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的小厮倒是很快应了门,看见是一位不认识的姑娘,礼貌问了好。
有劳,我是余宁氏的远房亲戚,家中蒙难,特来求助姐姐。
能不能帮我通报一下?小厮半信半疑看着楚柚,眼睛四下转动,嘿嘿一笑,听姑娘这口音跟我们夫人可差着有点儿远。
啊,是这样。
姐姐出生于川蜀,我爹娘却相识于山西,一南一北,差得确实有点远。
连余府的小厮都聪明于此,看来这一大家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哦。
小厮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冲楚柚抱抱拳,那姑娘来得不巧,您看这府门外挂着的白灯笼,就知道我们余府最近新丧。
夫人怕小少爷受惊吓,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回娘家?男主人新丧,府中正是需要主母拿主意的时候,余宁氏却带着孩子走了?楚柚不信,可若强闯,必然会引起余府的注意,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表示感谢后,楚柚快步离开。
既然余府去不得,那不如去玉华楼看看。
只是,她这样的身份直接进入玉华楼,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转悠到玉华楼附近,楚柚找了个茶肆坐了下来。
杭州的女子大多绫罗绸缎加身,首饰环佩一应俱全,像楚柚这般发带高束,紧衣窄袖的装扮不太常见。
再加上楚柚刻意将眉黛加粗,看起来竟然像男子一般飒爽。
她这一坐,有人驻足观望。
楚柚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眼神,点了一壶明前龙井。
价格不算便宜,楚柚肉痛地付了钱,她决定要把本儿喝回来。
这家茶肆虽是中规中矩的三层楼,但内室布置却格外风雅。
就拿一楼来说,四周除了四根粗大的立柱岿然不动外,墙上每一扇体都可以由客人自行决定开合的大小,若隐若现的纱帘上都挂着精致的风铃,随着风动便唱起美妙的歌。
窗户旁是高桌配着太师椅,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若是哪位文人墨客一时兴起,还可以留下一幅墨宝。
更令人心动的是,若是这墨宝得到众人的赞赏,还能省了这一桌价格不菲的茶钱。
中间一圈是矮几配着蒲团,每一张矮几上都刻着围棋盘。
黑白子整齐地收纳在矮几旁的盒子里,晶莹剔透。
再往里一圈是一条人造的流觞曲水,平日里不过是一条流动的清水,待有清流雅士斗诗比字环节时,才会摆上一盏盏明灯配好茶。
中间便是宽阔的舞台了,专门留给歌妓舞姬伶人们献艺之地。
不过此时,只有两名琴师不急不缓地抚弄着琴弦。
大抵,这个时辰还没到灯红酒绿的时刻。
至于二楼和三楼,楚柚抬头看了看。
二楼同一楼差不多,高桌与矮几穿插着,三楼以厢房为主,大门都紧闭着。
收回视线,楚柚重新看向窗外,不远处就是玉华楼正门。
青天白日,来往的人流并不多。
不过,看着他们精致的穿着,楚柚心中暗自称赞,杭州府的美景与风雅,果然很吸引人。
难怪,张大人哪怕会引起旁人的遐想,也要夜里来找自己帮忙,交代买斗篷的事情。
更难怪,掌柜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那般了解与向往。
略有姿色的女娃把这里当成了一步登天的捷径。
人靠衣装,打扮一番,自是有了不一样的光景。
人美,景美,还有好喝的香茶,楚柚也恨不得留下来了。
以后若是能找到哥哥,同他一起将父母接来,定居在这里也是极好的。
胡思乱想间,楚柚觉得自己第一次跟着凌江出远门的紧张心情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一起慢慢放松下来的还有……几杯茶下肚,楚柚觉得自己有些许内急。
让伙计引着自己到了更衣房,抬头一看居然还有个雅号叫雪隐轩。
忍住笑,楚柚谢过伙计。
你们听说了么,京城来了位凌大人,据说样貌俊俏,出身不凡。
一个女声传来,话语中带着惊喜,即使没有看见她的样子,楚柚也知道她在笑,哎呦,不知道多少家的贵女,又要春心萌动了呢,我要是年轻个十岁,我也去试试……你现在这样也行啊,人家不是都说,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说不定人家凌大人就喜欢你这样的。
另一个女声传来,言语中带了些调侃,再说了,你都能搞定刘大人,区区凌大人算什么,毛都还没长全的小鸡仔。
楚柚挑挑眉,这句话必须要一五一十转达给凌江凌大人。
你可别胡说,搞定刘大人的是玉华楼的老鸨。
我算啥呀,不过是刘大人欢场的过客罢了。
说起来,不知怎么得竟然有些伤感。
能在刘家那个母老虎眼皮子下,让你留下孩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说到孩子,两个人的声音小了不少。
那倒也是,他昨晚在我这儿过夜还说,他家那个,人前是母老虎,人后就是不下蛋的鸡。
等以后他们都死了,财产都是我儿子的。
那你可得稳住咯,你看那个马仙儿,原来是玉华楼的头牌,清高得很。
现在呢,杀了人家余府的当家,把自己弄到了牢狱不说,还给那个余宁氏做了嫁衣。
楚柚疑惑,这更衣房里竟然有人敢如此胆大地议论着刘大人的内院秘事,不过说到马仙儿,楚柚屏住呼吸,微微靠近了门板一些。
嘘……小点声儿,马仙儿的事儿啊,不要瞎议论。
你别看那个余伯宇人模狗样的,据说他打人可狠了,经常拿着鞭子往余宁氏和马仙儿身上抽,他府上那么多小妾,你见过几个?声音明显压低,楚柚听得断断续续。
那倒是。
刘大人送了马仙儿到京城,不是过息事宁人罢了。
余家家大业大,即使剩下孤儿寡母,可也惹不起。
哎,你再好好给我讲讲。
不行,我得回去睡会儿,刘大人晚上还要应付那个凌大人,我要以最好的状态陪着。
隐约有衣衫摩挲的声音,还有阵阵水流声。
你才刚起又睡?他不知道发什么疯,昨天晚上折腾我一宿……看似抱怨,女人的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炫耀,估计又是家中的母老虎没有伺候好……你呀,当心点,别又下个蛋出来……两个人调笑着,渐渐走远。
楚柚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拉开门。
等她重新回到桌前,伙计已经帮她重新添置好了热水。
刚才的女人声音不算小,很显然她并不担心被旁人知道她与刘大人的之间那些事情,而且刘大人也并不对她隐藏些什么。
连晚上要应付凌江的事情,她都知道。
可晚上若说是官宴,则不应该有任何非公门中人作陪;若说是家宴,应该由刘府的主母前来才是。
看来这位刘大人,着实不走寻常路。
楚柚用手轻敲着桌面,思索着眼前的问题。
这位刘大人在杭州府一手遮天,毫无畏惧,束下不严,连后院秘事也能被拿来肆意评说。
为了讨好余府,竟敢敷衍了事,将案件随意送入京中。
但他倒也多少有点头脑,知道这种事如果瞒报,必定会引火上身。
所以找了个替死鬼。
可他到底以什么理由,使得马仙儿甘愿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呢?这一点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马仙儿在玉华楼当了多年的头牌,但卖艺不卖身也是众人皆知的。
余家是富商不假,可商就是商,富贵二字只能占个富,士农工商排在末位,这是不能逾越的规矩。
但即使如此,也不会让马仙儿做主母,一日为妾,终身为妾。
按道理,她可以找个普通人家做妻,不是非要入府为妾。
尤其是,楚柚不认为马仙儿缺银子花。
看来秘密的关键,除了余府还有玉华楼。
说到玉华楼,随着夜色加深,大门外面的红灯笼一串接一串亮起。
直到茶肆门外响起叮叮当当的马车声,楚柚才收回视线。
不看不知道,一看巧了,凌江居然从马车上下来。
凌江有多讨厌坐马车,楚柚是知道的。
他们在路上时,遇到过一次大雨。
凌江本意是等雨停了再走,可楚柚害怕耽误了时辰,便决定去租一辆马车。
没想到,凌江是发自内心拒绝的。
除了大长jojo公主府的马车,其他的马车我一律拒绝。
当时的凌江站在窗前,面无表情。
楚柚没有问为什么,她感受到了凌江的抗拒,也许是有什么不好的经历与马车相关。
两人最终决定冒雨前行,这也是凌江略带歉意的一次。
没关系,只要大人肯出钱帮忙买几件衣衫。
楚柚耸耸肩,吩咐客栈的小二帮忙去买两件蓑衣,当然银子是凌江给的。
果然,凌江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车。
楚柚坐在位置上没动,微微垂下头,她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看见她,毕竟脸熟的好像只有史村火。
白天找到他们的那些人似乎都没有来。
所有人都穿着便装,看起来并不像是官宴,应该是刘大人以个人的名义,请凌江吃饭罢了。
大人,您怎么才来呀?前来迎接的是个衣衫华丽的富贵女子,听声音,应该是之前说话的其中一个。
凌江皱皱眉,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停留在角落的楚柚身上。
楚柚假装没看见,将脸朝向窗外。
凌江在衙门待了几个时辰,看着史村火时不时在刘曹保的耳边嘟囔几句,眼神却总是瞥向自己,就知道他应该是没有找到楚柚。
他以为楚柚是藏到了什么不好找的地方,原来竟然偷闲在茶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