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宠向来是围着主人转的,吕黛也不例外,她还不怎么会飞时,就喜欢粘着吕明湖,毛茸茸的一团缩在他衣襟里,袖子里,露出小小的脑袋,看他看的书,听他诵的经。
吕明湖早已习惯了做她生活的轴心,虽然她私自嫁人,那也是因为和他赌气。
可是现在,她守在他身边,却在关注另一个人,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短短数月,这个叫江屏的凡人,已然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么?吕黛忽一抬眸,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像开小差的弟子被师父发现,立马抹去了水面上的光影,讪笑道:明湖,此番你悟了几成?吕明湖转眸看向窗外,淡淡道:流波剑法高深玄妙,不是一朝一夕能有所领悟的。
你若是舍不下江屏,便去找他罢。
本来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但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便有些思念被人拥抱的滋味了。
眼看江屏就要回金陵,她再不回去,这场骗局便要见底了。
小喜鹊心里着急,但知道吕明湖并不支持她和江屏的婚事,她不愿惹他不快,又想回金陵,左右为难之际,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喜笑颜开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回金陵了!吕明湖说这话,其实不是放她去找江屏的意思,而是要她表态,不会再惦记江屏,老老实实地留在他身边。
人心天生复杂,小喜鹊毕竟道行浅,不能领会,只当是字面上的意思,倒让吕明湖不好再说什么,斜眼瞟着她,心道真是只呆鸟,出门练剑去了。
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吕明湖虽还未成仙,却早已辟谷。
他通常是不吃饭的,中午吕黛想吃面,便去了素月斋。
她好几个月没来,大堂里吃饭的道士们都放松了警惕,拿出刚到手的法宝,交流得热火朝天,一见她来了,不约而同地收声藏宝,脸色变得奇怪。
有几个小道士异常热情地同她打招呼:黛姐姐,十二师叔近来可好?吕黛受宠若惊,这些小道士看不起妖,平日对她爱理不理,今日怎么叫起姐姐了?她疑惑地看了他们两眼,点头道:他很好。
饭菜都是现成的,摆在大堂前面的长桌上,只有面条要现做。
煮面条的道士姓朱,在长乐宫做了几十年的厨子,大家都叫他老朱,吕黛却叫他朱伯。
朱伯,请给我一碗面。
老朱好像第一次见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目中露出怜悯之色,叹了口气,给她碗里多加了几块素火腿。
这素火腿红白相间,香甜细腻,口感犹在真火腿之上,做法乃是老朱的不传之秘。
平日就算掌教的亲传弟子来吃面,想多要几块,他都舍不得给。
吕黛道谢接过面,忍不住问道:朱伯,怎么今日你们看见我,都怪怪的?老朱笑得慈祥,道:没什么,今后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
吕黛莫名其妙地吃完面,走在回去的路上,一道袅娜的丁香色身影迎面而来,是蚕娘。
她臂上挎着竹篮,头上裹着巾帕,皮肤白皙,貌若三十许人,颇有几分风韵,笑吟吟道:妹妹,许久不见,去我那里小酌两杯罢。
蚕娘是个酒鬼,住处总有好酒,小喜鹊欣然前往。
桑树林里的几间精舍便是蚕娘的住处,院子里晾满了五颜六色的丝绸,风吹起来,很是好看。
两个穿淡黄色罗衫的小女孩是蚕娘的徒弟,正拿着熨斗,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仔仔细细地熨料子呢。
石桌上有一大壶酒,两只酒樽,蚕娘坐下吃了杯酒,眼里带着几分好奇,含笑道:妹妹,你当真是掌教的私生女?吕黛恍然大悟,这便是大家今日态度异样的原因了。
她急忙摇头,替子元真人澄清道:掌教向来不近女色,怎么会有私生女?这是前几日,我被薛随珠的手下抓住,瞎说的,你别当真。
蚕娘道:你若不是掌教的私生女,吕明湖怎么肯冒险去行乐城救你?你们在行乐城闹出好大的动静,如今道门和妖界都知道你是掌教的私生女了。
吕黛道:明湖救我,只因为我是他的灵宠,与掌教并无关系。
蚕娘但笑不语,满眼不信。
吕黛心想完了,这下子元真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幸好他是个年纪不小,脸皮不薄的男人,多一两件风流韵事也无伤大雅,若是个女人,不管年纪小不小,脸皮薄不薄,摊上这样的谣言,都不堪设想。
她扶额叹了口气,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吃到薄暮时分,宿鸟归林,她也起身告辞,醉醺醺地走错了路。
四周花树环绕,薜荔丛生,也不知是哪里,酒劲上涌,困意难挡,吕黛就倒在一株树下,枕着树根睡着了。
夜色渐浓,花上半钩弦月,花底莺啼恰恰。
一道白光划破浓雾,落地化成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吕黛身边。
月光从树叶间隙漏下来,依稀可见她满面酡红,樱唇微扬,似在做什么美梦,一头一身的落花。
不过是要回到情郎身边,看把她高兴的,吃这么多酒,梦里或许也是他。
吕明湖蹲下身,没好气地叫了她几声,见她毫无反应,忽生出点坏心思。
其实也不是忽然生出来的,他早就想教训这好色的小呆鸟了。
吕明湖握住她柔白纤细的一只手,举起拂尘柄,啪的一声打在她掌心,立时显出一道红痕。
吕黛梦中吃痛,轻轻地呻吟着,却醒不过来,蹙起眉尖,欲缩回手。
吕明湖攥着不放,又打了一下,她眉尖蹙得更紧,撅起嘴,显出可怜巴巴的神色来。
拂尘柄停在半空,再也打不下去,吕明湖叹了口气,收起拂尘,抱着她回到飞霜院,将她变回原形,放进玉树上的喜鹊窝里。
吕黛醒来,对自己被打的事一点印象没有,手心的红痕也消去了。
她打了盆水梳洗,顺便用圆光术一看,江屏已经到金陵了,不由大惊失色,奔进房中,道:明湖,我睡了多久?吕明湖正在榻上闭目打坐,悠然道:十六个时辰。
吕黛不想蚕娘的酒竟那样厉害,懊悔不迭,跺脚道:你怎么不叫醒我?吕明湖道:你睡得死沉,雷都打不醒,我怎么叫的醒?吕黛不再多说,匆匆向他告辞,化风而去。
金陵天气犹热,一场雨后,太阳又火球似地挂在天上,不多时便将地上那点水烘干了。
评事街的江宅门口,闲云领着两个小厮站在檐下,脸上一道道的汗,擦也擦不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等待和酷热一样是煎熬,看见轿子来了,三人总算摆脱了一种煎熬,打起精神迎上前。
江屏也满头是汗,下轿便问:少奶奶可好?闲云笑道:少奶奶好着呢,倒是少爷瘦了不少,定是想少奶奶想的。
江屏笑着啐他道:没正经的小厮,几日不见,就皮痒了。
看着众人把东西搬进来,江屏便迫不及待地往后院去寻佛鸾。
吕黛还没有回来,草人变的鲁小姐手持团扇,立在廊下,见他来了,娇滴滴地叫了声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