呀!大师:讲经时要虔诚。
初熙心一看就很诚恳,她手上抓着铺垫,准备坐下去,却被韩陌言抢先一步,拎着她衣服带了起来。
他看着大师,一脸哪来的邪魔歪道:都给我坐着。
他这声坐着声音极大,把所有人都镇得一个激灵。
大眼被吓得神师瑟瑟:那……那就都坐着吧。
韩陌言沉着脸,漆黑的眼神看向大师,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他颇为不耐地倚在沙发上:继续。
大师的气焰比方才弱了许多,她咽了咽嗓子,下秒开口,下面我们来谈女相。
好的女相旺夫生财,家宅安宁,子孙孝顺,家业兴旺。
而过于漂亮的女人,容易家宅不宁,夫妻不和睦。
说完她看了一眼初熙:不能过多姿色。
初熙:大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漂亮的女人不能娶,容易滋生祸端。
大师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点头。
韩陌言皱着眉头,一副什么狗屁东西的样子,他眼神里的火苗快烧起来了。
大师继续:好的女相最重要的是朴素,女人不能仗着有几分姿色对男人撒娇邀宠。
男人也不能贪恋美色,俗话说一精一血,精尽人亡,就是这个道理。
初熙转头看向他,用眼神说:听听,听明白没?韩陌言简直被这谬论气笑了,一抬手摸上旁边的花瓶。
就在下一秒准备弄死大师的时候,初熙摁住他的手。
她忍住笑:听听大师讲得多有道理。
韩陌言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冷冽:你天天就听这个?初熙点头:你一定要耐心听。
韩陌言简直都快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给用完了。
他扶着额头看向大师,大有一种再敢多说一个字,立马叉出去。
大师还在喋喋不休:女人要谦卑恭驯,不能强势,要学会伺候男人。
同样,男人不能对女人太好,打是亲骂是爱,对自己的女人要有手段跟魄力,才能算的上是真正男人。
韩陌言摁着突突的太阳穴,忍无可忍:你他妈给我闭嘴!他这副气的火急火燎的样子,十分像初熙口中的失眠易怒。
大师用喝了苦瓜汁儿一样的表情看着他,理性分析:男人失眠多半是肾病,清心寡欲最重要,喜欢漂亮女人的男人大多色迷心窍,伤身亏虚不说,财钱也容易亏空。
所以说,漂亮女人娶不得,最是克夫。
韩陌言简直被气坏了,嘴角泛起冷笑:克夫?他站起来,声音慢条斯理,一字一句:想过没,谁能克你们。
忍了这么久,他手边那至摇摇欲坠的花瓶终于落下,发出清亮的脆响。
终于打破大师的那张苦瓜脸,几个人全都恐慌起来。
看向大师,眯眼透着危险:怎么不说了?大师差点吓尿了,摇摇头:不……不说了。
你这么凶,你说的才对。
刚说谁克夫,克谁?大师从善如流:我克夫,克我那早死的丈夫。
韩陌言踩着一地的碎片走过来:你这么会当女人,送你去见他,如何?大师扑通一声跪到蒲垫上,吓得面色发白:别……别……就这点胆子,还敢来说他短命,初熙克夫。
韩陌言也就脾气吓人了些,起码是个守法好公民:别紧张。
他一副再看一眼都会眼疼的样子:王稳。
把这三人给我绑了,送去警察局。
王稳在旁边听了半会儿,终于也忍不住了:老板,交给我。
收拾完三个女德大师,韩陌言看着客厅几个人,尤其是初熙:这三个蠢货谁带来的?韩母立刻指着她:初……熙。
初熙笑笑:夫人,你要是不让我上这些课,我怎么会懂这么多呢?再笨的人也听出不对劲了,韩母连忙解释:不是,我不认识这个大师。
初熙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韩夫人特地请来给我上课。
韩陌言眼神阴骘,甚至是看向韩母也没什么变化:你平时就教这些?韩夫人连忙摆手:不是,我没有,我都不认识她们。
韩陌言显然还没从刚才克夫的诅咒中恢复出来,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样子。
问初熙:你们跟她怎么认识的?初熙冷笑一声不说话,你爱信不信。
就没指望韩陌言能相信她大厅里静了片刻,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孕妇邱簌簌突然开口:是你母亲让周夫人骗初熙过去听课。
韩夫人立刻跳起来:你胡说。
韩陌言看向初熙,见她一副不愿意过多解释的样子。
冷冷道:从今天开始,韩家谢绝会客。
还有,订婚礼过后,将夫人送回台州去。
台州是韩夫人的娘家,自从嫁到韩家,她几乎很少回去。
突然将韩夫人送回台州去住,难免会让人多想。
韩夫人慌张的声音:陌言你是我儿子,你不能对我这样。
说出这句话,连韩夫人她自己心里都觉得亏虚。
韩陌言自出生开始便是韩老爷子亲手培育,韩陌言父亲是个成天不着家的花花浪子,韩夫人年轻时也是个远近闻名的交际名媛。
歌厅舞厅,茶会拍卖会,逛街购物,活到五十岁了才想起自己是韩陌言的母亲。
因为你是我母亲,才要好好教初熙,看看你平时教她些什么?你当我韩陌言是缺保姆还是缺女人,我让你好好教是让她懂持家之道,不是叫你教她伺候男人的!韩夫人彻底慌神,她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韩陌言把家里交给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陌言,妈妈错了,原谅妈妈。
妈妈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会好好教初熙。
你不要送妈妈去台州。
初熙从小没有母亲,这一声妈妈听得她心口疼,懒得再去管韩家这些破事,她转身上楼去。
管家在一旁老泪纵横:少爷,您不能这样。
夫人她都是为了你好。
韩陌言闭眼,忍着不悦:订婚礼结束立马回台州,还有你——他看向管家:跟着走。
初熙坐在外面的露天阳台,心烦意乱地听着外面的哭闹声。
韩陌言会让韩母回台州这件事,让初熙很意外,她隐约听过,这是韩母最大的忌讳,甚至在韩家,连台州两个字都不能提起。
如今却被硬生生地赶回去,初熙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悲悯,不论韩陌言是做给她看,或是他的迂回之计,总之韩陌言这件事做的狠决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个人坐着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她偏头看到身边高大的身影,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初熙抱着膝盖,仰头看着韩陌言:韩陌言,你如果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话。
那我告诉你,我很满意!韩陌言哼了一声不说话,他确实是做为了初熙做这些事,但不是做给她看。
婚礼在即,虽只是一件小事,但初熙在韩家的地位一目了然。
上有韩母压制着她,必然会有所委屈,韩陌言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用雷霆手段,彻底终结韩母在韩家多年以来的一切。
初熙看在眼里,心里却波澜不惊。
她很认真的问:韩陌言,你是是在讨好我吗?韩陌言没有说话,他的自尊不允许承认自己是在讨好。
即使他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在讨好。
离失去还差一步之遥时,男人内心的危机感有了一丝觉醒。
不过作为这么么多年恋爱技术为零的韩.差生.陌言,显然现在还处于不及格状态。
把戏生疏,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初熙摇摇头:没用的。
我说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你做什么都没用。
韩陌言也不再装了,这几天他装确实太好,收了狼爪和摇摆的尾巴忠肯又煽情。
撕破伪装的前一秒,韩陌言笑笑,脸上的怒意也变得淡淡。
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