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牢头能对自己下如此重手,背后定是受了人的指使,但她已经不想知道是谁了。
突然,沉重的牢门吱的一声开了。
牢头刚一转身,一把剑便刺穿了他的胸膛,血溅在楚然惊诧的脸上:师父?长剑被拔出,牢头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展风一剑劈开锁链,将她护进怀内。
楚然看着他清冷眉眼间隐隐的痛心,眼眶泛酸。
她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关心自己的死活,可临了展风却来了。
被折磨了几日的楚然瘫软的如同一滩烂泥,展风将她打横抱起朝牢门口走去。
楚然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却笑了:师父……等我死了,你可以……带我去见爹娘……和哥哥吗?展风拧眉:不行!血汩汩从伤口淌出,楚然眼睫猛颤。
却听展风声音头一遭有了波澜。
我不会让你死。
楚然眼前漫上雾气,靠在展风怀中,意识开始模糊。
走过幽暗的天牢,刺眼的日光照得她闭了闭眼。
傅容时慵懒而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展大侠果然武功盖世,竟真的单枪匹马劫持长公主!楚然睁开眼,落日下,晚霞映着血一般的光辉。
天牢前方,是一片甲胄铸成的城墙。
傅容时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意,橙黄色的余晖似是都被他化成了寒冰。
楚然心狠狠一抽,骤然明白了这是傅容时早就料到的。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要将她周围所有人赶尽杀绝!楚然脸上血色全无,然而下一刻,所依靠的温暖将她更揽紧了几分。
别怕。
展风抽出剑。
傅容时看着这一幕,眼中燃起丛丛火焰,心口处说不出的烦躁。
他冷哼一声,手一挥,所有人朝展风拼杀而去。
师父,放下我,走吧……楚然哑声哀求。
展风却宛若未闻,刀剑碰撞声像是一道道响雷,震的人心慌。
滚烫而黏稠的血滴在楚然的脸上。
士兵的……展风的!展风脸色惨白,唇角滴着血线,通红的双眼坚毅地望着前方。
楚然望着展风,浑浊的双眸满是不解:为什么要救我?你走啊……走啊……明明不久前他还想杀了自己。
在他眼中,她家国皆负,可为什么还要冒险来救她?展风轻启薄唇,每个字都带着血:因为你是我……徒弟,我想让你……活下去,自由自在的……活着。
听到这番话,楚然眸色一震,恍如卡在心头的刺突然被拔出。
她红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苍色的衣衫不知是被自己的血还是他的血染成了红色,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上留下了一抹殷红。
噗的一声,一支箭穿透展风的肩膀,划过楚然的鼻尖。
展风身形一颤,却紧咬着牙将怀中人稳稳抱着。
楚然眼泪顷刻决堤:你快走,不要管我了……又是一只穿刺穿盖的箭,展风陡然跪倒在地。
师父!楚然心如刀割,可全身却无力地只能仍由他将自己护在身前。
下一瞬,无数支箭铺天盖地的射来。
楚然只觉天都被这些利箭遮蔽,只剩下一片漆黑。
一支、两支、三支……随着一声声闷响,展风胸襟的血团不断变大,楚然的心霎时被撕裂了一般剧痛。
血肉横飞间,展风抬眸,哑声温言:然然……不哭,师父……给你……买了糖葫芦……他抬起颤抖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串糖葫芦。
楚然煞白的脸噙着几分恐慌,脑子空白的只剩下了多年前与展风相处的点滴。
还没等她接过滴着血的糖葫芦,几个侍卫突然一把将她扯离。
师父!楚然挣扎着,手无力地朝依旧保持递糖葫芦姿势的展风伸去。
一侍卫忽然道:放箭。
住手——!撕心裂肺的哀嚎丝毫不能阻止这第二次更无情的箭雨。
血色的身影仿佛跟着余晖缓缓消失,而所有的疼痛都像是汇聚在了楚然的心上,将她所有的理智都尽数刺破。
那个对她如亲妹妹,教她武功的师父,那个不苟言笑却心思细腻的师父,那个总是在暗处保护她的师父……楚然无助地放声大哭,更觉心中最后的支撑都开始崩塌。
箭雨终于停下,她推开侍卫,踉跄地跑了过去。
师父!师父!楚然颤抖的双手竟无法触摸到展风的身体,所及之处皆是冰冷的箭。
她怔怔看着地上那串和血混在一起的糖葫芦,悲痛欲绝地捂着剧痛的头嘶声大喊。
哀恸的哭声让傅容时心绪烦乱不已,他走上前,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请长公主回去。
楚然看向她,滴血般的双眼噙满怨恨。
她紧抓起地上一支箭,用尽所有力气朝傅容时刺去。
======第十章 长安二十载======傅容时目光一凛,轻易地躲开将她掀翻在地。
傅容时,我恨你!楚然嘶哑着嗓子疯了一般怒吼着。
傅容时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吩咐侍卫将她带会天牢。
最后一丝阳光都淹没在漆黑的夜中,阴暗寒冷的天牢弥漫起一股绝望的气息。
楚然不吃不喝,靠在墙边目光空洞地望着墙上的一扇小窗。
沉重的牢门再次打开,萧瑾瑜走了进来。
见从前那般明媚的人狼狈而苍白,他面色一沉:姐姐。
楚然迟钝地抬起头,一言不发。
陌生的眼神刺的萧瑾瑜心一紧,可更厌恶她对自己的冷漠。
他看着浑身是伤的楚然,痴情的眼神却带着丝暴戾:我已经把那些打你的人全都处死了,我不会再让姐姐受到任何伤害。
萧瑾瑜丝毫不在乎楚然满身血污,伸手将她抱起离开天牢。
姐姐,以后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好不好?似是孩童般天真的语气却让人听着胆颤心惊。
楚然想逃离,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只能任由萧瑾瑜将自己带走。
她从没觉得皇宫的夜这么冷这么漫长。
无论萧瑾瑜给了她多少华服首饰,她始终是一袭白衣,发间一条素色缎带。
不知过了几天,妆妃突然来了。
当看见消瘦得不成人形的楚然,她顷刻红了眼。
印象中,她是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俊秀将军,如今竟成了笼中鸟。
长公主。
妆妃轻唤了一声。
楚然黯淡的眸色闪了闪,没有说话。
傅容时谋反,摄政王也反了,皇上自食恶果,自顾不暇,我是来带您走的。
闻言,楚然心一震:你说什么?妆妃不忍的说:其实当初天灯坠毁、大祭司占卜一事都出自皇上之手,傅容时背后站着世家势力,也早就蠢蠢欲动,而摄政王……当初大臣集体上书就是他指示的!他为你说话,是以退为进啊。
短短几句话就像在楚然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毫不自知。
楚然眼眶一热,悲戚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呢?你想要什么?妆妃没说话,只是说:过两日,我就来接您。
可过了两日,楚然没有等到妆妃,宫内忽然响起凄厉的惨叫。
摄政王的近卫冲进楚然宫中:云奚奉王爷之命,护送长公主出宫。
楚然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刀,声音沙哑的有些苍老:他终究反了吗?云奚面无表情:不反就得死。
楚然听出他语气中隐隐憎恶,不由又问:你恨我?若没有长公主,王爷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云奚看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楚然僵在原地,心的某处似是因着这番话慢慢塌陷。
是啊,是她的错。
若她不手握兵权,若她早早死在战场上,是否一切都会回到最初……半晌,楚然扯了扯唇角:你这般恨我,必不是真心来护送我的吧。
云奚冷眸一变,忽然跪下将剑双手奉上:此事因长公主而起,还请长公主莫再霍乱天下。
太和殿前。
三军剑拔弩张,不久前才同仇敌忾的三人此刻兵戎相见。
萧瑾瑜像是个看客,目光阴桀:不愧是朕的臣子,谋反都做的滴水不漏。
傅容时弯起嘴角,眉梢眼角都带着十足的野心:能争为何不争?闻言,萧墨执神情渐冷:贤者安天下,你不贤,便休怪人反。
说话间,他不由担心起楚然。
不知云奚有没有将她安全地带出。
突然,浑身是血的云奚捂着手臂踉跄地冲了过来:王爷,长公主抢了剑和马,朝城楼去了!听见云奚这番话,原本对峙的三人心中皆是一顿。
傅容时、萧瑾瑜和萧墨执互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敛去锋芒朝城楼赶去。
残阳中,一抹白色的身影迎风伫立在城墙上。
摇摇欲坠的身影刺的匆忙赶来的三人心一震。
然然,快下来!萧墨执急切地唤了声。
楚然望着已经满目疮痍的长安城,慢慢收回了目光。
一路上,血和嘶喊像是一根根刺穿心的箭。
楚家苦苦守卫的江山变得如此混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毕竟这一切,皆因她而起。
楚然!傅容时的声音让楚然回过神,她哑声道: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悲凉至极的语气让傅容时眸色一紧。
晚霞映着楚然的脸,平静却又绝望。
萧瑾瑜攥紧缰绳,目光紧紧盯着她:姐姐,跟朕回去吧。
回去?她也想,可惜……回不去了。
楚然淡淡道。
她满腔愤懑没有归处,本该恸哭却没了眼泪。
所有的所有,都变成绞在心口的无力。
她看向傅容时,望着那双冷漠到从未有过自己影子的眼睛:我全心全意爱着的夫君心有所属,为了别人不惜厌弃陷害我。
楚然顿了顿,复看向萧瑾瑜:我小心护着长大的弟弟,为了江山与我反目成仇。
她仰头双肩一松,目光落在萧墨执身上:我曾交付生死的知己,为了权势地位……也要置我于死地。
最后,楚然看向手中长剑,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而视我为叛国的师父,反为了我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她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讲着一个个故事。
瑟瑟寒风却将这字字泣血吹去了长安的每个角落。
傅容时全无平日的桀骜,紧握的双手青筋凸起。
他不该在乎楚然的生死,可眼前的一幕却像是一只大手死死扼住了呼吸。
萧瑾瑜命人上城楼,可得知门已被锁死后,心霎时沉进了深渊。
萧墨执正想开口劝,却见楚然拔出了剑,他忽的明了,心弦剧震。
然然,不要——!楚然眺望曾繁荣昌盛的长安城,心里满是悔恨。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连累了展风,更恨自己丢了楚家的脸。
楚然将长剑横在颈上,沉叹一声:长安二十余载,只剩下这条命,便也给你们吧……话落,剑刃恨命划过脖颈,刺眼的鲜血顷刻溅在飘扬的旗幡上。
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