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任务直到深夜十一点半才结束。
留下无数谜团,虞金枝坐上了虞浅恩的保姆车离去了,谢骁舟的车则和他们开向了相反的方向。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与偶尔闪过的灯光,谢骁舟手指缓慢敲着扶手,许久之后才拿出了手机,翻出了锁在黑名单里的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几声嘟嘟之后,那边接了起来,一口圆润优雅的伦敦腔,似笑非笑的问他:怎么舍得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了?如果改掉你啰嗦的习惯,我早就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谢骁舟和这个人谈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你有没有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亲戚?弟弟或者更小一辈的年轻人,眼睛细长,花里胡哨,看起来像个偶像明星……你是说宋珏?那边有几分惊讶,说话也换成了中文。
有照片吗?谢骁舟问。
你等等,我发给你。
片刻后,他手机震动了一下,谢骁舟低头打开信息,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双眼细长,笑意风流,正是前两天在咖啡厅和虞浅恩见面的那个男人。
谢骁舟挑了挑眉,重新把手机举到耳边道:他也是个医生?医学世家的子孙是个医生很奇怪吗?那男人笑道: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捡书看,也算我半个徒弟,我出国之后,手上一半的病人都交给他了。
也是心理医生?谢骁舟愣住了。
他回想起那边在窗外看到的场景,试图更清楚地想起那两个人谈话时的表情,却是半天无果。
毕竟隔着很长一段距离,还有反着光的玻璃,他怎么可能看得清楚他们的表情,然而唯有一点他很确定——那一定不是一场愉快的谈话,因为虞浅恩走出咖啡厅的时候,脸上有极其冷漠的神情。
而此刻回想起来,那种看着万物却万物都看不进眼底的冷漠,对他来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那是多年前他曾在镜子里见过的,自己的神情。
虽然还比不上我,但的确算是有天赋。
那边的男人笑道:怎么?你终于打算复诊了吗?若是这样的话你还是别找他了,找我比较靠谱,那小子虽然有天赋,但也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私情太重,容易在诊疗过程中把自己的喜恶套到病人身上……他有女朋友吗?或者正在追求的女人?谢骁舟根本没搭理他说的话。
那边的男人闻言一愣,片刻后才发出纳罕的语气: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这个无性恋终于要确定自己的性向了吗?谢骁舟一声冷笑:你那个侄儿尖嘴猴腮的,我就算要弯也不可能因为他变弯吧?那边一阵无语:明明刚刚还说人家长得像偶像明星……好吧,我算是懂了,你这不是为他弯了,而是被他惹到了吧?算不上,只是有点好奇的事……话没说完,声音便哽在了嗓子里。
那边果不其然发出一阵恍然的轻笑:好奇……这两个字在那个人的唇齿间被反复咀嚼琢磨,带着暧昧与调侃,仿佛催眠曲一般的缓缓溢出来:我有生之年,终于听见你说好奇了……尾音含着叹息,他用和方才完全不同的温和语气道:我早就说过,在不抱希望的情况下,或许反而会迎来峰回路转,虽然不知道引起你好奇的人或事物到底是什么,但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还真想好好感谢她一番……谢骁舟克制住了自己挂电话的冲动,面无表情。
那边的人却似乎能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笑道:好了,不啰嗦了,过段时间我会回国,你在此期间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来复诊吧,记得多多接触那个让你好奇的东西,会有好处的……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谢骁舟握着手机靠在椅背上,大半张脸都沉在黑暗里,驾驶座的王茂不知道他在电话里和那个人说了些什么,去额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冷硬,此刻只从后视镜里偷偷望来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大气都不敢出了。
保姆车在人影稀少的道路上行驶着,眼看还差两公里就到家了,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王茂又朝镜子里望了一眼,谢骁舟任由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来看了一眼,移动的屏幕光源照亮他漠然的眉眼,冻得王茂再次缩回了视线。
然而稀奇的是,当他按下接通键并喂了一声后王茂再次看回去时,他脸上的漠然居然已经消失了大半。
虽然还远远算不上温柔,但他的确是低垂了眉眼在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好一会儿才出声问:现在吗?又是片刻后,他沉沉说:我把地址发给你。
随后他挂了电话,抬头时王茂立即把视线收了回去。
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预感,王茂听见他说:去攀岩馆。
现在?王茂不由自主问出了同样的话。
而谢骁舟给了冷淡而肯定的回答:现在。
·虞浅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出那个电话。
大概是这满屋子的狼藉和窗外下个不停的雨让她的情绪降到了最低谷吧。
从片场离开后,虞金枝跟着她到了小区楼下,甚至还试图上楼和她一块睡,虞浅恩以沉默不语地态度拒绝了。
她无法向任何人解释自己下意识的抗拒和别扭的不自在,她也无法告诉任何人,虞金枝那失而复得的悲喜并存的目光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她更无法向任何人开口,她不想和虞金枝单独待在一起。
好在靳风能看懂她的表情,说了好久才终于把虞金枝带回了虞家。
虞浅恩这才终于能脱身,带着满身疲倦上楼后,她看到的就是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子,和躲在玄关一角对着自己喵喵叫的小天狼星。
她一路从客厅走向卧室,本就不高的情绪一路下坠,直到看见那个被砸坏的行李箱和被撒得满地的旧钞以及旧围巾,心情终于彻底降到了极负值。
杂乱无章又无措的思绪纷纷结冰,最后碎成无数细小残破的冰渣,砸得她狼狈不堪。
她一向是个聪明人,此刻联系到虞金枝刚来剧组时明显带着不善的那句——……来探我前经纪人的班,顺便也看看,能让他放弃了集体旅游也必须守着的新人演员,到底长什么样子。
再联想到剧组之前的传言,她轻而易举便猜到了虞金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栋房子,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把这里翻得一塌糊涂的。
她有点想吐——虽然她很清楚那不是虞金枝的错,正常人或许都会那么猜测吧。
可灰暗的雾霾还是一点一点的填充了她的心肺,让她有点呼吸困难。
蹲下来把那些钞票一张一张捡起来,又把围巾和手套都叠好放进角落,她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听着外面沉闷淅沥的雨声,突然就升起了一阵极致的渴望——渴望见到一个人。
这是本能自救般的反应,就像被锁进小黑屋的人会迫切地想要见到光明一般。
她想见谢骁舟,就像过往的许多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