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痛?杜行知问。
又一次在深夜接到林秋意的电话,杜行知直觉没什么好事,按照林秋意给的地址去到那个小区,一眼看到蜷缩着身子蹲在楼底下的小小身影时,杜行知分不清是气愤偏多还是心疼偏多。
林秋意当年逃婚去的国外,他知道,林秋意和沈黎风纠缠不清,他也知道,虽然,林秋意绝口不提两人之间是何种情形,发生了何事,但能察觉到林秋意对沈黎风的害怕与忌惮。
只以为是沈黎风那动辄雷霆的脾气吓坏了人,今夜看来,远不止那般。
这么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也下得去手。
林秋意乖乖坐在沙发上,由着杜行知拿了鸡蛋在她脸上滚着圈儿,摇头说不痛。
半边脸都肿了,哪能不痛,他看着都痛呐。
杜行知拿捏鸡蛋的手更卸了几分力气,温声对林秋意说,那公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说给我,我去拿。
林秋意摇头,那公寓拢共没住上几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她已经带来了。
那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下。
杜行知这公寓寸土寸金,名副其实的高档小区,外来车辆一律禁止入内,外来人员想要进来必须得到户主同意,比起林秋意那个随便是谁都能来来去去的学区公寓,安全得多。
林秋意自然不会拒绝。
她是怕了沈黎风,再也不敢一个人住了。
杜行知摸摸林秋意的脑袋,刚起身,衣角就被人拽住了。
看着紧攥他衣角不放的那几个嫩生生的手指头,杜行知梁上的镜片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这心事重重从不肯与人道,受尽委屈不愿同人说的拧巴性子,也有软下来的时候。
沈黎风也是个厉害的主儿,能将人逼到这种地步。
如此想来,杜行知免不得又是一声轻叹,复坐了回去,顺势将人搂到怀里,拍着后背宽慰,秋意不怕,学长在这儿,天塌下来有学长顶着,不会让他再伤害到你。
我……林秋意蓦地红了眼睛,对不起,学长……沈黎风一走,她就给杜行知打了电话,怕沈黎风折返,胡乱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去楼下等人,随便披了件单薄外套,根本挡不住一身暴虐的痕迹。
顶着杜行知女朋友的身份,又行那样狼狈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不起杜行知。
眼见林秋意的眼睛越来越红,杜行知的心肠又软了几分,有些无奈,又有些自责,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明知沈黎风不是什么好人,还让你一个人回去,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是我的疏忽,秋意信我,再不会有下次了。
说着,一把将林秋意按在胸口,狠狠的抱了抱。
毕竟是朝夕相处两年整,看了两年,护了两年的小姑娘,女人也好,妹妹也好,被人欺负至此,说不心疼是假的。
杜行知想,这姑娘,他要护上一辈子。
林秋意贴在杜行知心口,听着杜行知咚咚的心跳声也在想,如果可以,她愿意和杜行知就这么过一辈子。
两个人待在一处,气氛倒是说不出的融洽。
等到林秋意气息平了,情绪缓和了,杜行知这才伸手拍了拍林秋意的肩膀,声音放得更柔更软,这个样子,明天怕是见不了人,乖,先撒开手,乖乖坐这儿等着,我再去拿个鸡蛋过来敷一敷。
用鸡蛋敷了几回,杜行知犹觉得不放心,又找了消肿的药膏抹了两回。
等到第二天早上,肿消了,脸上有淤青,好在妆容遮挡得住。
收拾妥当,两人一块儿去公司。
途中,杜行知瞥一眼林秋意的脸色,问,没睡好?林秋意一夜没睡着。
沈黎风走的时候,一反常态的,没有冷脸,没有摔门,连狠话都没有一句,她心知,准没好事。
这不是,一大早的,整个锦城除凌娱之外的媒体,全都在拿那堆照片说事儿吗?骂周文宇恬不知耻,不仅抄袭,还是个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一个比一个言辞犀利。
沈黎风牵扯其中,让热度达到最高。
没有人理会真相如何,仿佛全都忘了昨天还在感慨林秋意与周文宇青梅竹马的深厚感情难得,只一个劲儿的把周文宇往脚底下踩。
也是,区区一个声名狼藉的周文宇,怎么能和堂堂沈先生相比较,根本不需要考虑捧谁踩谁,已有定论。
杜行知笑了笑,一个曾经鼎鼎有名的漫画家,一个始终名扬四海的设计师,一个风头正盛的金牌记者,单拎出来尚且能掀风浪,别说把三个人放进一个故事里,哪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既然他们爱猜,爱编,就再给他们添点儿料好了。
凌娱新上任的总裁杜行知在凌娱召开发布会,并和林秋意共同出席会议。
锦城记者蜂拥而至,将故事推上一个高 潮。
偌大的会场里,当着几百个记者的面,对着数不清多少台的摄像机,林秋意态度从容的澄清了三件事。
——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和周先生一直是好朋友,我们的关系很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但从未有过男女感情纠葛,不存在插足之说。
——再者,我说过的,沈先生家资助了我很多年,沈先生也给予了我许多帮助,对此,我心怀感激,半分不敢逾越,希望大家不要抹黑,污了沈先生名声。
——还有一件事……说到第三件事,林秋意顿了顿,看向坐在她旁边的杜行知。
杜行知推了推梁上的金丝眼镜,对着一众人笑得温和,试了试话筒的音,慢条斯理的开口——各位同行大家好,我是凌娱新任总裁杜行知,刚回国没几天,来不及跟大家打声招呼,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见面。
请大家稍安勿躁,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杜行知笑看着林秋意,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凌娱的记者,林秋意林小姐,是我的未婚妻。
温润的声音响彻每个角落,此话一出,会场中一片哗然。
第61章 始于爱情,终于爱情,那就是她想拥有的完满人生林秋意和杜行知对视一眼,眉间眼里全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眼过后,林秋意笑着接过杜行知开始的话题,继续讲述他们的故事——两年前,我去国外留学,就读的是他的母校。
初认得他,是在学校的名人墙上,当时就觉得,斯人若彩虹。
后来,缘分使然,我们相遇,相识,相知,应了那句遇上方知有。
杜先生聪明睿智,细致入微,我初见倾心,再见钟情,怕别人抢了先,我选择了主动出击,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抱得名草归。
林秋意面上的笑容变得柔软,真情流露,不似作假。
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好,都是她幻想过的爱情,她奢求过的,他们有一个美丽的开端,有一个美丽的结尾,不必谁先喜欢谁,谁先追求谁,只要双向奔赴,始于爱情,终于爱情,那就是她想要拥有的美满人生。
这段幸福的独白,她说给众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没有感动别人,倒是感动了自己。
林秋意对着镜头粲然的笑,假装这就是她修得的正果。
得之,我幸。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杜行知牵起了林秋意的手,目光定格在林秋意脸上,他说,只要她迈出第一步,余下的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响指一打,背后的大屏幕上轮番播放起两人的照片。
花团锦簇的唐人公园里,杜行知翘起二郎腿坐在长椅上,手中捏着一份日报,状作认真,余光看向的却是一步之外的林秋意,林秋意心无旁骛,手执画笔,一笔一笔的往画板上画,画板上,赫然印着杜行知的模样。
阵雨瓢泼时,杜行知擎伞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左手拎着新买的画板画笔,右手臂弯搭着米色的风衣,风衣的主人丛教室出来,顶着一本厚厚的词典,笑哈哈的朝着雨帘下的人扑去。
他们一起看过日出,一起看过日落,像每一对情侣那样,并肩走过长长的林荫小道,穿过这条街那条巷,推着购物车去选取他们晚饭需要的原料。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肃穆的教堂外,杜行知单膝下跪,执起林秋意的一只手,头微扬,唇边宠溺乍现,林秋意手捧鲜花站着,惊讶睁目,眸光澄澈如水。
白色的西装礼服,白色的迤地长裙,同一片天空,同一片海,满座宾客,满目鲜花,像极了婚礼现场。
照片上写着时间地点,去年五月二十日,杜行知求婚林秋意。
喧嚣的人群骤然没了声音。
形影不离,笑逐颜开,你眼里是我,我眼中是你,不管怎么看,都是爱情。
那么,那些关于林秋意和周文宇的猜测,关于林秋意和沈黎风的猜测,不需要赘言,已经不攻自破,成了幻影。
有人犹不死心,可是,有人亲眼看见的,林小姐曾每天带着玫瑰去见沈先生,这,林小姐作何解释?杜行知轻笑,沈先生身处高位已久,在场的各位都是知道的,ONLY的总裁不好请,秋意虽然认得沈先生,也没那么大的面子,想要采访沈先生,肯定要想法子讨沈先生开心。
可是……玫瑰花……代表的是爱情……送什么花不可以,非要送玫瑰?林秋意解释,沈先生钟爱玫瑰,我投其所好,仅此而已。
那人犹犹豫豫的还想再说什么,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措辞,杜行知见状,直接牵起林秋意的手起身,站在无数镜头面前说,事关我未婚妻的名声,所以特别召开发布会说明,我的未婚妻是个低调的人,不喜欢有人过多关注她生活,我希望那些胡编乱造的关于我未婚妻与沈先生、周先生的是非,到此为止。
所谓不知者不罪,这一次,我不追究。
杜行知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带笑的眼眸骤然寒了,如果有下次,凌娱的律师团倾巢出动,绝不姑息。
说完,也不管在场的几百个记者是什么反应,牵着林秋意的手,大步流星出去发布会大厅。
众人这才看清,两人十指相扣,手指上戴着戒指,不是什么特别的款式,没镶钻石,甚至不是金的,就简简单单的银环,多余的款式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对毫不起眼的戒指,戴在两个人的手指上,莫名契合。
说这两个人不是一对,谁信?进去杜行知的办公室,林秋意重重吐了一口气。
杜行知笑她,你自己就是记者,还怕记者?就因为自己是记者,深知记者多伶牙俐齿多难缠,所以才怕。
今天也只是有杜行知加持,那些人迫于杜行知传媒老大的身份,以及那双分明笑着却能横扫千军的眼睛,才不敢造次。
要是只有她一人……林秋意确定,她一定不能安然的走出大厅。
有我在,大可放心。
杜行知把林秋意按在沙发上坐定,说,周先生的事情,我已经让律师团着手办理,今天晚上一定能成,你也可怜可怜你那颗时时刻刻揪着的心,让它放松放松吧,别二十岁的脸操着八十岁的心。
林秋意赧然一笑,红了脸。
问,那些照片……她从来不知道,她和杜行知会有那么多照片,要不是那些照片,她都不知道她和杜行知有那么多亲密的时刻。
杜行知摸摸下巴,挑着眉笑,有个暗恋自己的美女摄影师,我的一举一动当然在她相机当中,有的人嘛,则是仗着美貌,让情敌心愿放入框的。
林秋意笑着道谢,谢谢美女姐姐,谢谢美女姐姐暗恋的学长。
杜行知摩挲着中指上的戒指,啧啧两声,就口头上谢两句,真没意思。
林秋意唇边的两个梨涡漾开,如果学长不嫌弃简单的话,这枚戒指送给学长,聊表谢意。
杜行知透过镜片打量林秋意一瞬,笑着回,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收下了,我亲爱的未婚妻,林秋意小学妹。
第62章 绝路的尽头是他,她的尽头才能是他渭水别墅一片死寂,张嫂看着坐在沙发上饮酒的沈黎风,越发噤若寒蝉。
昨天晚上回来就是这么风雨欲来的狂躁态势,喝了一晚上的酒,将怒火压住了,今天晚上,空酒瓶放了满桌,却丝毫没有消气的意思。
只因为林秋意。
只能因为林秋意。
可是他们,张嫂也好,沈黎风也好,谁也没有办法让去意已决的林秋意回心转意。
这么多年了,一个人拿不起,一个人放不下,作为这场不知该说开始还是结束的感情的见证者,张嫂也迷茫了。
既心疼林秋意的被禁锢,又心疼沈黎风的爱而不得。
一个执意要走,一个铁了心的要留,根本没有两全之策。
真的没有……不如……先生就让她走吧。
酝酿很久,思索很久,张嫂终于鼓足勇气将她想了无数次的话说出了口。
沈黎风手中的高脚杯猛地裂开,碎片扎进皮肉里,当即血肉模糊,那握着碎片的人却像不知道疼似的,蜷缩起五个手指头,紧握成拳。
忽然又松开手,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沈黎风摇摇欲坠的走到张嫂面前,猩红的眸子死盯着张嫂不放。
你骗我。
她说的,只要他不追究她逃婚的事情,只要他不过问她在国外的两年,她就会回来,会一心一意待在他身边。
他听她的,全都听她的。
逃婚的事情,国外的生活,他一个字都没提,半年多了,她回来半年多了,他忍耐她的试探,忍受她的疏离,尽力了,尽全力的想要放她自由,给她她想要的生活,为什么,她还是离开他了?你说呀!沈黎风握住张嫂的肩膀,用力的晃了晃,眼里是想杀人的怒火,语气又似要哭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一个周文宇,她可以做那么多?为什么好不容易逼得她放开周文宇,她转身又搭上一个杜行知?为什么,说了想和他一起看的日出,她要和杜行知去看?那种亲密无间的眼神和拥抱,那种毫无芥蒂的笑容和亲近,她为什么要给杜行知?她从来没有和他肩并肩走过林荫小道,从来没有在同一把伞下避雨,从来没有一起过马路一起逛过超市。
她避免他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的生活里有个人叫沈黎风,那些最平常的他最渴求的事情,她不止一次义正言辞的拒绝,转过身,轻而易举的给了别人。
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丑,被她用甜言蜜语哄着羁押了十余年,在这一刻,心存的幻想破灭,终于明白,他永远等不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她说,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她说,初见倾心,再见钟情,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她迈出一步,杜行知只愿为她走九十九步,而他早已经为她走了十万八千里,不奢求她迈出一步,只盼望她站在原地,什么都不需她要做,她只要站在那里等着他就好,她偏不愿意。
他进一寸,她退一丈。
那颗心,是捂不热了。
我不该听你的话。
沈黎风松开对张嫂的钳制,看着头顶灼眼的灯光,呵呵直笑,在她回国的那一天,我就应该打断她的双腿,用铁链把她拴在床头,让她谁也见不了,哪儿也去不了!他应该完完全全剥夺她的自由,不准她出门,不准她穿衣服,让她每天躺在他的床上,每天只等着他回来!他不分昼夜的疼爱,是她求的,怀上他的孩子,是她心甘情愿的,跟他,她是死心塌地的!应该是她臣服于他,哭着求着要嫁给他当他的沈太太!那才是对的。
那条路才是对的!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既然是他看中的金丝雀,他就不能让她生出翅膀,她就应该待在笼子里,爱也好恨也好,他给她的,她就应该全部受着。
是了,就应该幽禁她,强迫她,使尽手段逼得她除了那条绝路,再无路可走。
绝路的尽头是他,她的尽头才能是他。
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都他妈是假的!那就是个骗子!林秋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说了给他的婚礼,说了给他的孩子,说了给他的一辈子,她一样都没给他,全部给了别人。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沈黎风拿出放在心口的那张手帕。
先生!张嫂阻拦不了,眼睁睁看着沈黎风将那张视若珍宝的手帕撕成两半,随手扔在脚下。
投其所好的东西而已,他不要了,不稀罕了,敢这么对他,他非得扒了她的皮!林秋意,他饶不了她!他不可能轻饶了她!沈黎风咬牙,猩红的眸子带着疯狂的恣意,随手拿了一把车钥匙,大步往外走,怒气冲冲的,张嫂根本拦不住。
转眼间,那辆在车库闲置已久的跑车呼啸着奔了出去。
不能去,要出事,要出事的呀!张嫂惊恐的瞪大眼睛,哆嗦着手掏出手机,拨了林秋意的号码。
林秋意没接。
一连很多个,林秋意都没接。
看着林秋意直接关了手机,杜行知意外的挑眉,不接吗?林秋意摇头,不接。
张嫂打电话,能是因为谁。
那个人发疯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需要理会。
周芳俊是下午的手术,中途出了意外,直到现在都没出来手术室,林秋意实在没有心思去理会沈黎风作了什么妖。
你们下午就没吃东西了,我去买点吃的来。
林秋意想说吃不下,但看着一边的周文宇,终是点了点头。
短短几天,周文宇瘦了一大圈,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能看到腰上缠绕着的纱布。
他坐在轮椅上,整个人怏怏的,只一个劲儿的盯着紧闭的手术室门,活脱脱是个被抽了魂魄的木偶。
宇文。
林秋意蹲在周文宇面前,强笑着说,岑姐买了回国的机票,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你不要怕,我陪着你好吗?周文宇空洞的目光移到林秋意脸上,半晌了才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