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点，安化市刑警中队。
赵铭是个极其难对付的人，即使铁证如山，一个星期他都没开口，拿沉默以对。
姜一明对这次见面报以了极大的期望，因为这可能是让他开口的关键。
因此，他舔着脸，笑着说：真真，拜托拜托！叶真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便要进屋，钟离拉住她，低声说：别担心，有我在。
叶真真点点头，先一步推开门走进去。
一个星期不见，赵铭的状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在叶真真看来，他唯一的改变就是摘去了眼镜。
他一脸悠闲地坐着，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像是和赵何约好了似的，任凭怎么问，也是一言不发，甚至靠在椅背闭上了眼睛。
听到脚步声，他才睁开眼，见到是叶真真，笑着问：找到程文皓了吗？他满脸笑意，语气轻松，像是闲聊，叶真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句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赵铭闻言一愣，眯了眯眼，问：他在哪？屋里只剩三人，钟离坐在桌后，身板笔直，一脸严肃，叶真真还没见过他副模样，多看了他两眼，环视一圈后，在桌旁的板凳坐下了。
她自动忽略了赵何的问话，像是闲聊，笑着问：为什么选中我？难道就因为我救过你一命？赵铭盯着她看，脸上笑着，却不说话。
叶真真也依旧笑着，半是嘲讽半认真地说：不要说是因为感激我，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连小恩小惠都算不上。
赵铭也笑着说：谨慎小心是好事，但过于谨慎小心，就会刚愎自用。
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叶真真看了他一眼，选择沉默。
赵铭说：同时，你也是个认真但又极其固执的人。
一旦你认定了的事情，就会力求做到完美，就像你做实验、找程文皓一样。
叶真真哦一声，依旧笑着：你果然查过我。
赵铭笑了声，说：查你很简单，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况我和程文皓本就相识。
叶真真想起那句我相信程文皓，两人的关系绝不可能只是吃过几次饭而已，但是为什么他也在找程文皓？她笑着说：你找他干什么？赵铭不答反问：他人呢？叶真真笑着说：谁知道呢？赵铭突然坐直，双眼一眯，盯着她。
他目光锐利，是打量，是审视，也是估价，一如港式茶餐厅那晚。
叶真真突然有一种直觉，那晚他手里的王牌今晚握在自己手里。
王牌依旧是程文皓。
赵铭上下打量她一番，说：我果然没看错人，也不枉赵何一番心思。
说吧，什么条件？果然！叶真真握紧手中王牌，笑着说：程文皓一个月前被抓了，就关在本地看守所。
一个月前？赵铭眉头一皱，沉默半晌，看向笔直坐着的钟离，说：让我见他，你们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钟离点了点头：我去安排。
赵铭靠回椅背上，笑着说：想知道什么？话是对着叶真真说的，叶真真看一眼钟离，依旧保持着闲聊的语气，问：你和程文皓怎么认识的？赵铭突然哈哈哈笑了起来，等笑够了，依旧笑着说：四年前，经过韩晓秋的介绍，我们才认识。
又是韩晓秋……韩晓秋是我爱人的表妹，他从学校离开后就一直和韩晓秋跟着我干，直到前年六月，他突然说自己要来安化。
叶真真问：他来安化干什么？赵铭说：为了钱。
比起国内交易，国外交易更安全，来钱也更钱快。
经由林家强从安化将东西运出国门，就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
他通过我认识老罗，通过老罗又认识林家强后，就跑来安化想自己干。
难怪买得起那么好的房子，难怪用得起那么多那么好的进口药。
叶真真突然想起那个木头匣子，果真只是泥陶摆件的话，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带回去？李俊峰为什么要偷走？她问：你让我带回去的木头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赵铭说：青铜爵。
叶真真愣了，一个青铜制品有什么价值，为什么要折腾再三只为带回勤城？赵铭说：持有青铜制品在国内是违法的，青铜制品在国内也无法交易，也无人敢买。
那东西从程文皓手里拿到后一直卖不出去，终于让我找到了个敢买的，他要求一定要在勤城交货，所以我让你带回来。
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拿它来和我谈条件。
叶真真顿了顿，看一眼钟离，沉默。
钟离冷笑一声，说：只是为了将青铜爵带回去吗？赵铭转头看向他，问：你和静雯怎么认识的？钟离反问：为什么把她拉进你们的交易？想过你犯的事还能让她继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老师吗？赵铭皱了皱眉，说：赵何第一眼见你，就坚信你就是警察，我说静雯绝对不会骗我，他还是不信，几次三番试探过后，他还是没找出任何破绽。
他说既然不清楚你的来路，那就干脆拉你们一起下水，只要你们将青铜爵带回去，那么就谁也撇不清，大家同在一艘船上，谁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她们俩居然在为你们做事！叶真真直白地指出他的重点：你在怪她骗了你。
赵铭没说话。
叶真真想了下，继续说：不，不是怪，而是心有不甘。
赵铭转过头看向叶真真，还是没说话。
叶真真回想了下和杨静雯喝下午茶时的闲聊，接着说：是不甘最不可能骗自己的人居然骗了自己。
你以为她多年未婚是对你念念不忘，所以，有持无恐地利用她以及她对你的感情。
可是，自负如你，万万没想到她愿意这么做，纯粹是因为对你早已没了任何期待。
赵铭盯着她半晌，冷笑了一声：自作聪明。
……凌晨一点，押运程文皓的车到了，姜一明把见面地点安排在了二楼会议室。
会议室门外站了一堆人，各个脸色沉重。
叶真真挎着钟离胳膊，抬起头刚好看到他打了个大哈欠，被传染也打了个哈欠。
钟离担心她身体熬不住，再一次小声说：乖乖去宿舍睡觉等我。
叶真真摇摇头，很小声地说：我有些疑问想亲自问程文皓，能见他一面吗？犯纪律吗？钟离握住她挎在胳膊上的手，小声回：有我在，不犯。
忙到这个点，很多人都困得直打哈欠，但看到程文皓被带上来都打起了精神。
程文皓看到会议室内只有闭目养神的赵铭，突然转过身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叶真真，问：手机呢？钟离问：你要手机干什么？程文皓没说话，而是盯着叶真真等她的回答，叶真真说：东西都在我朋友家。
程文皓点点头，对钟离说：手机里面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钟离愣了下，点头说：好。
赵铭听到门开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看到他在对面坐下，伸手去扶眼镜，却突然意识到没戴眼镜，把手放在腿上，抬起头。
好半晌无人说话，会议室很安静。
赵铭突然问：东西呢？程文皓冷笑一声，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不相信我。
赵铭，我和你不一样。
赵铭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说：哦？哪里不一样？程文皓说：当初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韩晓秋让我去你公司，你二话不说收留了我，我很感激你。
赵铭冷笑：感激？那你留着那些东西干什么？程文皓盯着他片刻，说：赵铭，偷东西可不是你一贯作风，那东西不值钱，你为什么偷走？赵铭说：二话不说拍屁股走人，还抢我生意，难不成我还白白让你走？程文皓说：我在安化，你在勤城，两地相隔千里，这样还不够吗？我无意和你抢，林家强我也介绍给你……赵铭打断他，眯着眼说：那你留着那些东西干什么？程文皓拧紧眉头，说：当初不是那些东西，我会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周国伟的下场，我可是亲眼看到。
赵铭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突然一变：你有证据吗？程文皓脸色很沉，说：就算我没有证据，周国伟也有。
赵铭说：难怪他来了安化，原来是早已串通好。
这两年，他替你干了不少事吧。
程文皓猛拍了下桌子，高声说：赵铭！不要血口喷人！赵铭说：以周国伟的胆子和脑子，背后没人指使，他敢偷博物馆？是不是血口喷人，不是你说了算，而是警察说了算。
会议室的争吵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都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叶真真想着两人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三个字，拽拽钟离衣袖，趴在他耳边小声问：谁是周国伟？钟离小声回：周国伟是赵铭的表弟，也是他的司机。
两年前，出了场车祸，肇事者当场死亡，他死里逃生，去了安化。
去年六月，他伙同三人偷了安化博......叶真真打断他：知道了。
姜一明带走赵铭后，钟离带着叶真真推开门，在程文皓对面坐下。
程文皓看一眼她，使劲揉了揉眼睛，说：是不是东西出了问题？叶真真摇头，想了想，问：李俊峰怎么会知道我给罗庆云送货？程文皓一愣，好半晌过后，皱了皱眉，说：是我告诉他的。
叶真真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程文皓说：韩晓秋在给赵铭做事，她告诉我的。
六年前，西夏王陵遗址重建时，李俊峰在那做过短工。
当时，遗址一批文物被盗，很多不重要的文物没有列入失窃名单，其中包括他那拿走的青铜爵和金银盘。
金银盘他早就卖掉了，青铜制品不能交易，青铜爵无法脱手，他就一直留着。
后来，他儿子生病急需钱，元旦期间，我和赵铭去白沙坡，他找上我，想托我帮他卖个高价。
只是，我没料到那东西居然不见了。
那东西我一直放在身上，所以我推测，东西要么被赵铭拿走交给了赵何，要么就是被老罗拿走了。
于是我让韩晓秋帮我，一旦有老罗和赵何的东西，她都会提前告诉我。
后来，韩晓秋告诉我，赵铭找人专门送一批货物给罗庆云，价格不菲，于是我就告诉了他。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司机居然就是你。
叶真真没想到这背后居然是这么一段过往，愣了会儿后，又问：那手机里除了张墨的，还有什么？程文皓说：还有赵铭买凶杀人的证据，以及我跟着他的那几年的所有交易记录。
叶真真问：和防着张墨一样？程文皓笑了笑，说：习惯了，你做实验不也一样吗？一份资料至少备份三份，家里一份，单位一份，再邮箱备份一份。
叶真真一愣，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个习惯？程文皓笑了声，没说话。
叶真真明白了。
张墨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