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随着流放的圣旨,宋沅将一切都都放下了,她眉眼温和,眼底再没有了之前的戾气。
宋亦安摸摸眼角,抬眼问她:给御史揭穿你性别的举报信,是你让人去送的?宋沅指尖动了动,颔首轻笑:我便知道,这事瞒不过你。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你想死?她有些不解:父皇亲自到的黑市,没有人敢违背皇命透露消息,只要你不说,父皇看在三叔的面子上,不会说出你隐瞒性别的事。
宋沅想要伸手摸摸宋亦安的头顶,宋亦安躲开了。
宋沅也不恼,温声道:倒也没有很想死,只是想光明正大地活一次,也,让我母亲和父亲的算计全都落空。
她背着手往后殿中央走:我父亲你三叔,对我是有些真情实感在里头的,他为了安心能跟张清共赴黄泉,想要保下我和我母亲的命。
这一次他立了大功,抓了上百名前朝余孽的中坚力量,这份功劳很大,足以跟圣上换取我的性命。
她静等着宫女太监搬来了梳妆的镜子和物件,开始拆发髻,给自己绾了一个简单的坠马髻。
宋亦安走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宋沅,默默伸手拿了发钗发饰给她戴上。
虽然还没有换上宫装,但此时的宋沅,已经有了女子的妩媚温婉。
宋沅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捧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挺好看的。
她透过镜子看着宋亦安的眼睛:安安的眼光真好,你选的发饰跟我很搭。
宋亦安哼了一声,皱了皱鼻子。
宋沅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我这辈子,最不喜欢听的话,就是母亲说你小小年纪身体不好,却又轻而易举学会了什么,我明明身康体健,为什么总是比不上你。
以及,她对父亲的牢骚。
宋亦安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不接她这个话茬,只问:没有快乐的?宋沅眉眼温柔:有啊,有两件。
一是写信给宫里的小孩儿,肆无忌惮地请他读我写的故事,然后收到他的回信。
宋亦安哼了一声:第二件呢?宋沅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低低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是个女子,她极喜欢我的故事,也极喜欢我,最后为了我,把命给丢了。
宋亦安想起那日宋沅见清韵尸体时候的表情,那时候起,宋沅的眼底就染上了阴暗和疯狂,明明前一天她见她的时候,她眼底还满是光亮的。
小太监送来了华丽的宫装,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两人一起看向了那套衣服。
宋沅伸手摸了摸,像是等糖吃的小孩儿终于摸到了期待已久的糖果。
宋亦安忽然有些克制不住的难过,她知道,哪怕今日父皇赦免宋沅的罪行,她也根本没办法在世间立足。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过分严苛。
宋沅歪头看向宋亦安:要是安安处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做?宋亦安认真想了想:我还好,我早死,用不着考虑太久以后的事。
她眉眼弯弯,还笑了起来。
宋沅被逗笑了,很想伸手再摸摸这弟弟的头发,但她知道没可能。
这弟弟跟只猫儿似的,骄傲得很,自己之前那么狠狠踩了他的尾巴,他不想要她的性命,却到底记仇,自己再想触碰他的尾巴,不可能了。
宋沅下巴微扬,示意宋亦安去看门口的季青临:别说这样的话,连季大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那些喜爱你的亲人了。
宋亦安转头去看季青临,还没细看明白他脸上的神色,就被身后的宋沅催促:女孩子换衣服是不能让人看的,出去等我。
宋亦安顺着她的力道走了几步,出了房间,就见季青临神色平静如水,早看不出来之前的变化了。
但她能感觉得到,他不大高兴。
宋亦安摸摸鼻梁:季大人?季青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转而询问道:殿下的身体如何?宋亦安便笑了:好得很。
季青临其实看得出来她脸色不怎么好,才多久没见,殿下的脸就小了一大圈,肌肤苍白得有些透明,呼吸也十分急促微弱。
季青临点了点头:殿下多休息。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好啊。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直到偏殿的门打开,一身宫装的宋沅走了出来。
宋亦安看了许久。
毕竟是三叔和小姨生的孩子,父母双方都是极近的血脉基因,宋沅其实跟宋亦安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很漂亮。
是那种极致温柔的漂亮,像是坠落凡间的散仙,平和,干净。
宋亦安笑容微敛,一直到宋沅走近,她抬起了手。
宋沅轻笑了一声:安安愣怔的时候,真像个看到漂亮姑娘就傻眼的小孩子。
她扶住了宋亦安的手腕,温柔叹息:这世上,也就只有我和姨母,能让安安忍着洁癖扶一把了。
宋亦安歪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别死。
宋沅愣了愣,垂眼:走吧,前面该等急了。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挺直背脊,扶着宋沅走到了前殿。
环佩叮当,珠翠声脆脆,身边的宋沅干净矜傲得仿佛一出生开始就是皇家最尊贵的郡主。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看着这样仪态矜贵的女子,众人心中难掩失落惋惜。
如果没有一开始的错误,宋沅本该是这大明皇朝最尊贵的郡主,是皇家的骄傲,大明贵女的活招牌。
可惜……诚亲王和诚亲王妃眼珠不错地盯着宋沅,直到她走近两人,三跪九叩地行了大礼。
诚亲王妃险些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起来吧!她哽咽难言,张口好几次才沙哑出声:这辈子生下你、养大你,是我沈织语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宋沅颤了颤,膝盖贴着手背,没有起身。
诚亲王他泪如雨下,越是亲眼看到女儿本该光芒万丈的模样,他越是知道自己犯错犯得有多严重。
他浑身颤抖:……我对不住你。
宋沅缓缓起身,温柔美丽的脸蛋儿上满是泪水,但她却笑得极美:多谢父亲母亲为我谋划,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能让父亲母亲在临死前,还要犯下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