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林敬昊还没回来，洗完澡，小雅一直侧耳倾听，楼下楼上一直很安静。
七月初的夏夜，暴晒了一天的缅桂树，到了夜晚香气越发浓郁。
爸妈给林敬昊安排了顶楼的房间，无论如何，还是有点忌讳，他们再怎么兄妹相称，林敬昊再怎么于她有恩，爸妈还是有意识地让他们保持距离。
所以平时林敬昊和她都自觉地保持距离，上楼后便关门，反正都有独立卫生间，没事都不会再开门出来乱逛，更不会到对方的房间里。
一直等到快12点，才听到楼下响动，小雅赶紧下楼，果然是林敬昊回来了，她为了等他，一直没换睡衣。
林敬昊听她说了左骏的提议，果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小雅生气：可我答应左骏明晚一起吃饭了，无论如何，你听他说一说再作决定好吧？林敬昊不置可否：再说吧。
第二天晚上约饭，小雅以为又是那种高档餐厅，哪知左二少突然转了性，居然主动来他们美食广场，而且是负一层，随便挑了一家烤肉店，点了烤肉叫了啤酒，就开始和林敬昊谈合作。
小雅这才又发现了左骏的厉害之处，他可能早料到林敬昊不好约，所以主动上门，就在林敬昊的便当店旁，他总不好再拒绝。
然后点的是烤串啤酒，边聊边撸串，朋友一样，饶是冷冰冰的林敬昊也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雅没想到左骏会这么接地气，桌子油腻腻的他不嫌弃，小店里烟薰火缭他吃得满嘴流油，小雅以为他要拐弯抹角讲半天大道理，哪知他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林敬昊，你这么干做不大。
你不要我的钱，也要找找别的钱，只有扩大规模，你这生意才做得下去，才做得大。
小雅不懂餐饮，但也明白，就如她做一家民宿和做十家、二十家、全国连锁，肯定不一样。
规模越大，越好赚钱。
她确实挺失望的，如果他一直这样做下去。
林敬昊和左骏碰了碰杯：谢谢你，可我还没想好如何扩大规模。
你没想好就直接创业了？小雅惊愕。
林敬昊不语。
小雅明白过来，他当时是被气昏头了，才这样冲动。
但这样冲动，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多少还是有点责任的，毕竟，那一巴掌伤透了他的心，才害得他赌气离职，卖房创业。
也好，先下水，光站在岸上考虑来考虑去，反而没勇气下水了，是吧？左骏笑，马爸爸不是说，多少人晚上想想千条路，早上起来走原路。
那就是想多了。
便当总不能让你一直这样托底，时间长了，对你不公平，也不利于企业成长。
林敬昊平静地说。
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测试了三天，职工反响不错。
果然是你，叮当猫？小雅感激地看着左骏。
我算了一下成本——其实职工餐和会议团餐外包可以节省一大笔成本，我算过了，我老爸还夸我呢。
你要把餐厅、食堂全砍了？林敬昊吃惊。
特色餐厅、宴会厅会保留，但平价餐厅和职工食堂会砍掉和裁员。
左骏喝口啤酒说。
裁员？职工知道了吗？林敬昊愕然。
不知道。
左骏说。
我不同意。
我不会和你合作。
林敬昊冷冷说。
为什么？左骏愕然。
餐饮部、食堂有我的师傅、学长，我不能为了赚钱就不管他们的死活。
公司利益高于一切。
左骏微笑，你连创业二十条军规都不知道，还创业？林敬昊沉默。
时代发展，企业为逐利，都会不断地进行人力、成本压缩，这是必然的发展。
左骏开导。
林敬昊还是不说话。
未来的餐饮企业都是去厨师化的，要做大，味道不是最重要的，成本、利润这些要降低，规模化，矩阵化营销。
一切都在变化，要生存，就得主动地迎接变化，强大自己。
左骏举杯，我很欣赏你和小雅，不过创业不能有妇人之仁，有时候犹豫不决的当口，机会就一闪而逝了，我很想和你合作，工作餐、会议餐外包这个提案我爸同意了，你不做，会有很多人抢着做。
我选择和你合作，主要是相信你的人品。
小雅忐忑地看着林敬昊，他的嘴抿紧了，眉头微皱。
左骏不催他，只是翻动着炉子上的烤肉，替她和林敬昊各取一串递上。
谢谢。
林敬昊突然说。
左骏看着他：你同意合作了？林敬昊摇头：谢谢你的信任，虽然我很需要订单，但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呀？小雅生气。
林敬昊站起身来：我不能这样做。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你哥怎么这样啊？哎，小雅，我跟你说，就他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怎么做生意啊？左骏气极反笑。
他平时性子是冷淡了些，但很有礼貌。
今天可能生气了，所以才这样。
小雅解释，你慢慢吃，我去劝劝他。
哎，小雅，你不能丢下我一个呀。
左骏起身追了上来，却被老板拦住了，提醒他付款。
小雅追上去，林敬昊已折回店里，开始忙碌。
林敬昊，为什么不做呢？这么好的机会，你在赌气吗？小雅生气，是不是因为之前度假村实习时，有人乱传我和左骏谈恋爱，你生气了？林敬昊停下，直视着小雅：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什么？为了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
林敬昊周身又散发着森冷的寒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实习的时候，我师傅教过我，我不能这样做，你还不懂吗？左骏已走过来，劝道：好吧，你列个名单给我，我帮你保住他们的饭碗。
林敬昊冷笑：我不需要谁可怜，我师傅也是。
谁可怜你了？这不是和你谈合作吗，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你这个样子，创什么业？你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能做成什么大事？小雅生气。
沉默。
小雅自知失言，果然，林敬昊冷然看着她：你不是在可怜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告诉你，不需要！小雅看着他森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鼻子瞬间就酸了。
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林敬昊冷冷说完，转身又去忙开了。
小雅看着林敬昊，温热的泪涌了上来。
左骏来拉她，她不动。
林敬昊转过身来，森冷的声音里还夹杂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挡着我了。
小雅的泪流了下来。
左骏半拖半抱，将她拖走了。
一转身，小雅便泪流满面了。
她气林敬昊固执，不懂变通，又气他这样对她。
是的，她是可怜他，担心他，可是，她不能可怜他担心他吗？他这个样子，不可怜吗？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好好的阳光道不走，放弃高中转学来职高，放弃升学放弃大专搞什么创业，生意如此惨淡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怎么这么倔？这么不为人着想？他难道不知道她很难过，很担心他？因为他是为了她才一步步落到如此田地的，他不好过，她于心何忍？她怎么安心？左骏哄她，说带她去吃好吃的。
小雅拒绝了，她不顾左骏在她身后哇哇叫，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家。
回家和爸妈一说，爸脸色沉重，脱了围裙，交待妈：我去看看，你守着店。
小雅没跟爸去，她还是要自尊的，他那样说她，他不向她道歉，她是不会再去他店里找他了。
很晚爸才来敲她的门，一脸疲惫。
小雅迎上来：爸，敬昊哥怎么说？他还是不肯接度假村的单。
爸无奈地说。
他到底固执什么呀？小雅生气。
敬昊是个好孩子。
你就多体谅体谅他吧。
爸脸色复杂。
不行，我找他去。
小雅上楼。
哎，小雅，明天说吧，太晚了。
爸在身后喊。
小雅不理爸，噔噔噔上楼。
咚咚咚。
小雅敲门。
里面没动静，水声哗啦啦。
林敬昊，开开门。
小雅敲门。
仍是没人回应。
这家伙，真是的，我一个女孩子都主动上门找你，相当于认错让步了，你还拿乔！小雅生气，握着门把一扭，打开门冲了进去。
啊？俩人呆住。
林敬昊只穿了条内裤，正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精瘦的腹肌、胸肌，少年青涩又精壮的腰线……小雅呆住，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心怦怦直跳。
林敬昊怔了怔，便神色如常，拿了件T恤跑裤套上：还是那件事吗？小雅挺挺胸：我和左骏没有谈恋爱，我们只是朋友。
林敬昊僵了僵。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不愿意接他的单，实在没必要。
小雅咽了口口水说。
林敬昊看着她，一言不发。
空气又有点凝滞起来。
我已经替你答应他，签了合同了，你不想我背信弃义就帮我一个忙。
小雅讹他，希望能将他逼上梁山。
林敬昊看着她，一动不动。
小雅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捋了捋头发，转身想走。
突然，身体一暖，林敬昊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他刚洗过澡，身上有好闻的淡香，温馨又轻柔，一如他的怀抱。
小雅僵硬地任他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他俯下身来，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声音痛楚：对不起。
小雅呆怔。
我想给你的，什么也给不了。
反而让你一直付出，担心，受累。
小雅怔了怔，迟疑地抬手，抚上他的脸：你已经给我很多了。
他不动，小雅只觉得颈窝处一阵温热，她讶然转身，只见他迅速转开头去。
你哭了？小雅的心一阵紧缩。
林敬昊转开头，狼狈，慌张。
林敬昊，要么放弃吧，不要创业了，再过两个月就开学了，我们都可以读大专了，读完大专，专升本，一路读上去，我们也可以和读高中的同学一样上大学，学费爸妈会给我们的，你不要这么辛苦了，好不好？小雅满眼心疼。
才一个月时间，他又瘦了许多，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
他摇头：不。
我就搞不懂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呢？我说过，你忘记了？林敬昊的目光含着一丝隐忍的痛苦。
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
我不想你再为我牺牲了，林敬昊，如果你想我做你女朋友，我愿意。
小雅涨红了脸，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爱，她也不清楚，这算不算爱，她只知道，她不想再让他自苦，不想他再为她越走越远，负重前行。
林敬昊直直看着小雅，他的眸子很黑，台灯反射着璀璨的光，像许久不见的星芒闪烁在暗夜里。
小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上前，踮起脚尖，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向她，在他脸颊上迅速一吻。
林敬昊呆怔。
陪我一起上大专，读本科，好不好？小雅说出压抑心底许久的话，不要活得这么累，这么让我这么难受，好不好？林敬昊沐浴在橙色的灯光里，他的脸映着温暖的光晕，唇角微扬，小雅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暖的笑：小雅，谢谢你。
今天晚上这个画面、你对我说的话，我会好好记在心里，一辈子不忘记。
你答应了？小雅开心。
我喜欢你，从初一开始，一直到现在，也许会持续一辈子。
你是我人生至暗时照进我生命里的光。
因为你，我对人性没有完全绝望，对人生仍抱有期望。
我没家了，是你给了我一个家。
我想和你结婚，组成一个属于我俩的家。
可是，看着别人欺负你，除了挥拳头，我一无所有，手无寸铁。
林敬昊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雅心脏一阵紧缩，看着满眼痛楚的林敬昊，她眼眶湿润了。
我想给你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我想护你一世周全，可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而你却一直在给予我太多太多。
我想保护你，在现实面前才发现，自己除了拼命，没能力动那些人渣一指头。
我不是舍不得拼命，只是若我被抓，你再遇上坏人，连挥拳保护你也做不到了。
所以我只能忍了。
很窝囊，可是，只能忍。
林敬昊说着，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声音痛楚。
眼泪冲出了眼眶，小雅的视线模糊了。
我想过，上大专、本科，甚至读研，可是，那又怎样？毕业了，上班，考公务员？我又有多少能力保护你？就像在度假村实习，因为工作的关系，你遭了那样大的罪，你和我都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所以，我要创业。
一开始确实是赌气，后来确实是为了保护你。
我想有钱，想保护你。
可现在才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做连锁品牌更是妄想。
连个便当店都快撑不下去了，还要靠你帮我拉单……对不起，让你看见这样失败的我。
林敬昊的声音喑哑了。
小雅抓住林敬昊的双臂，诚恳而热切地说：林敬昊，你不失败，你一点儿也不失败！在我的心里，你是英雄，大侠！遇到危险时，我都在心里喊你的名字，你在我心里，是神兵天将，是我的保护神，真的！林敬昊眼眶红了。
我爸妈现在也接受你了，你喜欢我，那我就做你女朋友！我俩一起去上学吧，毕业了你想创业再创业，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做，好不好？小雅热切地看着他。
林敬昊含笑看她，却摇摇头。
什么意思？小雅迟疑。
我喜欢你，但现在不能接受你。
正如那天我说的，如果我没有资格爱你，我只会祝福你幸福，放手让你去过幸福的日子。
所以这段时间看左骏和你在一起，我其实很高兴。
林敬昊低声说。
你撒谎。
小雅的心一阵绞紧。
她宁可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天那个粗鲁霸道的林敬昊，而不是现在这个瞻前顾后、顾虑重重的林敬昊！我不想再走父母的老路。
小雅，即使现在我们很相爱，如果没有坚实的经济基础，我们迟早会为了鸡毛蒜皮吵得面目狰狞，分道扬镳。
林敬昊咬了咬牙，我甚至不敢确定，我以后要不要孩子。
林敬昊，我从没想过要过什么富贵日子……小雅说不下去了，脸热烫起来。
怎么搞的？今天下午还被他气个半死，明明是来找他说合作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她差点都要开口向他求婚了？长得帅就可以这样颠倒黑白吗？谢谢你，小雅。
我懂你的意思，但现在，我只想做回你哥了。
可是……小雅脸更热了，但她说不下去了。
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一个男生，我要做你女朋友呀。
那天为什么要甩他一巴掌啊？小雅一阵胸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