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得很。
陆辰安抬起眼帘，又一字字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回。
林清容伸长手，往陆辰安额上碰了一下，温凉的，没发热。
既没发热，今日怎么一直在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药自然是苦的。
林清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个要哄一哄陆辰安，他一脸认真，完全不像是在戏弄自己或开玩笑，林清容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怔了怔，随后想起自己方才在嘉熙郡主那边尝到了很好吃的一味方糖，便用绣帕带了几颗，原本是想留着回去给朝歌他们也尝尝新鲜，现下既然想起来了，便从袖中取出来，郑重其事的翻开绣帕，递到陆辰安跟前，要不你……吃颗糖吧。
陆辰安约是也没想到她真带着糖在身上，好一会儿，才取了一颗含在嘴里。
方糖特有的浓醇奶味瞬间弥漫开来，彻底掩盖住药的苦涩。
自母亲去世之后，便再也无人在意过他是否怕苦，外祖父尚武，从来只说他应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怕疼不能怕苦更不能言说，八岁至今，林清容是第一个听见他说苦还给他递糖的人。
还苦吗？林清容见他出神，小声问一句。
陆辰安浅笑，仔细帮她把剩下的糖重新包好：很甜。
两人这般并肩坐着小声说话，从后方看完全是多年恩爱夫妻的平淡模样，朝歌看得欣慰，同站在自己身旁的柳沉小声道：如今这样多好，老爷夫人在天有灵，看着也会欢喜的。
柳沉阴着脸，瞧不出是什么心思，他默了会儿，才冷声开口：少夫人领着三小姐过来，是什么意思？朝歌转脸看柳沉，皱眉道：少夫人自有少夫人的道理。
柳沉目不斜视，并没有接朝歌的话，显然也并不认可朝歌的话。
他觉得朝歌毕竟是个女子，情感细腻，总是更容易被蒙蔽而心软，不过他眼明耳聪，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至于朝歌说的自有道理，柳沉以为时日尚还过早，难以定论。
见柳沉不再说话，朝歌也沉默下来。
场上胶着这许久，终于以陆青玥体力不支连落两球宣告琅芸一方获胜。
萧锦珵掰着手指在许盛瑜眼前晃：你可输我一球，记好了。
许盛瑜皱眉拱手：下次再同世子讨教。
萧锦珵笑得欠欠的：随时恭候。
见两人斗嘴斗得没完没了，琅芸赶忙上前把两人分开：还不快去取步摇，你的玉佩不要了？琅芸提醒一句，许盛瑜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事儿，抬手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去取步摇，将步摇放入琅芸手中，琅芸又抵还给他玉佩后，四周先是鸦雀无声了片刻，随后爆发出一阵少年人的起哄声来。
许盛瑜捏着玉佩环顾四周，茫然了片刻后，才觉出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何不妥，他这……他这举动在旁人看来，岂不是光明正大的和琅芸小姐交换信物么？再加之这场球打得如此艰难取胜，外人看来更有那意思了。
许盛瑜登时便脸红了个透，捏着玉佩的手有点抖，再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有点抖：琅芸小姐，我……这……他抬眸，正看见琅芸抬手佩戴步摇，阳光照得步摇熠熠生辉，斑驳的光点落在琅芸眼眸里，她轻飘飘一眼看来，眼尾含笑：好看吗？许盛瑜傻住了。
他心跳得厉害，好看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轻抿回喉间。
琅芸没接着逗他，她要的都拿到了，便径直朝着林清容那边过去，四周看热闹起哄的人群见没了后文，也慢慢都散开来，独留许盛瑜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发愣，好一会儿，他才动作迟缓的将玉佩装进了自己的袖中。
陆辰安原本也不想要的，他如今不送了，想来也没关系吧。
琅芸赢了想要的，戴到林清容跟前给她仔细瞧，一旁打得手酸的陆青玥瞧见琅芸对林清容也这样好，一时之间心里更加五味陈杂，不敢上前来了。
她总笑林清容身份微贱，小家子门户没见识。
可就是这样没见识的一只小泥雀，却能和郡主女儿说笑，那样尊贵又高高在上如云端的人都不嫌弃林清容，她往后又还有什么颜面再拿这个去嘲讽林清容？陆青玥站得远，见没人理会自己，原本打算就这样悄声走了，也不算太丢人，她将杆子递还给旁边的下人，正要从后方绕行，就听林清容喊住了她：三妹妹。
陆青玥僵在原地，没敢回头。
她实在怕听到林清容的声音，她越是这样眸光干净的看着自己，自己心里就越是煎熬。
父亲总说，陆辰安回来了，他们家在府里便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过了，他自己不要脸面，便也不让庆安伯府有脸面，这样的长房，这样的婚事，这样的笑柄，尽数要所有人都陪着他被耻笑。
陆青玥其实不懂这是为何，她只是记着父亲的话，记着母亲的话，要与自家父母同仇敌忾罢了。
可她还太小了，不懂那些笑里藏刀的把戏，只知道把不喜欢摆在脸上，只会娇蛮的说几句难听话，还回回都吃了亏，不服也得憋着。
她倒是盼着林清容同她计较，最好是大家都扯破了脸，再来好好较一较劲，可林清容只是笑着，得了郡主赏识也没拿话来笑她，还邀她有了跟世子打球的得脸机会，陆青玥心里羞臊得很，拧着一口劲儿，正顺不过来呢。
萧锦珵听林清容喊陆青玥，她却只站在那里不过来，以为是输了球不甘心，便抬手掩嘴也跟着喊她：陆小姐，这球输了无妨的，我阿姐高兴，算你大功一件呢。
陆青玥背脊一僵，没想到世子居然会开口，这下不回头也得回头了。
她往回转，一头就撞上了人，陆青玥定神看，才发现是林清容亲自过来接她，陆青玥吓得结巴：你……你干嘛，你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