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住林森下坠身体的手,或者说是爪子,是来自老爹,他的存在至今对于林森都是难以把握的,像是诸多的碎片拼接而成的人物,在某一个阶段使其对应的特征发挥作用,尽管是卓有成效的,但却难以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格加以理解,其对事件发展的推动作用愈明显,他的人格就愈模糊,其内涵的剧烈冲突直要把成为老爹的框架撕得粉碎。
但这一切林森都再不想去思考了,纵然老爹的框架终将被巨大的冲突破碎,但那也将是在遥远的、成败未知的最终战役结束以后,对于林森,那一天的到来与否,一切之后世界该以怎样的面貌新生,都不再重要了,他犯下了罪,膨胀到人类不应抵达的云端,身体被不可改变的规则狠狠挤压成异于自己的形状,将所有阻碍自己膨胀的事物挤得粉碎,为了追逐已然消逝却被世界意志捕捉下的些许文明残影而堕入筹划已久的阴谋之中,丢弃自我,背叛比例,满心期许会有忽而复苏的文明为一切收拾残局,但文明彻彻底底地消失了,林森所眼见的不过是一种伪装,伪装杀死林森的阴谋,对于阴谋的主体而言,林森的存在是威胁和动摇世界意志稳定的,所以必须杀死。
它用最亲近、充满希望的形态接近林森,用或许真实的但已然逝去的壮丽诱骗林森,只待林森为了实现那虚幻壮丽的复苏而自愿地寻求帮助之时—事实上林森必将如此,这是阴谋的一部分—世界意志便从林森张开的怀抱侵入,将傲慢的气体注入他的每一根血管,让他按照阴谋的失调比例膨胀到云端,而后连同血肉一起被抽离,至此,世界意志的阴谋取得阶段性的胜利,至于自我与躯体失去协调以至躯体宽大多余地披挂在身的林森,也再无心气为着什么伟大理想,为了什么自由尊严而继续前进。
世界已然如此,哪怕恢复如初,也不过是那样令人羞愧难当的、散发着恶臭的东西,即便某种程度上为了自由与尊严的斗争依然存在,但从根本上只应是自由世界的、埃里克帝国的、或是工农联盟的,绝不再是过往人类文明的任何一种再现,林森不愿再做其中一方阴谋的对象,不愿再成为某种宏伟蓝图的象征,不想让傲慢的气体重新滋长,无论自己的罪是阴谋的、自然的、应受或不应受的,其最根本的源头—对于失却文明的盲目追逐是无可辩驳的,所以尽管这罪被引导、被篡改,以至成了那样宏大的,林森也通通接受,并最虔诚地为之赎罪。
但作为林森不完全的自我而言,哪怕自己不愿再卷入其中,犯下更多的罪,更不想将应有的结果在自己这般被利用的象征下走向反面,却仍是希望老爹取得最后的胜利的(但仅限于工农联盟框架之内的,以推翻自由世界、埃里克帝国为最终目的的),纵然老爹的人格在林森脑海中尚不完整生动,但如此虔诚的伟愿即便林森一心想要求得解脱,也是衷心希望得偿所愿的。
林森看向身后,老爹相较于自己的躯体显得十分瘦小,却轻松地用一只胳膊支撑起他不再下坠,蜿蜒在头顶的疤痕在层层叠叠的、有的尚且血迹未干的新伤疤覆盖下显得平凡又古老,如果未曾见过这条伤疤最初的模样,大概会误认成新伤疤的边缘碰巧凑成的线条。
老爹的眼睛越过林森,只将下方的老鼠人们倒映其中,它的眼睛里有过自己吗?林森略微思索,发觉自己竟从未注意过老爹眼睛中的事物,哪怕转折性的事件通过自己与老爹的对话和行动现实发生了,自己在意的却是其将在林森的尺度上以怎样的形式发生作用以及该如何去应对,老爹的眼睛或许从未将自己放置其中,因为自己从未在意过别人的眼睛,这么说可能不甚严谨,在意别人眼睛的时刻也是有的,但那往往是在自己的生命、自我或等等属于林森的其他方面遭遇到现实的、精神的威胁时,才会充满猜疑、惊惧不定地注视威胁者的眼睛,想要从中寻得保全自身的方法,除此之外,林森的眼睛永远注视着自己,注视着手脚的健全,注视着危险的降临。
现如今,林森就连始终注视的自我也丢弃了,就算老爹想要将林森收入眼中,又该以怎样的形态呢?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将我带出自由世界。
人作出每一个决定前,都应该想好失败的可能,并为之提前筹划。
将你带出自由世界后沦落至此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考虑了,所以,即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失望,但也不是绝不能接受的。
带枪了吗?匹斯麦枕头下面的那把。
是你把我推上这高台?为了让你成为英雄。
现在不需要了,用那把枪杀死我吧,我实际上没有扣动扳机,匹斯麦是自己死去的,就像是必将结束的乐曲。
当然知道,事实上那把枪里根本就没有装上子弹,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拿出这把枪,这是他对你的期望,同样也是我的,你没有拿起那把枪,但却不是因为我与匹斯麦希望的原因。
你不拿起枪不是为了反抗、贯彻什么;而是为了逃避、顺从什么。
你本有机会成为这些可怜的、悲苦的人民的希望,带领他们走出苦痛,过上本就该属于他们的生活,可你却沉沦于自我的迷惘,把你微小的、个人的自我拔高到轰轰烈烈的程度,以至于世界的一切都要为你的迷惘让路。
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你没法成为完成革命所需要的人,所以我把你推上高台,做最后的尝试,但结果,你连自我都搞丢了,连为什么站立都一片糊涂,本来是决定把你杀死,但还是没有那样做,因为那一个罐头。
给黑色老鼠人的那一个?他叫罗布。
你能记得他至少没让我后悔不杀你。
有烟?歪歪扭扭得一模一样的要多少有多少,每一处弯曲的角度都完美复原过。
给我一根?以前可以,现在不行。
老爹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老旧却被仔细擦拭的短枪,抵在了林森的眉心。
林森闭上眼睛,等待解脱的来临,眼角缓缓流出泪水。
砰,微弱的枪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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