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宇打从娘胎里就带着病态,落在古代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沈黎风又是个散打柔道段位都不低的,在沈黎风手里,怎么可能讨得到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单薄的少年,即便毫无还手之力,也要挣扎着身子起来。
他看着沈黎风,嘴上丝毫不退让,说,她不是你的,沈黎风,她不爱你,你困不了她一辈子。
这些话,林秋意说都是禁忌,其他人,谁说谁找死,更何况周文宇。
沈黎风抄起手边的玻璃花瓶,一点没犹豫,狠狠砸在了周文宇头上。
宇文!鲜血跟着碎片一块儿溅开,惊得林秋意的尖叫声破了音。
周文宇晃晃脑袋,踉跄着站了起来,刚站起,又被沈黎风一脚踹回去,这一脚,同样是又准,又狠。
鲜血顺着周文宇的额头往下流,划过眉毛,染红眼睛,嫣红覆在睫毛上,轻轻一眨,珠子滚落,像是周文宇泣的血。
林秋意觉得她的一颗心被人捏紧了,揉碎了,除了痛,什么都不剩。
够了,宇文。
林秋意上前握住周文宇的手,强忍住眼泪说,你走吧,我求你了,你走吧。
周文宇在一片血色中深深的看了林秋意一眼,摇摇头,手撑着地板,再一次爬起来,摇摇欲坠的站在沈黎风跟前,挣开林秋意握他的手,呈保护之姿。
固执得可怜。
沈黎风想到了林秋意离开梅湾村的那天早上,周文宇在他们车子后面追出去很远。
乡下的路崎岖不平,又是泥巴又是石头,并不好走,饶是在那儿土生土长的周文宇追得急了也免不得摔跤,但他摔倒之后立马爬起来,顶着一身的尘土继续追。
到后面,手肘摔破了,膝盖摔破了,一身的狼狈,就是不肯放弃。
沈黎风认真的想过,如果那天林秋意哭着喊着要回去,他会让司机停车,会允许林秋意和周文宇见上一面,好好的告别。
但林秋意没有。
她只是假借睡觉,扒着窗户流了一路的眼泪。
她从不轻易开口索要什么,但有的人有的事一旦放进她心里,就是一辈子。
从一开始,沈黎风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他清楚,周文宇就是横亘在他和林秋意中间的绊脚石,这颗石头不除,他们永远没有安宁之日。
沈黎风狠狠一脚踹在周文宇心口,把周文宇踹出去三米远,呕了一口鲜血之后,身子伏在地上,再起不来。
宇文!林秋意朝着周文宇奔过去,在只隔着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沈黎风扯开,再去,再被扯开,她每上前一次,沈黎风就往周文宇身上落下一脚,再去一次,踹得更狠一分。
你这个疯子!沈黎风,你就是个疯子!林秋意扑向沈黎风,对着沈黎风又抓又打,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爬了满脸,她问,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死?沈黎风静静站着,漠然听着,由林秋意发泄。
脸上被指甲划出来的血痕一道又一道,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目光灼灼,望向阳台上的菊花。
尚未入秋的天,阳台的菊花已经盛开了,纷红骇绿,花团锦簇,不失为一方美景。
他问孙觐,被爱的人爱是什么感觉?孙觐告诉他,就比如,我喜欢嗑瓜子,她就为我种了满院向日葵。
沈黎风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那么一句。
爱是什么感觉,和他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问,他在看见这满阳台的菊花时,只会气愤林秋意偏爱这漫山遍野都能长的一点儿不稀奇的花,仅此而已。
但他问了。
再见时,就没有办法冷静的自欺欺人。
菊花也好,秋丛绕舍也好,一个个的,打算爱给谁看?他们一定觉得那象征着他们的爱情,茂盛的,鲜妍的,即便此刻艰难,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终有一日是要绽放在阳光之下的。
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可是,他偏不许呢。
沈黎风走上阳台,把花盆里的菊花连根拔起,碾碎了花瓣,折断了枝干,一盆接着一盆,一株接着一株。
花瓣散落一地,金灿灿的,留着余香。
林秋意有些明白为什么花圈上总是缀着菊花了,这代表高洁风尚的花儿,的确是悲伤到了骨子里。
为什么要喜欢它呢,她不明白。
她也不明白,只是一段感情而已,沈黎风为什么就容不下呢?是不是非要她死了,这件事才能有个结局?林秋意跪在周文宇旁边,用手擦去周文宇脸上的血,听着周文宇喉咙间溢出来的呜咽,不停的说,没关系,宇文,不要了,我们不要了。
这一次,是林秋意说的,她不要了,花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都不要了。
这个抉择出口,林秋意隐隐懂得了周文宇上次放弃时的感觉。
心力交瘁,无能无力。
是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做遍了所有尝试,等到殊死一搏之际才发现不过是以卵击石。
自己粉身碎骨,对方不为所动。
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这样了。
可以送他去医院了吗?林秋意怀里拥着周文宇,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沈黎风。
平静得不可思议。
沈黎风或许是砸得累了,身子倚靠在栏杆上,呼吸急促,几次三番都稳不下来,他盯着脚底下的花瓣,扯着薄唇直笑,漫不经心的说,再等等。
等什么,等周文宇身上的血流干流净,等着周文宇死。
林秋意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但她看着沈黎风的眸子,没有丁点恨意,她心平气和的一本正经的跟沈黎风道歉。
我错了,二哥。
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是强奸犯,那是我一时生气说出来的气话,只为了刺激你,让你心里头不好过……现在,我好好的说,在跟你的这些日子里,我有过快乐,在你身上,我得到过极致的快乐……林秋意闭了闭眼睛,唇角依然挂着柔软的笑意,真的,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快乐过。
公寓里静了好几秒,而后才是沈黎风分辨不出喜怒的声音,把外套穿上。
第52章 从那一刻起,沈黎风成了佛虔诚的信徒去医院的途中,林秋意一句话没说,从上车开始,就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霓虹灯。
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在她眼里,绚烂如烟火,刹那过后,归于虚无。
眼神是沉寂的,人是沉寂的,心也该是沉寂的,怎么说呢,千帆过尽,到头来还是空空如也。
她将头贴在玻璃上,半边脸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越发死气沉沉。
眼神空洞,不似个活人。
沈黎风伸手,将林秋意紧握成拳头的那只手拉过去。
指甲掐进皮肉,整个掌心一片鲜血淋漓。
不知怎地,他的一颗心好像也跟着林秋意一并坠入了不见底的深渊里。
这或许……是他在佛前发了誓又食了言的报应吧。
沈黎风从前不信天地不信佛,万事万物只信他自己,和佛生缘,是第二次,林秋意妄图跟周文宇逃跑。
第一次离开,两个孩子没有经验,没有目的地,没有准备,不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所以一败涂地。
第二次,他们汲取前次失败的经验,做了周全准备。
林秋意一面甜言蜜语的哄着他,哄得他陷入她的温柔陷阱里,放下浑身戒备。
一面偷拿身份证去银行,把她所有的钱分很多次很多个银行,全部转成了现金。
他们用现金去黑市买了所有出逃需要的证件,换了身份,改了姓名,在再三商议之后,决定偷渡到国外。
登陆的国家,抵达之后的住所,即将入学的学校,等等等等……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两个人计划着,等出了国,他们就一起生活,一边上学,一边挣钱贴补家用。
他们把未来想了个遍,好的,不好的,辛苦的,幸福的,全计划了周全,方方面面,环环相扣。
要不是林秋意太过谨慎太过防备,往他牛奶里加安眠药被张嫂看见,要不是他吃一堑长一智,在第一次将林秋意从车站抓回去之后就往她手机里装了定位,也许,他们真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走脱了。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瓢泼一样,在沈黎风脚底下汇成河流,十几个保镖分散到渡口每个角落,等待着两个满心欢喜要远走高飞的人,怕一不小心让人溜走,眼睛都不敢眨。
而他,这个抓捕号令的发出者。
站在渡口最隐蔽的一角,从两人欢天喜地的出现,到两人被保镖硬生生的扯开,听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听了他们的歇斯底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静得,他自己都诧异。
没想到,反而是他以为会附小做低求他原谅的林秋意气得狠了。
温柔的皮囊扯下,林秋意像个疯子一样对着他大喊大叫,打落他手中的伞,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是强盗,骂他是小偷,骂他丧心病狂,迟早要遭报应。
众目睽睽之下,她扯坏他西装,甩了他耳光,被强行带回渭水后,把他所有奖牌奖杯砸得稀碎,已成的、未完的画稿付之一炬。
这些,他都忍了。
沈黎风不否认,一开始,他气得想把天捅出一个窟窿,带着所有人同归于尽,但是,当看到困兽般的林秋意,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管怎么说,人还在,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那是第一次,从来只图自己开心只要自己如意的沈黎风,放下高傲,放下脾气,软着腰肢去哄林秋意,愿意把心掏出来送给林秋意。
他说对不起,剥夺了她爱的权利,是他不对,他说了,他会用余生去弥补,把世上所有好的都捧到她跟前,把这辈子所有的爱都给她。
要不然,冷血如沈黎风,怎么可能又一次放过周文宇,那些警告,那点小小的惩罚,根本谈不上动真格。
他退让了,一退再退,甚至退过了自己的底线。
他在弥补。
在表示他的诚意。
可是,林秋意不听。
阳台上,她激动得像个失了神智的疯子,扯着嗓子对他喊——你以为你把套子扎破了洞我就会给你生孩子吗?你妄想!沈黎风,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给你生孩子!你让人打宇文是吗?你介意宇文是吗?你说宇文痴心妄想是吗?那你最好竖起耳朵听清楚!我早就是他的人了,我们上床了,做了,还不止一次!你爱我是吧,想要我的孩子是吧,那你等着,等着几个月之后我和他的孩子出生,你当个便宜爹!那瞬间,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林秋意和周文宇十指相扣的画面。
只有在周文宇面前,林秋意才会收起戒备,磨平棱角,笑时放开声音笑,哭时放开声音哭,会撒娇,会抱怨,会把所有的天真烂漫,所有的耐心热情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如果没有他,他们会结婚,会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会带着他们的孩子走过每一个阳光和煦的地方。
那些地方,没有他,不可能有他。
林秋意美好未来的蓝图里,第一个要剔除的就是他。
嫉妒心起,恨意起,他被心魔操控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掐住林秋意的脖子,等他回神,林秋意呼吸骤停,身子从他手底下滑落,顺着栏杆滑下去,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他慌了,心疼得不行,懊悔得不行,急忙伸手想将她抱起来,却听见林秋意细若蚊足的诅咒。
她诅咒他,穷其一生,痛失所爱,说他会长命百岁,但至死都得不到渴求的那个人那颗心。
她轻笑着对他说,她不会爱他,哪怕到死,她宁可去死。
他默默收回手,站到了另一边,掏出香烟衔在嘴里,任辛辣的烟味在所有感官里肆意流窜。
不听话的人是要受惩罚的,他要给她点教训。
冷雨夜,林秋意在阳台上趴到第二天天明,淋了雨,吹了风,终是病了,吃药打针,一个月仍不见好。
在张嫂的建议下,他带她去了寺庙,求了一支签。
——心向石,不回头,两相恨,无归路。
下下签。
他摔签要走,被解签的师父叫住。
掌中沙,攥得越紧流得越快,不如摊开手,放她自由。
他冷哼,除非他死。
年迈的师父拨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
一阵风起,吹下榕树枝丫最高处的一根许愿带,落在他肩头,红带上写:所求皆如愿,爱人终在怀。
从那一刻起,沈黎风成了佛虔诚的信徒,他跟佛祖说,他会好好待她,对她出手的事,再不会有下次,只求佛祖度一度他,助他得偿所愿,在那死局中走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