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安知道徐秋崖。
她要打进阴坡村内部,自然是提前做好功课的。
临县县令的政绩之一,就是出身阴坡村的进士王家树,教书育人,他教导过的弟子,每年都有人能杀到殿试。
泱泱大明,学子不计其数,王家树却能保证如此高的教学质量,可想而知他有多出名了。
王家树除了为人称道尊敬的教学能力,便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爱重妻子了。
他妻子李氏,早年逃荒来到了临县,救了落水的他,自此他便将李氏明媒正娶带回了家,直到年前病逝都没有苛待过她分毫。
而徐秋崖,他父亲是阴坡村的村医,一家人时代行医,医术在临县也小有名气。
王家树早就看重徐秋崖的读书天赋,可惜徐秋崖是个医痴,直到最近学无可学,决定读书,王家树这才赶忙提出想收他为入室弟子。
谁能想到呢,这么寸就遇上了。
马车咕噜噜的声音不紧不慢,车上,新确定关系的两兄妹彼此都很陌生,偶尔对视一眼,都十分尴尬。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阴坡村,徐秋崖长舒一口气从车上下来,看起来放松极了。
宋亦安下车,给了车夫银钱之后,忍不住往来路看了一眼。
季大人的纨绔子弟没见着,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儿猫着呢。
徐秋崖以为她是害怕,温声安抚道:阴坡村虽然只是个村落,但因为先生教导出来了好些个厉害学生,学生们孝经先生先生不收,便让村子收益许多,因而十分繁华。
那里人很多,你不用害怕。
他指了指远处的山路:在深山里,鲜少有这样宽阔热闹的大路,虽然比不上官道,却也差不远,这都是先生的恩泽。
你看,转过弯儿我们就到了。
之所以从这里就下车,是怕村民们看见你我同乘一辆车误会,对你的名声不好。
走吧。
宋亦安点点头跟上:是,您考虑周全。
她跟在徐秋崖背后,背着小包袱尽量加快脚步,可还是很吃力,不过才追了两步,她就轻松追上了徐秋崖。
徐秋崖察觉到了她的窘迫,不动声色地慢了下来。
宋亦安问道:姨夫和姨母葬在哪儿?徐秋崖道:先生和师母埋在王家老宅那边,若是过去,得爬山,你恐怕扛不住。
宋亦安眼睛红红的:没关系,我总要亲自去祭奠姨夫和姨母。
徐秋崖叹了一口气:把你的包裹给我吧。
宋亦安犹豫。
徐秋崖道:我已经正式拜入先生名下,你既然是先生和师母唯一的亲人,自然便是我的亲妹妹。
他温声道:你瞧着体弱,应该是自小身体便不大好吧?这一路来,你辛苦了。
日后,兄长照顾你。
宋亦安睫毛颤了颤,眼泪吧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徐秋崖稳重的模样顿时片片龟裂:别哭,别哭啊!……兄长请你吃好吃的!呶,这糕点给你!他手忙脚乱地把糕点捧给宋亦安,就差说一声祖宗别哭了。
宋亦安破涕为笑:多谢兄长!徐秋崖如蒙大赦:无妨无妨。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到了村子里。
入眼望去,这简直不像是存在于深山中的村落。
一座座规整的屋子炊烟袅袅,宽阔的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有不少商铺。
街道上行人往来,谈笑风声,吹拂过的风里有喧闹人声,更有饭菜花香。
宋亦安甚至看到了好些个纶巾书生。
徐秋崖解释道:先生虽然不在了,但他兴办的学堂却已经声名远播,再加上这里交通方便,所以许多殷实人家便将孩子送来读书。
宋亦安眼神亮亮地点头:我知道,文道书院,连圣上都亲口称赞过的!徐秋崖被她与有荣焉的样子逗笑了:我先送你去先生家中安顿,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去祭拜先生和师母。
宋亦安紧张:我……去拜访过后,住客栈吧。
姨母家中还有什么人?我需要带点儿什么东西?徐秋崖道:先生安贫乐道,家中虽然小有积蓄,却并无多少奴仆,只有一直跟着先生,原本是先生书童,如今是管家的王叔,再有几个服侍师母的丫鬟和婆子。
他想起了王叔,脸上不由带上了笑容:王叔话虽然不多,却是个极慈和的性子,你今日若是去了,怕是就走不了了。
王叔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先生和师母没有孩子让他继续照顾,如今你来了,他一定奉你为小主人。
宋亦安啊了一声,满脸无措:不,我不是。
徐秋崖见她这般,直接带着她去了王家老宅。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二进的宅子,说不上小,但跟真正的大宅院比还是差很远的。
两人才刚被仆人引进没多久,就有一个老汉匆匆而来。
老汉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了,衣着朴素干净,乍一看仿佛是个教书先生。
徐秋崖道:这就是王叔了。
宋亦安上前行礼,小小声叫了一声王苏,然后就卡壳了。
王叔应了一声,不甚明白地看着徐秋崖:秋崖少爷,这位姑娘是……他眼神忽然亮了亮,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难不成是少爷的心上人?咔嚓。
一道脆响惊了三人一跳。
三人接着便听见有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
王叔忙寻声往院子里去,少顷,院子里传来他的叫声:这好端端的树干怎么就折了?快,搬走它,幸好没有砸到人!宋亦安寻着声儿出来看,院子里的银杏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根小臂粗的树干就落在树根处,叶子落了一地。
宋亦安眨眨眼,仔细打量那棵树,可惜,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儿。
徐秋崖看她:小言看到什么了吗?宋亦安摇了摇头,茫然道:是不是树太老了?还是被啄木鸟啃断了?徐秋崖快步走到王叔身边,叫住了正在抬树枝的下人:我看看。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断口,眉头紧皱:像是突然遭受重力之后劈了。
宋亦安也凑上前去:兄长说得对!她抬头往树上看,边看边绕着树干转圈:难道是被人踩断了……的吗?树上树下,四目相对。
季青临藏在茂密的银杏叶里,僵着脸假装无事发生,待王叔和徐秋崖也过来的时候,轻轻一动,挪到了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