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同她说过。
那个记忆之中有着和顾天翊如此相似一张脸的少年带她策马放歌，纵酒天涯的时候，曾在繁星漫天的深夜望着那片苍穹，说出那样一句话。
你知道吗？我本可以足不出户享受到世间所有的繁华，但我想着既然这片天地是家，那我便该亲自去瞧一瞧，看一看。
熟悉的记忆被唤起，方婉凝几乎是双手撑着桌子反射性从琴前站起身。
是他，一定是他。
顾天翊被方婉凝这突入起来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拼命才伸长了爪子搂住方婉凝的脖子没从她身上掉下去。
喵呜？讲故事呢，你突然间是干什么？吓出猫叫。
方婉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顾天翊的疑惑，她欲言又止，话语似乎斟酌了好几遍才说出口：龙凰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顾天翊：？？他顶着满头问号疑惑了两秒钟。
然后恍然大悟明白了方婉凝话中所指是什么。
顾天翊：……他喵的！真他喵的憋屈！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出不来，顾天翊觉得自己都要被气笑了。
方婉凝每天脑子里面都想着他，可想着的却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从前的他。
搞得他不知道该不该嫉妒自己才好。
如果可以，顾天翊甚至想戳着方婉凝的脑门问她，你看谁都像曾经那个人，有没有想过有那么一种可能，你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不像。
万千话语最终出口也只有这两个字。
顾天翊在内心中叹了口气，心想着等自己把这个故事完整的讲完，就算方婉凝再怎么迟钝也应该能够明白自己就是她曾经遇到的救命恩人、潇洒剑客。
短短两个字入耳，仿佛是镇定剂一般。
上一秒还格外激动的方婉凝，下一秒直接满脸淡漠坐了回去。
那没事了。
顾天翊：……不像就不感兴趣了是吧！你这变脸如翻书的女人！也不对，这种事情作为主角他似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完全高兴不起来。
看着方婉凝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拨弄琴弦，似乎在回忆着手感和曲谱，顾天翊在内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我讲到哪儿了？你讲到家。
对，家。
顾天翊松开了方婉凝的脖子，重新窝入她的怀中，然后开始继续讲述这个故事，对于龙凰来说，家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词汇，龙凰的本名就叫龙凰，他是上界唯一一个身怀龙凰血脉的人。
人。
顾天翊将那个字再次着重重复和强调。
龙凰是混血，体内人族的血脉多过龙凰，却以人的身份背负着龙凰一族最后的荣光。
妖族对于血脉极其看重，所以纵使我们二人一同打造了这片天地妖族最初的辉煌，被奉上妖祖之位的也只有我一人。
虽然合情合理，但很不公平。
方婉凝随意拨弄着琴弦，音不成曲。
或许是实在没有记起曾经的那个曲调如何弹奏，又或许是她并不想让这曲声打断了顾天翊的讲述，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歪头专心听。
龙凰不太在意这些名号上的事情，我常常思考是否是因为他身体中属于人族的血脉更多，他总是比我表现出更多的同理心和更少的兽性。
顾天翊微做停顿，像是在斟酌着用词缱句，总之……龙凰是个心怀天下的人。
也是个无比珍重所谓的家的人。
他对此方天地灵气的急剧衰减比我想象之中的更为上心，上心到竟能够为此牺牲生命的程度。
牺牲生命？方婉凝眉梢一挑，本能的觉得顾天翊将故事讲到了关键时刻。
他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修补天地灵气空缺的法子，说是用超乎此方天地最高修为的……修士的精血。
顾天翊面色不由得阴沉几分，就可以修复一方天地的天道损伤和灵气亏损。
此法有个难以忽视的弊端，可能会伤及修士性命。
所以……方婉凝接过顾天翊的话头说了下去，龙凰死在了这件事上？顾天翊往方婉凝怀里又钻了钻，半响，才几乎微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他又补上了一句。
并且这片天地的灵气也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恢复。
方婉凝一时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顾天翊。
他被骗了，真傻啊。
话音一转，不复之前的伤感，反倒多了几分冷厉。
虽然那是个傻子，但确实是我的挚友。
顾天翊又双叒一次往方婉凝怀里钻了钻，枕在胸前满脸满足，所以我把那些骗他的人都杀了。
一个不留。
方婉凝莫名觉得这只小猫咪在借机吃她豆腐。
但看在这家伙似乎刚刚回忆起挚友离世的悲痛，方婉凝觉得忍他这么一小会儿也不是不行。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这只小猫咪之前还有色心没色胆，现在就变得如此……如此没脸没皮？？？学这种东西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啊！方婉凝的表情不由得一僵，满头黑线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
我啊，杀了那些人，然后就离开了妖族，一人一剑，四处云游了好一段时间。
我试着去体会龙凰所说的，将这个天地视作家的感觉。
也试着去拥有龙凰那样的对苍生的怜悯。
我会见义勇为也会拔刀相助……顾天翊越说，方婉凝越觉得不对劲。
但即使如此，我也从未真正感受到龙凰当初的心境。
直到那双漂亮得如同通透琉璃的眸子望向了自己：直到……我遇上了一个人。
方婉凝瞳孔微缩，低着头与顾天翊相对视。
听见他的声音缓缓流淌过耳边。
一个改变我一生的人。
第82章 谁死了？他死了？他自己怎么毫不知情心中似乎有某根弦被狠狠拨动了。
有什么早已深扎在心底的种子正蠢蠢欲动，将要萌芽而出。
然而下一秒，她望着躺在怀中的小白猫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从这个角度看，你脸好胖哦。
顾天翊：？就这？？你想了半天居然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还以为是什么呢！扯了扯嘴角，顾天翊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彼此彼此，你从这个角度看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觉得方婉凝听完会恍然大悟，认出他就是当初的白衣剑客。
你不继续讲故事啦？不讲了，不想讲了。
好啊你！断在关键情节！坏事做尽！顾天翊：……他真想以后当个园丁，这样就可以在方婉凝心里种点b树。
内心大翻白眼，顾天翊对方婉凝岂止是感到无奈。
正想阖目养神，忽然感觉有微热的水滴落在了自己身上。
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上一秒还在气呼呼控诉他话说一半的方婉凝，忽然抚摸着古琴，泪珠从眼角滚落。
她自己似乎还没有察觉。
直到对上顾天翊略带诧异的目光才恍然回神，伸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笑着开口。
啊抱歉抱歉，实在是眼泪不受控制，谁叫你这家伙和他太像了。
他？谁？方婉凝记忆之中的那位剑客吗？可是为何会哭？顾天翊不太明白。
如果不是我明白他已经死了，恐怕当真会分不清你和他来。
方婉凝手指摩挲着琴弦，眼底满是怀念。
却不知她浸满哀伤的一句话落入顾天翊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死了？谁死了？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本人怎么毫不知情！顾天翊当场炸毛。
倘若是普普通通的因为方婉凝太过迟钝没认出他来也就罢了，偏偏是因为以为他已经死透。
这是什么离谱的因果！他不能接受！小猫咪顾天翊呲牙咧嘴从方婉凝怀里跳了出来，一屁股坐到琴上，爪子指了指方婉凝又指了指自己。
意思是让她好好看着。
他！顾天翊！今天必辟谣成功！方婉凝：？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顾天翊忽然炸了毛，但方婉凝倒也耐着性子看这小猫咪在自己面前比手划脚。
瞧瞧这小家伙着急忙慌，连自己能口吐人言的事情都忘了去。
饶有兴趣撑着头看着小猫咪，方婉凝觉得顾天翊炸毛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顾天翊深呼吸了一口气，一爪子摁在古琴的暗盒之上。
暗盒啪叽一声弹了出来。
顾天翊：这琴还是之前自己临别赠给小方婉凝的东西，暗盒里藏了自己的佩剑。
这么给她看，应该就能明白了吧？顾天翊自信满满。
我刚收进去，你别又拿出来呀。
顾天翊：？？？他满眼不可思议，顶着一头问号。
刚刚方婉凝当着他面把这剑拿出来过了？专注吃方婉凝豆腐去了，丝毫没注意到！糟糕，这样的话，岂不是毫无说服力。
不出所料，顾天翊一眼望去，看见了方婉凝所以呢？然后呢？的表情。
一咬牙，顾天翊伸出爪子勾住了琴弦。
方婉凝顿时急了，忙要去将顾天翊从古琴上抱开。
这可是那个人留给她的琴！那人死之后她唯一可以用以怀念的东西了！喂喂，别的东西随你折腾，这琴不行……闭嘴。
方婉凝伸出的手还未碰到顾天翊的身体，顾天翊忽然冲破了方婉凝灵力的桎梏，变回了人身。
咬牙切齿满脸愤懑地抓住了方婉凝想要抓他的手，然后双手环着方婉凝，将头靠在她颈窝的位置，开口：给我好好看，好好听！方婉凝一时间怔愣，实在是没想到顾天翊竟然会突然化为人形。
等回过神来时，顾天翊已经双手覆在琴弦之上，压低了声音带着股凶巴巴的感觉自说自话：我就不信你还能忘了这首曲子。
曲子？什么……曲子？铮——清脆的琴音打断了方婉凝心中的疑惑，以此为界，熟悉又悦耳的曲目从顾天翊修长好看的手指下倾泻而出。
如金戈铁马，又如烟雨江南，激荡层云的高昂与抚慰心灵的温婉互相交融。
只是一个开头，就听得方婉凝眼角泪珠再次滑落。
她睁着眼，不知看着何处。
泪落不自知。
很久很久之前，被年轻剑客救下的女孩跟在他身边，怯生生见过山海倾覆，见过沙海落日，见过山涧云雾。
她跟在剑客身后亦步亦趋，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是荣华富贵也非滔天权势，而是像剑客一样强大到足够守护一切的力量。
剑客嘴角上扬，揉了揉她的头。
告诉她剑这东西太危险，不是小孩子该接触的玩具。
于是拿出一把琴，手把手教他如何弹奏教化人心的音乐。
我的友人曾经把这首曲子教给我，如今我将它教给你，你问名字？此曲无名，但你或许可以叫它……龙凰破阵曲。
这首曲子在很久很久之后，被小女孩传授给了她的第一个徒弟。
在这个徒弟的改造之下，这首曲子从面对面话疗讲道理，成功变为了扛着大刀以理服人。
这曲子对方婉凝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同时对于方婉凝的大徒弟天枢也一样。
如果有人细心聆听过天枢弹奏的每一曲，就会发现，那些曲子之中多多少少都能够找到龙凰破阵曲的影子。
十有八九都是在此曲的基础上加以改造而得。
此时此刻，无痕荡之中。
天枢独坐亭内，阖目抚琴。
琴音倾泻而出，正是方婉凝院中顾天翊正在演奏的龙凰破阵曲。
一曲毕。
天枢缓缓睁眼，以铿锵有力的节奏结束了最后一段。
长长舒缓出一口气，丹田内的灵力似乎再次凝实了几分。
这首曲子乃是师尊将他带回组织的第一天所传授。
那天，他和天璇站在伊莎贝拉的骸骨王座之前，仰头望着王座上那位逆着光的少女和王座之前与伊莎贝拉气势相当的红莲。
什么？你说要让我帮你养这么两小拖油瓶？！伊莎贝拉愤愤然拍着王座扶手起身，义正言辞拒绝。
想都别想！红莲则是不慌不忙，笑着把她摁回王座之上。
别急着拒绝，小拖油瓶？这可说不定，万一是你的小摇钱树呢？说罢就走到了天枢面前，拿出琴交给他。
天枢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候的眼神，她说。
想留下来，想亲手向我复仇，就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