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凝切断通讯，转头就把通讯石随手一丢。
她现在看伊莎贝拉不爽，连带着这通讯石也分外碍眼。
通讯石咕噜咕噜滚到了桌脚，顾天翊眼神盯着那块圆滚滚的石头看，轻摇着尾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帮我把通讯石捡回来。
喵呜？这人想跟他玩捡东西回来的游戏？不解气，我要再踩两脚。
顾天翊：……你说捡他就捡吗？他堂堂妖祖也是要面子的！捡。
顾天翊其实不太乐意动弹，但想起方婉凝切断通讯那一瞬表现出的……欲盖弥彰的袒护。
心里不知为何就情愿听她使唤了。
叼着通讯石放到方婉凝脚边，再看着她炸毛似的踩了两脚，顾天翊化了人形，坐到方婉凝对座的位置上。
你刚才很生气。
我现在也很生气。
……顾天翊下一句话在喉中窒了一瞬，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瞬间把天聊死的。
我是想问……我不想答。
得，热脸贴人冷屁股。
顾天翊把话吞回肚子里，又泄愤似的把方婉凝放在桌上的点心都塞进了嘴里，然后在方婉凝那深沉的眼神里开始后悔。
冲动了。
吃了气头上的方婉凝最爱的点心，他不得被大卸八块？顾天翊紧张得冷汗直冒，然而方婉凝开口说出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想答你就不问？你这人太不上道……顾天翊：？？？你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吗？太离谱了！……默默把嘴里点心咽下去，顺着她的话头就往下问，她其实说得有道理，你不怕我暴露你身份？顾天翊不认得伊莎贝拉，但大致能感受出此人与方婉凝关系不一般。
至少是多年故交，本该远比他和方婉凝亲近。
但方婉凝在听见伊莎贝拉挑拨离间的话语时，第一时间流露出的不是怀疑，而是令他惊诧的排斥。
就好像在说——我的人轮得到你置喙？顾天翊不太自在地把玩起了自己一缕发丝，微微敛眸，纤长的银白眼睫如小扇般投下一片阴影。
他现在觉得自己出现了人生的三大错觉之一：她喜欢我。
知道我长什么样的人多了去了。
方婉凝习惯性伸手想要拿一份带点心放进嘴里，但桌上点心已被顾天翊扫荡一空，于是只能转而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如若真有人泄露了我的长相，作案动机比你大的也多了去。
她分明在喝茶，却喝出了一种纵酒高歌的气魄。
顾天翊正看得出神，方婉凝忽然再次出声。
啊，有点喝醉了……顾天翊：？这世上竟然还有能喝茶把自己喝醉的人？这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方婉凝这么说着，还真就一副醉态隔着半张石桌靠近，身上茶香萦绕在顾天翊鼻尖，竟一时间让他也很恍惚觉得自己即将酒醉。
顾天翊眼神躲闪，伸手推了推方婉凝凑近的脸：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我是醉鬼嘛，你要多见谅。
顾天翊：……没脸没皮！我说呀，我说呀……方婉凝借着醉意挪开了顾天翊推搡她的手，然后活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小痞子般，继续凑近，在靠近他耳边的位置开口说出了下半句话，喝醉了就很想讲故事，妖祖大人能不能赏脸听一听呢？每每看着顾天翊俊美无俦的人身，方婉凝总是难以压抑心底某些不可说的心绪。
原本以为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可……她刚才挂断通讯的瞬间，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掩耳盗铃并非长久之计，况且一直隐瞒……对顾天翊而言并不公平。
顾天翊耳朵有些红，那份轻微的红云映衬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神态不太自然地开口：你想说就说，我还有得选？说得对！你没得选！方婉凝把那四个字说得理直又气壮。
顾天翊：还真是一点都不带狡辩的。
他心中无奈，嘴角却不禁上扬了两分。
方婉凝此人，完全就是美飒强却脑子有点大病的姑娘。
其实他还挺喜欢。
我跟你说噢……啊等等。
我只说给他听，你不许听。
方婉凝的故事还没开头，忽然停了下来，从袖口揪出一只小蝎子，快走两步把它丢到了院门外，给院门上了好几道锁，然后拍拍手坐回桌边，好啦，现在可以说了。
那只小蝎子被扔出去时，满脸都是无辜可怜还手足无措。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天下无敌的杀手，她曾经有过极其虚弱奄奄一息的时候……方婉凝转着手中的茶杯，表情有一些微妙，像在讲自己的故事，又似乎是转述旁人的经历。
她说那位杀手还岌岌无名之时，为人所害，被打至重伤丢到乱葬岗自生自灭。
那时有一位披着月光满头银发的俊美公子路过她身边。
杀手本以为会就此死去，谁知那公子驻足回眸，伸出援手……顾天翊听着方婉凝的讲述，忽然浑身一僵。
他指尖碾了碾自己的银发，想起久到自己几乎回想不起的时间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的他不爱权势美人，唯独喜欢仗剑走天涯。
某次路过一个人间村落附近的乱葬岗时，他被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出手将其从黄泉路前拽回。
倒不是他有什么泛滥的好心，只是他觉得都变成个血人了还能留有清晰的神智，这人着实有趣。
如今想来，那个小女娃似乎确和方婉凝有着几分相似。
方婉凝还未发觉顾天翊的不对劲，她已将故事讲到了那之后的若干日。
那杀手跟在银发公子身边，看他对月畅饮，看他挥毫泼墨，看他十步斩一妖，千里不留行。
很潇洒，很帅气。
方婉凝仰头又干了一杯茶，用手擦去嘴角茶沫，那时候啊，她就在想，自己以后也一定要成为这样的人。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公子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都徘徊在她心头。
顾天翊记得她救下那小女娃后，曾带着她同行过一段时间……方婉凝讲述的故事和他的记忆如此吻合，看来方婉凝就是当初那小女娃无疑。
眼前这个隐退的杀手喜欢自己。
这样的认识让顾天翊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方婉凝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对他这个任务目标下手。
顾天翊感觉耳垂有些发热，他伸手轻触，暖洋洋的感觉像是春日正午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