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等在后庭的长廊处,前面什么情况她不知道,有人把守着,只说老夫人他们有要事商议,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可以前再有什么事,前头也是许她去候着的,今天搞得这般架势,周嬷嬷心里打鼓,实在呆不住,只能到这里来张望两眼。
来来回回踱步许久,突然听见有问安声响起,周嬷嬷快步往前走过去,正看见老夫人扶着柱子往这边来,方才还精神奕奕的老夫人此刻像是瞬间老了好多岁的模样,吓得周嬷嬷险些绊着自己,赶忙上前搀扶: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快,快坐着歇一歇。
老夫人看见周嬷嬷,像是终于瞧见个能依靠的臂膀般,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周嬷嬷身上,也终于肯听句劝,坐下来歇口气。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三老爷和少爷又吵起来了?周嬷嬷赶紧给老夫人顺气,小心翼翼问一句。
老夫人摇头,实在不愿意说话。
周嬷嬷瞧出老夫人疲累,不敢再多说什么,主仆两人相伴多年,这点眼力和默契自然还是有的。
坐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缓缓睁开眼,沉声道:去祠堂。
周嬷嬷怔了怔:老夫人还是先回去歇会儿吧,奴婢让人温着羹汤呢。
老夫人摇头:去祠堂,就你跟着,旁的人一律不许近旁伺候。
周嬷嬷连忙应声,心里却直打鼓,除了节日祭拜以外,老夫人已经好多年不往祠堂那边去了,就算要去,也是人前人后的伺候着,今日突然说这样的话,周嬷嬷心里一阵阵发冷,反倒是什么都不敢多问了。
去祠堂的路远,老夫人今日心力交瘁,走得吃力,最后还是唤了抬撵来,等老夫人进了祠堂之后,周嬷嬷便吩咐下人全都远远候着,随后才回到老夫人身边,也跟着跪下。
祠堂终日亮着火烛,光晕摇曳,晃得老夫人眼晕,上头齐齐整整摆着的牌位刻着的字也有些看不清楚了。
但她心里知道上头都有什么人,也知道自己现下跪在这里,是想跟谁说话。
可老夫人迟迟没有开口言说什么,跪着的人沉默,奉在上面的牌位更沉默,这祠堂安静得诡异,让人脊背发凉。
过了很久,老夫人才站起身来,走到前方细看,周嬷嬷依旧跪在原地,也是废了很大的眼力,才看明白老夫人在瞧什么。
她瞧的,是陆焱和柳月沉的牌位,是那两块,老夫人每每前来最不愿意也最不忍心细看的牌位,可现在,她却想仔仔细细的看清楚。
当年,老三疯魔了一般要对辰安那个孩子下手,我一个老妇人,明面上是这宅子的老祖宗,实则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他要只手遮天,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罢了,我想来想去,只能把辰安这个孩子托付给他丰郡的外祖家,我虽向来不喜欢你们柳家,却也知道,你们柳家高手如云,只要到了丰郡,是能护住这个孩子的……老夫人的声音很轻,这话她不是对着陆焱说的,是对着柳月沉的牌位说的,临到那个时候了,你自己的孩子,终归还是你们家自己留住了,当年送走的时候,他还那么小,病成那个样子,实在可怜……想来他恨我也是应该的,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偏心恶毒的祖母,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许多呢。
周嬷嬷跪在下方,虽不能把老夫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大概知道老夫人在低语着什么,听了会儿,竟也眼眶发热,跟着抹起泪来。
你弟弟是我给宠出来的,当年怀得辛苦,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再有了,没想到又有了,你爹总说,淼儿是菩萨亲自送来的,我想着也是,便总多偏疼一些,如今他这般样子,总归是我的错,待到娘来见你,再给你赔罪吧。
老夫人抬手抚过陆焱二字,嘴唇抖得厉害,干脆也不往下说了。
老夫人取过一旁的香点上,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当年你执意要娶这么个江湖女子,犟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如今你儿子跟你一样,认准的事便一定要做到,想来,到底是当年我对不住柳月沉,所以她的儿子,我也终归是要还给他们柳家的。
说着,缥缈而上的烟雾呛着了老夫人,她咳嗽得厉害,后面的话也断在了喉咙里。
周嬷嬷赶紧起身,抚过老夫人的背,哽咽道:老夫人说这些做什么,那么多年的事了,当年老夫人亦有自己的不得已,大少爷最是心疼老夫人,定然是什么都明白的。
老夫人咳得脸上反而有了些血色,可看着更像是要倒下去了一般,她摆摆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撑着周嬷嬷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回眸看了一眼:当年送辰安走的时候,就该明白的,他的命和心,我终归只能选一个罢了。
周嬷嬷听得落泪:老夫人这是被少爷被气糊涂了,少爷年轻不懂事,说的话纵使难听些,老夫人也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什么柳家陆家的,少爷永远都是老夫人的孙儿,这血脉亲情,是拿刀来砍也砍不断的。
老夫人闻言,握着周嬷嬷的手笑起来:是啊,砍也砍不断的,所以在不在身边又如何呢,罢了。
周嬷嬷听得糊涂:老夫人这是在说什么呢。
老夫人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神情已然平静下来:你去把老三叫到这里来,我有话跟他说。
老夫人似乎很急,周嬷嬷只得连忙应声,紧跟着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祠堂里再度安静下来,老夫人只是沉默的看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陆辰安走后,陆淼却一直坐在远处未动,他好像知道周嬷嬷会回来找自己,看见周嬷嬷进来,还没等周嬷嬷说话,已然站起身迎上前:是母亲要见我?周嬷嬷一愣,点头道:是。
那便请嬷嬷前面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