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鳖精的内丹,搁在海市可以换一座宫殿,外加十几个美貌的炉鼎。
没有人会拿这样贵重的东西去喂灵宠,除了吕明湖。
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他总是不屑一顾,别人不屑一顾的东西,他反而视若珍宝。
天赋异禀的他,就是这么一个怪人。
回到飞霜院,吕黛吃了千年鳖精的内丹,懒洋洋地立在窗台上晒太阳。
吕明湖坐在榻上看一卷经书,她扑棱棱飞到他宽阔的肩上,跟着看了一会儿,因见书上有缘法一词,便问道:明湖,何为缘法?吕明湖沉吟片刻,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假使你来到一片果园,吃了一枚果子,这枚果子与你便是缘法。
吕黛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么庐山鸟雀众多,明湖偏偏收养了我,我与你也算缘法么?吕明湖惊讶于她悟性之高,目中流露出一点赞许之色,颔首道:当然算。
吕黛知道佛门还有因果一说,今世的缘法或许是前世的果,亦或许是来世的因。
不知她和吕明湖前世种下了什么因,才得来今世的果。
会不会前世他是一只鸟,被她好心收养,是以今世来报恩?若果真如此,他一定是白鹤,风度翩翩,羽衣皎皎。
吕黛望着他俊美无铸的侧脸胡思乱想,忽觉心口发热,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四肢像雨中的春笋,直直地伸长,羽毛褪去,露出白生生的肌肤。
眼前的吕明湖一下变小了许多,不,应该是她变大了许多。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满眼好奇地摸摸胸前的隆起,捏捏大腿上的软肉,抓了抓逶迤曳地的长发,抬起头道:明湖,我好看么?她双眸粲粲,天上也找不到这般亮的星子,肤若凝脂,昆山也寻不着如此细腻的白玉。
吕明湖端详着这张清丽脱俗又十分亲切的脸庞,不禁笑了。
他为人淡泊,喜怒哀乐都很少,吕黛从未见他这样笑,好似阆苑仙卉初绽,疏疏淡淡,雪里温柔,水边明秀。
回过神来,她对自己的容貌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样,令他破天荒地笑呢?难道自己长得很滑稽?正要下榻去照镜子,吕明湖拉住她,脱下外袍盖住她的身子,道:你先别动,我找几件衣裳给你穿。
他屋里自然没有女装,只好从箱底翻出几件小些的男装,给她穿上。
她很纤瘦,个子不高,只到他的胸口,应该也不会再长了,袖口裤脚卷了几圈才不妨碍行动。
双足窄小,粉嘟嘟的,甚是可爱,穿他的鞋好像踩着两只船。
明日带你去蚕娘那里,做几件衣裳。
吕明湖拿起梳子给她束发。
蚕娘是庐山上一只五百多岁的蚕精,吐丝织布,剪裁缝纫,无所不能,长乐宫众人的衣裳鞋袜都出自她之手。
吕黛捧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原来和他有五分相似,诚然是一张很标致的脸。
她如今在评事街的宅子里凝视着这张脸,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他在做什么?她无法用圆光术窥探他的情况,想回去又舍不下江屏的柔情蜜意。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云雨绸缪,多么快活啊。
辛辛苦苦修炼成人,不就是为了快活么?烈日下的金陵城好似一座蒸笼,水缸里的冰块融化,发出清凉的叮咚声,身后的古铜卧牛炉吐出叆叇的沉水烟。
江屏揭起帘子走进来,叫了声娘子。
吕黛转过头,又是鲁小姐的模样,道:白老板走了么?江屏嗯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见地上有一片灰色的羽毛,只当是她喂鸟时,鸟儿落下的,不以为意。
殊不知吕黛正是因为会掉毛,再小心也避免不了,才想出喂鸟的法子,藏木于林。
娘子,水西门有人家要卖东西,明日一早我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
天这么热,你还是在家歇着罢。
吕黛眨了眨眼,道:正是因为天热,我才要去。
哦?此话怎讲?江屏好奇地看着她。
吕黛一本正经道:天气炎热,郎君难免心浮气躁,做事冲动,万一看走了眼,做了亏本买卖如何是好?我跟着你,多个人商量,自然更稳妥些。
江屏哈哈笑起来,伸手向她脸上捏了一把,道:娘子所言极是。
次日趁着早凉,吕黛扮作男子与他乘车来到水西门外的魏老汉家。
金陵人无鸭不成席,水西门外筑地养鸭的人家最多。
一到八月份,人人食盐水鸭,以为肉内有桂花香。
以至于金陵有首民谣:古书院,琉璃塔,玄色缎子,咸板鸭。
魏老汉家养了十几只鸭子,在河边嘎嘎乱叫。
小喜鹊与它们毕竟沾亲带故,想到再过两个月,它们便要成为香喷喷的盐水鸭,不禁叹息。
江屏道:娘子,你为何叹气?吕黛道:我想这世上人有三六九等,鸟也一样,贵者如凤凰,人人敬仰,贱者如鸡鸭,只能做盘中餐。
江屏愣了愣,道:娘子若是可怜它们,我便买下来放生罢。
吕黛不想自己随口一句话,他便这样在意,也愣了愣,心中有些欢喜,莞尔道:不必了,生死有命,这是它们的命数,并非你我所能改变。
江屏笑道:娘子这话,倒像那些得道高僧的口气。
魏老汉穿着一领旧布衫,六十出头的年纪,领他们进门坐下,捧出一个朱漆匣子。
匣子里是一面紫金古镜,光可鉴人。
镜背有一兽钮,周围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神像环绕,间饰花朵纹,十分精美。
江屏一看便知道是件宝贝,拿起来仔细端详,摩挲一番,像是隋朝的东西。
吕黛伸手道:给我瞧瞧。
江屏递给她,她拿在手里,并未感觉到法器所有的灵力,摸了摸镜背的花纹,也没找到什么关窍,翻过来再一看,呀!镜中哪有什么鲁小姐,只有一只黑脑袋,尖嘴巴的小喜鹊。
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一面照妖镜。
吕黛脸色变了变,将古镜紧紧攥在手中,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
江屏并未留意她的反应,看着魏老汉道:老丈,这古镜有何来历?魏老汉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背,道:公子,你别看我现在这幅模样,我家祖上可是做过大官的。
这紫金古镜原是汉成帝为赵飞燕画眉用的,赵飞燕自杀后,被一名宫女拿走。
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我家的祖先,一代一代传到了我手中。
这古镜最早不过隋朝,绝不是汉代的东西。
他说的话,江屏一个字都不信,面上微笑道:原来是老丈的传家宝,那怎么有股土腥味儿呢?魏老汉脸色突变,口中争辩道:这就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哪有什么土腥味儿?一定是公子你弄错了。
江屏目露了然之色,道:既如此,老丈打算卖多少钱?魏老汉狮子大开口,道:五百两!遇上这样没诚意的卖主,江屏不欲再谈下去,站起身对吕黛道:我们走罢。
吕黛迟疑片刻,将古镜倒扣在桌面上,疾步走了出去。
魏老汉知道价钱开高了,跟在后面道:二位别急着走啊,再吃杯茶,价钱好商量!江屏不理他,坐上马车,一个劲儿地摇扇子。
吕黛道:那古镜,郎君真不想要了么?江屏笑道:那的确是件宝贝,但来历不明,我疑心是古墓里盗出来的。
老家伙分明在敲竹杠,等我弄清楚,再来和他议价。
吕黛当然不能让照妖镜落入他手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