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刀据说是医院的一把刀,姓刘,四十多岁的样子。
一听说是向阳的家属,刘医生很激动。
怎么又来了!死亡报告上我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们要实在怀疑是我的操作有问题,可以向院方,向有关部门申请鉴定是不是医疗事故!向暖不知道在这之前,父母和林珊都来闹过。
她抠着手指头,平静道:我只想知道真相……我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送晚了?如果第一时间,向阳的朋友就将他送来医院,会不会有一线生机?她太想知道了。
刘医生缓了缓,耐着性子道:病人来医院时,不是我接手,但我看过他的片子。
那会儿,确实只看到肋骨断裂,没发现出血。
肋骨断裂,容易引起内出血,这是医学常识。
所以,医护人员有密切监测他的各种体征,发现他血压下降后,就第一时间通知了医生,并再次安排了检查。
这次,他们发现了出血点,脾肺,心脏都有。
于是,将我从睡梦中拉起来,联合外科最好的几名主刀医生一起,开始了第一次手术。
我们打开胸腔,发现出血点又增多,但止血还算顺利。
可很快,心脏再次出血……这一次,患者没有坚持住。
我很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作为医生,我们也感到很惋惜。
尤其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听说孩子就要出世,我们发自内心地想救他。
但医学,或者说生命就是这样,充满变数。
我们真的尽力了,如果你们家属还有疑问,可以向院方提出,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工作。
向暖从办公室出来,抬眼就看到孟响在等她。
他靠着墙,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眼睛微闭,看上去疲惫不堪。
却在感觉到她的瞬间,睁开的双眼立即就明亮起来。
怎么不叫我一起来?他走过来轻搂着她的肩,医生怎么说?向暖摇摇头。
在医生眼里,死亡就是结果。
可一切的医学原因,在她听来,都不对……怎么不对,说不清。
……回家第一晚,向暖在凌晨三点被陈兰叫醒。
你爸不见了!陈兰哭声沙哑:暖儿,你爸肯定是找你哥去了……如果不是孩子,我也想去,我也想去的……从接受了向阳的死开始,她每句话里都会提到孩子。
向暖挣扎着爬起来,大脑一阵眩晕。
别着急,我去找。
眨眼的功夫,孟响已经穿戴整齐。
他回身望她,还是那句话:有老公在,没事儿。
安抚的话,像麻醉剂一样,让向暖有短暂的恍惚。
下一瞬,她突然觉得内疚无比。
她和他结婚,是想给他一个家,一个幸福的未来。
可现在,她似乎成了拖拽着他的最大阻力。
她突然就不想这样。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向暖紧跟着裹了外套出来。
陈兰身体摇摇晃晃在追在她身后。
向暖将她强行带去沙发上坐着。
林珊随时会生,想要孙子就好好的。
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拿孩子来‘要挟’母亲了。
何其可悲。
乘电梯下楼,向暖只怪电梯不够快。
大脑里,各种悲壮血腥的画面闪过。
她咬着手指,莫名地又觉得愤怒!儿子是命,女儿是什么?没有向阳,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吗?那她算什么?可那是丧子之痛啊!向暖抬手扇自己耳光时,电梯门刚好打开。
孟响搀扶着向泰民,二人错愕地看着她。
爸!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见到父亲的瞬间,向暖三魂七魄终于都归了位。
向泰民眼里有强忍的波光,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嗫嚅着说:向阳打电话让我下楼去接他……可我等半天,他也没来……干啥去了呢?回头你和你哥好好说说,让他晚上别乱跑了,林珊要生了……向暖怔怔看着父亲。
看着他混浊无神的眼睛,看着他恍然模糊的神情,心一点点地下沉。
大学时,她和同学曾去精神病院做过志愿者。
这样的表情和状态她太熟悉了。
那是一个人的灵魂,游离在了精神世界外的状态。
向暖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心理学,什么话术,技巧,在这一刻,通通无用。
孟响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
电梯缓缓向上,回到家,陈兰扑过来打丈夫。
你想干什么?!向泰民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不管了!在夫妻相处这件事上,强势了一辈子的向泰民,第一次躲闪着。
他无力地解释。
将刚刚的话说了一遍。
陈兰朝他吼:儿子没了!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向泰民麻木地看着她。
看了会儿,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等他们都睡着,天已经快亮。
回到房间,孟响突然紧紧抱住向暖。
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小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老公。
嗯。
向暖听到自己轻轻的应和声。
他再没松开她的手,那么紧,那么牢。
仿佛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和化解不了的悲伤。
她突然想起来。
他经历丧母之痛时,才十二岁。
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她轻轻问:那时候……你怎么过来的?像是陷入回忆,孟响缓慢道:一开始其实是麻木的,根本反应不过来。
觉得死亡是件特别遥远的事,人不管是生病还是怎样,去趟医院就会好……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听不进去,我在等。
他摸摸她的头,轻柔道:接受需要过程,这是大脑自带的防御机制。
从出事到现在,她不哭不闹,很多时候理智又安静。
他担心,但理解。
所以,特别想告诉她。
哭不出来,感觉不到悲伤,都很正常,没关系的,别逼自己。
向暖抱紧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你说……向阳有没有可能还活着?话落,又有些急道:小时候,我们村有个老人,死后在家里停放了七天,下葬那天突然就活了……其实我一直在想,现在这种丧葬方式,会不会多出许多冤死鬼?再深沉一点说,死亡的标准是什么?没有呼吸?没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