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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人间七夕

2025-04-01 07:50:43

映月斋开张后,生意不好也不坏,每日都有人上门,大多只看不买。

一个月过去,卖出两幅字画,一座屏风,一座香炉,也有两三百两银子的进项。

这日江屏不在家,吕黛吃过午饭,闲着无聊,换了男装来铺子里寻他玩耍。

这会儿没有客人,闲云端着一碗刚买来的酸梅汤坐在柜台后喝着,见她来了,忙放下碗,擦了擦嘴,站起身道:少奶奶,您来了!吕黛四下张望,道:他人呢?闲云道:您说少爷?他出去看货了,大约要一个时辰后回来。

吕黛向江屏坐的交椅上坐了,道:那我在这里等他。

闲云沏了杯茶给她,她啜了两口,打开旁边的抽屉。

彼时金陵有很多广州来的蕃商,这些蕃商喜欢收集中原的古董,江屏为了交易方便,在抽屉里放了不少外国钱币。

有金的,有银的,有方的,有圆的,大小不一,花纹各异,都是亮闪闪的。

小喜鹊很喜欢,抓了一把放在桌上,一枚叠一枚,摞得高高的,似乎随时会倒塌。

看得闲云把心悬着,她猝然伸出纤纤玉指一戳,哗啦啦钱币撒了一桌。

她娇美的脸上露出笑容,很开心的样子。

闲云看着她一遍遍重复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不觉好笑,心想这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他忽觉腹痛,咕噜咕噜闹得厉害,实在忍不住,苦着脸道:少奶奶,劳驾您在这里看着些,我去趟茅厕。

吕黛挥了挥手,他便小跑着去了。

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腋下夹着个蓝布包裹,在外面徘徊了几圈,这时走进来打量着吕黛,叫了声掌柜的。

吕黛将目光从钱币上移开,看了看他,道:阁下要买古董?这人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脚上一双草鞋,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闲钱买古董的样子。

他自嘲一笑,道:掌柜的说笑了,俺一个庄稼汉,饭还吃不饱呢,哪有钱买古董?俺是想问问,你这里收古董不收?吕黛点点头,好奇道:你有什么古董?拿出来我看看。

铺子里明明没有其他人,这汉子还怕被人抢似的,左右环顾一番,才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

原来是一柄黄澄澄的金錾花如意,有六寸多长,且不论做工怎样,年代是否久远,光是上面嵌着的两颗龙眼大小,光芒夺目的珍珠便让小喜鹊满心欢喜。

汉子观其神色,心里有了底气,道:掌柜的,实不相瞒,这东西是俺从地里挖出来的,多半是哪个大官的陪葬。

本来还有一个金瓶,被俺兄弟拿走了,听说卖了五百多两。

俺只要四百五十两,不算多罢。

卖了五百多两的金瓶纯属虚构,不过是为了给这柄金如意抬价。

汉子说着这话,还是难免有些心虚。

他生怕这金如意不值这么多钱,被行家看出来,特意找了这家刚开张不久的古董铺,且又看掌柜的年轻面嫩,定是个好糊弄的。

吕黛虽然会算账,对俗世的银钱价值其实无甚概念,四百两,四千两,在她看来只是数字的不同罢了。

当下也没多想,称了四百五十两银子给他。

汉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两眼放光,心花怒放,用布包了几层,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她反悔,出了门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少顷,闲云如释重负地回来,见她手里多了一柄金如意,正要问是哪儿来的,江屏在门首下马,他便迎上前。

江屏走到铺子里,看见吕黛,笑道:你怎么来了?这金如意是哪儿来的?吕黛道:我来看看你,谁想你不在,便在这里等你,还帮你做了一笔买卖。

江屏接过金如意,仔细看了看,不动声色道:多少钱成交的?卖主是什么人?吕黛道:是个庄稼汉,说是地里挖出来的,要四百五十两,我想着也不贵,便给他了。

怎么样,是不是好东西?你看这珍珠,多亮啊!江屏暗自苦笑,这也太亮了,行家一看便知道是涂了东西的,如意本身做工粗糙,毫无古韵,只怕金子的颜色也是涂上去的。

这种把戏许多年前便被人揭穿了,现在只有一些人家为了充门面,会用这样的假珠宝做陪葬。

那庄稼汉多半也不知情,才敢出这么高的价,真是一个敢卖,一个敢买。

吕黛见他不作声,闲云一脸吃了黄连的表情,不安道:怎么了?这如意不值四百五十两么?江屏笑道:谁说不值?看这花纹,最晚也是唐初的东西,卖给那些达官贵人,八百两都是少的。

说着看了闲云一眼。

闲云忙跟着道:可不是,毕竟是少奶奶好福气,我在这儿坐了半日一文钱没赚到,您才一会儿功夫便做成一笔大买卖,比财神爷还灵呢!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哄得吕黛笑逐颜开,看那如意益发顺眼。

江屏不忍责备媳妇,对闲云可就没那么宽容了,私下责怪他不该让佛鸾一个人待在铺子里。

闲云自知理亏,又忍不住道:少爷,少奶奶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好东西想必见的不少,怎么连这种小把戏都看不破呢?江屏道:她一向养在深闺,哪里晓得外面的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一时大意,也不奇怪。

闲云挠了挠头,道:可是少奶奶……有时候也太孩子气了,您总该教教她。

江屏道:孩子气不好么?我又不要她独当一面。

闲云笑道:小的算是看明白了,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少奶奶怎样都好。

过了几日便是七月初七,午后吕黛拿着那柄金如意,坐在芭蕉树下的藤椅上捶腿。

花眠和竹青端了两碗水,在日光下投针作卜。

吕黛不小心,手一滑,如意咣当掉在地上,磕jojo坏了一角。

金漆脱落,露出里面的铜胎,她才知道上当了,怔了半晌,回房收起如意。

傍晚,江屏回来,递给她一只锦匣,道:这是白老板店里新出的蜡烛,抢手得很,我想你肯定喜欢,特意让他留了一份。

吕黛打开锦匣,原来是一座蜡做的鹊桥,上面立着一对俊男靓女,执手相看泪眼,俨然就是牛郎织女了。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被天帝无情拆散,每年只有七夕这日能在鹊桥上相会。

多么凄美缠绵的故事,吕黛却不喜欢,因为这个故事里,喜鹊只是成全他们的配角。

千百年来,为何没有人写一写喜鹊的故事?难道喜鹊就没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吃过饭,丫鬟备下兰汤,吕黛脱了外面衣裳,举火要点那鹊桥相会的蜡烛。

江屏倒有些舍不得,道:这蜡烛做得好生别致,留着看几日罢。

吕黛眼角斜飞,将他一瞥,道:蜡烛本就是用来烧的,烧起来才好看!说着点着了牛郎织女头上的烛芯。

江屏见她穿着银红兜肚,松花色纱裤,腰间系着一条月白五彩穗子汗巾,露出一双白生生,新藕似的胳膊,戴着四个银镯子,烛光下乌云斜坠,美目流盼,比艳妆时还动人,哪还有心思管什么牛郎织女,烧就烧罢,他自个儿也要烧起来了。

翻滚的兰汤里鸳鸯交颈,鸾凤并头,湿热的风将烛火拉得细长,两道起起伏伏的人影映在墙面上,分不清彼此的轮廓。

云雨过后,桥上的眷侣化作累累烛泪,挂在鹊桥上,倒像是雪柳雾凇。

眼看就要烧到鹊桥,满脸潮红的吕黛站起身子,跨出澡盆,一口气吹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