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楚然命令几个小兵护送杜云兰进城。
城内已经没有百姓了，她便让女军医去陪着，万一杜云兰要生了，也好有个照应。
有了城防图就占据了主动，楚然立刻将先锋和副将都叫了过来，商讨着战术。
目前敌军除了死守别无他法，在仔细看过城防图后，楚然命人玉明关的水源。
而后又命副将带十五万大军从侧方绕去关后阻拦敌方援军，待他们水尽粮绝后再突破各个关门将其拿下。
五日后，女军医忽然抱了个孩子回来。
正在看沙盘的楚然看见她怀中显然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心不由一沉：杜云兰呢？女军医皱眉，叹声道：生孩子时大出血，孩子生下后就……楚然踉跄了一步，几番呼吸才平复了心。
她缓缓走过去，微红的眼睛看着那熟睡中的孩子。
孩子眉眼很像傅容时，鼻子嘴巴像杜云兰。
男孩？楚然哑声问。
女军医点点头。
楚然喉间发紧，又问：杜云兰呢？葬在城外的山下。
女军医看着孩子，眼里满是同情。
还未出世就没了爹，刚出世又失去了娘，在这儿混乱之地，怎么照顾的了这么小的孩子。
思量再三，楚然只能先让女军医帮忙照顾，用米汤喂养这孩子。
中秋。
边关奏折传回长安。
这一次楚然没来得及写信，只是将几片落叶架在奏折里。
萧瑾瑜看着手里泛黄的树叶，竟不由自主地笑了。
好像无论楚然送什么东西回来自己都觉得好。
一别将近三个月，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这时，宫女端来了茶。
萧瑾瑜将树叶小心地放下，而后端起了茶。
可是茶杯突然裂开掉落在地，宫女一惊，吓得跪下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萧瑾瑜看着地上的碎片，落在宫女身上的视线渐渐阴翳。
可那份下意识的狠厉却在想起楚然信中的话后突然消失。
他吐出一口气，皱眉道：收拾好就下去。
闻言，宫女霎时愣住了。
要是以往，她早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今日的萧瑾瑜怎么这么好性、宫女也不敢耽搁，将碎片拾起后便退了下去。
萧瑾瑜心底有些莫名烦躁，正当他打算回御檀宫时，外头忽然传来几声闷雷。
不一会儿，晴朗的天便乌云密布，大雨如瀑。
萧瑾瑜看着雨幕，心底竟开始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李公公走了进来，恭敬道：皇上？礼部尚书求见。
传。
萧瑾瑜掩去那些情绪，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边关。
敌军被困城内已经将近一个月，楚然觉得是时候了。
将士们，随我夺回玉明关！沉寂了多日的战火再次燃起，士兵撞破城门后，楚然率军直冲入关。
厮杀中，鲜血跟随者惨叫横飞。
眼看着就要拿下玉明关，匈奴援兵忽然赶到，局势再一次紧张起来。
火箭如雨点射了过来，楚然咬牙抵挡，一次次斩断射来的箭。
她暗骂一声，看来匈奴是铁了心要拿下周国。
先锋！楚然大呵一声。
先锋一边抵挡着剑一边回应：将军！护送孩子离开！闻言，先锋一愣：可……这是军令！快！楚然目光紧紧盯着敌军大将军的人头。
她不能输，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先锋掉转马头急匆匆往营地奔去，却仍旧不放心地回头望着那快要被敌军淹没的楚然。
楚然刚斩杀一个敌兵，一支箭狠狠射入她的肩膀。
她闷哼了一声，紧咬牙关再次挥起长剑。
楚家的忠义，萧瑾瑜的江山，周国的平安，她一个都不能负，一个都不能！风扬起楚然披散的长发，她勒紧缰绳，朝敌将飞驰而去。
几支箭从她脸颊和手臂划过，两将交战，如同在做最后的搏斗。
楚然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踉跄着后退数步单膝跪地，以剑勉强支撑。
敌将轻蔑一笑：看你这么漂亮，投降了我可以让你做我小妾。
闻言，楚然眼底一凛，在敌将放松警惕靠近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下他的头颅。
她看着面前的残躯缓缓倒下，力竭到再一次跪倒。
将军！======第四十二章 红了眼======敌将已死，周兵士气大增，各个杀红了眼。
楚然强撑起身，似是全靠本能地挥着剑。
终于，剩余的敌兵丢盔弃甲尽数逃窜。
周兵高举着手中武器欢呼着，却都湿了眼眶。
副将看向楚然如山屹立不倒的背影，喜极而泣：将军，我们胜利了！楚然浑浊的眸光一亮。
胜利了，太好了……副将见楚然不说话，赶忙走上前，却见她胸口插着四支箭，肚子上伤口不停地淌血。
将军！楚然抬起沉重的眼皮，字字泣血：副，副将……传我命令……楚家，楚家军至死……不离边关，凡，凡我所受……赏赐的，都给……都给那个……孩子……原本阴沉的天渐渐亮起，阳光照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也印着她那张面无血色的脸。
楚然胸膛颤抖着，只觉呼吸都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天，眼角落下一滴带着血的泪水。
爹，娘，哥哥，师父，我夺回玉明关了，我没给楚家丢人。
下一瞬，许多画面都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每一幕都那么清晰。
傅容时，萧瑾瑜，萧墨执，还有妆妃。
原来她这短短的一生有这么记忆，她爱的，爱她的，都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
而此刻，她除了疼痛便只有如释重负。
楚然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收紧，眼神渐渐涣散。
瑾瑜，对不起，我没办法做你的皇后了……下辈子我已经答应了意柳，要做男人保护她一生一世。
等下下辈子，我再找你，但我不想再做姐姐了。
瑾瑜，原谅我食言……哐——！沾血的剑掉落在地，副将怔怔看着眼前失去气息的人，两腿一软：将军？风不断吹着楚然如墨般的长发和鲜红的战袍，她站的笔直，犹如一尊石像。
将军——！将士们看着她，缓缓跪下，目送着周朝楚家最后一位将军英魂离开。
长安，皇宫。
正在批改奏折的萧瑾瑜心骤然缩紧，手中的笔也掉在了桌上。
他捂着胸口，几乎在瞬间就变白了的脸满是痛苦。
皇上？李公公忙朝外头喊，快传太医啊！萧瑾瑜颤抖着喘着气，只觉心脏好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半。
咳咳咳……突然，一股咸腥涌上喉咙，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萧瑾瑜一病数日，直到听见楚然得胜的消息才好转些。
只是禀报的侍卫面露惧色，吞吞吐吐道：皇上，只是楚将军她……闻言，萧瑾瑜神色微变：她怎么了？侍卫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楚将军战死了。
轰——！短短几字犹如惊雷在萧瑾瑜耳畔震响。
他几步上前抓起侍卫的衣襟，眼眶猩红：你再说一遍！侍卫战战兢兢：楚将军连斩数敌，伤势过重，夺回玉明关后就，就……萧瑾瑜瞳孔一紧，重重地挥开侍卫，踉跄后退。
不会，不会的，她说要回来的，她答应过朕，要回来做朕的皇后的！他疯了一般推到桌上的奏折茶水：不可能！不可能——！然而，仍萧瑾瑜再怎么不相信，当楚然的棺椁被送回长安时，所有的侥幸和期盼都烟消云散。
十里长街，白幡飘扬。
百姓哭作一团。
萧瑾瑜望着那口黑棺，一步步走上前，颤抖的手轻轻抚着棺沿。
姐姐，我，我来接你了……他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如一潭死水。
初秋的风扫着渐黄的树叶，萧瑾瑜只觉耳畔有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在唱着首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庆隆五年九月二十六，骠骑将军楚然拼死夺回玉明关，终力竭尔亡，时年仅二十六。
十月初九，皇帝册封楚然为皇后，谥号昭德。
多年后，人们再谈起当年那位战死沙场的女将军时，总会引起一番争议。
她是骠骑大将军，她是长公主，她是皇后。
她叫楚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