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贺家村的人都知道,李九娘想要儿子想疯了。
当她第七次躺在床上,任由接生婆在她身上折腾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就绝望了;望着头上漏风的屋顶,身边吵吵闹闹的六个女娃,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笑话。
一个任何人看见了都会唾上两口的笑话。
日也盼,夜也盼,没想到,黄土埋到半截子的时候,她终于生出了男娃。
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娃。
李九娘昏昏沉沉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梦里接生婆的声音遥远而又陌生:是个男娃!她想动一下身子,可身子很重,动不了;直到贺二柱把刚出生还血淋淋的娃娃抱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拼命睁开眼睛;九娘,是个男娃!贺二柱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惊喜;李九娘的脑子轰的一声,有个炸雷响起;男娃!她挣扎着坐起来,睁大眼睛看,襁褓里那个又黑又瘦蜷缩在一块的婴儿,就是她梦想了十几年的男娃?来,我抱抱......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贺二柱把手里的娃娃递给她,她先掀起娃娃身上包着的衣服,嗯,是个带把儿的,再颤抖着摸摸娃娃瘦弱的小脸;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响起,让人听了心惊胆战;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贺二柱和接生婆面面相觑;李九娘高兴疯了。
王翠花正在家里做家务,贺三柱匆匆忙忙跑回来:你赶紧去二哥家看看,二嫂疯了!她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不是说刚生了个男娃吗?不是应该高兴吗?王翠花来不及换掉身上的脏衣服,一路小跑着往贺二柱家里赶。
一进门,就听见娃娃们哭闹的声音,哭得不可开交;王翠花大惊,难道出事了?进门一看,她的心才放下来,李九娘正抱着怀里的娃娃,咯咯咯笑个不停呢。
这不是好好的吗?三柱怎么乱说话!王翠花不由地抱怨起贺三柱来;三娘,你快来看看阿娘,她什么都听不见,一直笑,一直笑!大美拉着王翠花的手,哭得满脸泪水;王翠花这才发现,李九娘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娃娃,只是一个小被子而已;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被子,唱着催眠曲,正哄娃娃睡觉呢。
你弟弟呢?阿爹抱走了,阿爹怕阿娘摔了弟弟。
二美抢着说。
弟弟没事吧?没事,阿爹喜欢的很。
王翠花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拉着李九娘的手:二嫂,你有儿子了,你高兴不?李九娘像梦游一般,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二嫂,你醒醒啊,娃娃还等着你喂奶呢!李九娘还是没有回应,眼睛只盯着手里的被子。
王翠花叹了一口气,这个二嫂啊,真是个苦命人;盼儿子盼了十几年,终于有儿子了,自己却乐傻了。
贺二柱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儿子有了,老婆却成了这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弟妹,你能不能帮忙照看几天娃娃?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跟王翠花张口;王翠花接过娃娃,这个娃娃长得可真丑!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胳膊就像柴火棍一样细;你放心吧,我把娃娃带回家。
她擦擦脸上的汗:你赶紧找个大夫给二嫂瞧瞧病,她还在月子里,不能伤了身子。
大夫来瞧过了,说是喜大伤心,只能慢慢调养,急不得。
贺二柱无可奈何;王翠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娃娃就先放在我家,等二嫂清醒了你再抱回来。
小七别看个头小,哭起来声音洪亮,能惊动半个村庄。
阿娘,这么小的娃娃,怎么办呀?喜宝看着阿娘怀里的娃娃,好奇的不得了;别看他现在小,你们几个刚出生的时候也跟他差不多,现在不是一样长得结结实实的?王翠花给小七弄了点米糊糊吃:你小时候连这个都没得吃,可没少饿肚子。
喜宝当然记得阿娘跑前跑后给她找食物的情形。
二娘不会死吧?喜宝担心地问;不会的,二娘只是高兴过头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王翠花虽然不喜欢二嫂这个人,但同样身为女人,她却不能不为李九娘的命运唏嘘不已。
你二娘就是太要强了,才会一心想要生个儿子,好让别人看得起她,没想到居然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王翠花叹了一口气:真是太傻了!喜宝似懂非懂。
接下来二娘怎么办?姐姐们怎么办?小六怎么办?她很想帮帮二娘。
在二娘家里居住的一段时间,二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她总算还不错,她是个只记恩不记仇的人,想个办法帮帮二娘吧。
寒冰泉!喜宝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可转念一想,又摇摇头。
阿爷说过,寒冰泉的水只对外伤、疾病有用,二娘这是心病,就算寒冰泉的泉水也治不好她。
那我的手镯呢?自从上次手镯失灵之后,喜宝就对这个法宝再也没有一点儿兴趣了;师尊大概就是在骗她,随便糊弄她一下而已,手镯在关键的时候总是掉链子。
找出来再试试吧,万一又能用了呢?喜宝跑到屋里翻箱倒柜,她记得上次把手镯扔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了,应该还在吧。
在这里!喜宝以前有多嫌弃这个手镯,现在就有多渴望看见它;她把手镯戴在手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王翠花说:阿娘,我想去看看二娘和姐姐们。
王翠花正忙着给小七换尿布呢,头都没往上抬:去吧,早点儿回来。
喜宝边走边暗暗祈祷:手镯啊,拜托这次你一定要争点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