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夫妻俩,黄氏哈哈大笑,道:江公子,好好看看你这位夫人的真面目罢!剑光迎面,吕黛回过神来,明白了黄氏的意图,又急又气。
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挥舞着飞星传恨,左冲右撞,前遮后抵,与黄氏打斗起来。
竹叶翻飞,星光如雾,她身形腾挪闪转,衣裙飘飘,彩蝶一般忽上忽下,倒像是一场优美的舞蹈。
纤纤弱质的妻子突然变得身手不凡,任谁都会觉得是在做梦。
难道她真的是妖?那真正的阿鸾在哪里?莫非被她杀了?还是阿鸾本就是妖?疑惑如雨后春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江屏头脑里一片混乱,真想冲上前拉住她,问个清楚明白。
斗了七八个回合,黄氏手中的玉虬盾被星光打出一道裂缝,不敢念战,虚晃一剑,抽身化风而去。
吕黛没有追,她苦心经营的娇娇小姐角色已经被黄氏毁得一干二净,看了看江屏,神情忐忑,低头缓缓走过去。
江屏道:你不是阿鸾?吕黛点点头,收了易容术,显出那张与吕明湖相似的脸。
江屏吃惊道:你……你是吕明湖的妹妹吕黛?吕黛绞着手指,垂眸看着足尖,道:我是叫吕黛,但不是他的亲妹妹,我只是他养的喜鹊精。
那日在曾家,我对你一见钟情,可是后来你说你不喜欢妖怪,我便不敢告诉你。
我见你思慕鲁小姐,索性变成她的样子与你私奔,如此一来,也算是两全其美。
江屏一直以为,当日玉蕤楼下惊鸿一瞥,自己和鲁小姐彼此倾心,何其难得,更难得的是她不顾门第悬殊,礼义廉耻,愿意和自己私奔。
世上绝没有比自己更幸运的男人,如今迷雾散去,江屏才知道自己不是幸运,是愚蠢,竟然相信这种话本子里的好事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如遭当头棒喝,一时天旋地转,脸色发白,苦笑道:两全其美?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他的妻子,他却好像才认识她。
他落入她的圈套,还欢欢喜喜,感恩戴德,对她满怀愧疚,简直傻透了。
她看他这样,一定很得意罢。
江屏脸色由白转红,眸子益发黑沉,直直地看着她,眸中露出被愚弄,醒悟后的愤怒,沮丧和自嘲,双拳紧握,点着头,咬牙道:姑娘真是好手段,好算计。
吕黛见他动怒了,忙挽住他的手臂,道:我虽然骗了你,但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绝无一丝虚假!江屏拂袖甩开她的手,冷笑道:你我成亲五个多月,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就连那日我提起吕明湖,你也不曾对我吐露半句实话,这叫什么心意?若不是今日被人揭破,你打算瞒我到几时?我看这场婚姻在姑娘眼里,不过是儿戏!一开始,吕黛是觉得好玩,当作游戏,闻言不免有些心虚,目光一闪,低了头道:我没有。
我瞒着你,还不是怕你知道了嫌弃我。
江屏却看出来她心虚,怒火更盛,转身走到门外,骑上马,飞驰而去。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受吕黛,可她是妖怪啊,人妖殊途,终究是不合适的。
不接受,同床共枕这么久,一刀两断未免太绝情了。
原本和和美美的日子突然变得一团糟,江屏心里乱极了。
小喜鹊跟着他在郊外瞎转了一个多时辰,回到评事街的宅子,已是掌灯时分。
恐下人惊慌,吕黛还是变成鲁小姐的模样。
江屏看见她,才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又翻腾起来。
一人一妖对坐着吃晚饭,吕黛见桌上有一盘他爱吃的清蒸鲫鱼,殷勤地夹了块鱼肚肉,放在他碗里,道:郎君,多吃点。
江屏木着脸,胡乱吃了两口,便去书房了。
吕黛撇撇嘴,也没了胃口,回房发了会儿呆,打开装首饰的箱子,把玩里面的金银珠宝,这是她最爱做的事。
等到二更天气,还不见江屏回房,花眠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少奶奶,您和少爷拌嘴了?吕黛撅着嘴,不说话,忽看见那把四百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假金錾花如意,心中触动,想他以为我是鲁小姐,怕我不高兴,明知这如意是假的,还骗我说是真的,如今知道我是妖怪,便冷言冷语,避之不及,好无情的男人。
拿起假如意,吕黛叹了口气,道:他在杭州有个老情人,是有夫之妇,他娶我原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位夫人。
前不久,那位夫人死了丈夫,成了寡妇,随家人来到金陵。
他今日遇见她,旧情复燃,便嫌弃我是假的了。
虽然说的都是瞎话,心里却酸涩非常,不禁哽咽,眼中堕下泪来。
花眠一直羡慕她生得美丽,丈夫英俊多金,又对她百般疼爱,不想她只是个替身。
毕竟谁都不喜欢当替身,羡慕立时变成同情,花眠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唯有叹气。
吕黛哭了许久,见书房灯熄了,江屏睡下了,自己独守空闺,益发难受。
江屏哪里睡得着,天一亮,便去了映月斋,晚上也不回来。
他不想被吕黛干扰,他需要冷静地思考该如何面对她。
他同时希望把这场婚姻当儿戏的骗人精,也能冷静地想一想,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小喜鹊毕竟不是人,做事喜欢思前想后,她一向是随心所欲,见江屏躲着自己,便觉得好没意思。
这日午后,她收拾了几件心爱的衣裳和首饰,又带了些零嘴,不声不响地回庐山了。
吕明湖练完剑,回去的路上看见子元真人,停住飞剑,行了一礼。
子元真人棋瘾上来,正要找人对局,见了他,笑道:明湖,咱们师徒很久没下棋了,去你那里过过招罢。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飞霜院,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玉树下,双腿屈起,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
子元真人诧异道:吕黛,你怎么了?吕黛抬起头,泪濛濛地看着他们,用袖子擦了擦脸,站起身行礼,道:没什么。
子元真人道:哭成这样,还说没什么,是不是又有谁欺负你了?语气中满是慈爱之意,吕黛委屈上涌,忍不住扑入子元真人怀中,道:掌教,我在俗世认识一名书生,给他洗衣做饭,任劳任怨,这才两个月,他便背着我另结新欢,被我发现,说了几句,便翻脸赶我走,我命好苦啊!吕明湖知道她是被狐妖拆台,戏演不下去才回来的,见她编出这么一个悲情的故事,博取师父的怜爱,也不好说什么。
子元真人叹息道:傻丫头,这读书人往往自命不凡,是最靠不住的。
有句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
何况人妖殊途,你和他本就不是一路,早点了断也好。
吕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端的可怜。
子元真人转过脸,道:明湖,你见她误入歧途,怎么不拦着她呢?吕明湖淡淡道:她被那书生的皮相迷昏了头,我拦也拦不住。
子元真人又一声叹息,道:既如此,你多开导开导她,咱们改日再下棋罢。
摸了摸吕黛的头,又安慰她几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