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的宛如一具易碎的玻璃晶体的俞晚，霍衍心口的位置，划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
这样跟个易碎品似的俞晚是霍衍印象里没有的。
他记忆里的她素来光鲜亮丽，是夏国无人敢欺，无人敢惹的小公主。
果然人一落魄，气场也跟着变弱了。
听着她嘴里还在唤着水。
霍衍上前走到床边。
在床头的蓝色柜子里，霍衍找到了一次性杯子和一包医用棉签。
想必是医生有所吩咐，所以准备的也算是齐全。
柜面有个热水壶。
霍衍把热水倒在一次性杯子上，然后用棉签去沾水。
刚做过手术的人是不能喝水的。
如果实在嘴唇干裂得厉害，可以用棉签沾水涂抹嘴唇。
霍衍将沾着水的棉签涂在俞晚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
来回涂了三四遍，直到俞晚不再喊，他才停下。
弄好一切的霍衍看着仍旧双眸紧闭，似乎还没有要完全苏醒过来的俞晚，眼底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他抬手抚上她明艳动人，却透着几分憔悴的眉眼。
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当初已经选择了抛弃他，现在又为什么还要回来招惹他。
俞晚，在你心里，我霍衍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吗？不知不觉间，霍衍的手顺着俞晚的脸颊缓缓来到她的胸口。
想起那个视频，霍衍下意识去拨她胸前衣襟。
他想看看那个被刺在她胸口的字。
也不知道晚晚醒来没有。
门外的走廊忽然传来林染的大嗓门，霍衍蓦地收回手，转身走进一旁的洗手间。
他将门面半掩，并未关死。
林染和赵子裕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谁都没有发觉洗手间里有人。
就在林染和赵子裕回到病房的时候，病床上的俞晚忽地呓语，不是我，我没有推她。
她的声音不算小。
足以让病房里的林染、赵子裕与及洗手间里的霍衍都听到。
霍衍慢慢地攥紧拳头。
一种悔恨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
而林染则是第一时间上前安抚还处于梦魇中的俞晚，晚晚不怕，没事了。
赵子裕神色复杂地走到床边。
看着还陷在噩梦里没有走出来，紧闭的眼眸下，两颗眼珠子不停地转动，嘴里呓语着的俞晚，赵子裕心口那处，疼得跟刀子扎过似的。
许是林染的手碰到了俞晚，让她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不要过来，我不要纹身。
床上的俞晚绝望嘶喊的同时，还把手抬了起来。
她的手就在半空挥舞。
阿衍，救我！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已经走出洗手间的霍衍瞳孔一震。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俞晚。
听到俞晚在最无助的时候，喊的还是霍衍。
林染不由恨铁不成钢。
这么久了，晚晚还是没有放下霍衍。
霍衍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药，让她如此掏心掏肺！不过让林染最在意的还是俞晚前一句话。
什么纹身？晚晚的意思是说看守所里有人要给她纹身吗？林染不由回头去询问赵子裕。
然而她这一回头，正好瞧见了门口呆呆站在那的霍衍。
林染面色当即冷沉了下来。
你来干嘛？她走过去。
赵子裕也将视线望向霍衍。
他微微诧异，心说霍哥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林染冷着一张脸，看着霍衍，近乎讽刺地说，听到她的求救了吗？霍衍，你的心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不安？想到被关在里面那么多日，却孤立无援的俞晚，林染心疼得要死掉。
她眼底猩红地指责霍衍，如果不是你不让北城的律师替她辩护，她不至于在里面受人欺负了，也无人知晓！之前不解释的霍衍下意识张口说道，我没有……可惜迟来的解释没有意义。
林染压根不想听。
看着病床上已经缓缓睁开眼睛的俞晚，林染直接把霍衍从病房里推了出来。
滚，现在马上给我滚，晚晚不会想见到你这样的烂人！林染把霍衍推出去后，直接把病房的门给关上了。
霍衍站在门外，神色晦涩不明地看着病床上的俞晚，并没有离开。
赵子裕一直看着两人的举动，不过他并没有上前阻止。
林染在气头上，谁上前都不好使。
因为她很可能会波及你身上。
林染关上门，便重新回到病床前。
看着明明睁开了眼，目光却没什么焦距，宛如还是没有从噩梦中走出来的俞晚，林染心痛得要死。
她上前俯身摸了摸俞晚的脸颊，心疼地说，没事了，晚晚。
大概是林染的声音传到了俞晚屏蔽外界的自我思维里。
俞晚的视线慢慢地有了焦距。
看着林染那张带着几分英姿的脸庞，俞晚眼底慢慢地溢上来了一层薄雾。
眼底水光流转间，她委屈又无助地跟林染说，染染，霍衍要杀我，他想杀我。
霍衍让人杀她的痛，让俞晚这辈子，永生难忘。
什么？！林染猛地瞪大眼眸。
她撸起袖子，作势便要出去揍人。
赵子裕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冷静点，霍哥不可能会让人杀她的。
林染想也不想地说，晚晚不可能撒谎。
赵子裕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俞晚不可能撒谎，可伤人的人可以说瞎话啊。
林染当即愣住。
就连病床上的俞晚也微微一愣。
只是片刻，她的脸上就归于平静。
就算不是霍衍让人杀的她又如何。
从他举着椅子，意图砸向她的那一刻起。
她的心便彻底死了。
爱他的代价太大，她怕了。
她不想再爱了。
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最好此生不再相见。
回过神来的林染想也不想地说，就算不是他让人伤的晚晚，那他也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不让北城的律师给晚晚辩护，晚晚也不会在里面受人欺负了，也无人可诉！赵子裕并不觉得霍衍会这么做。
他下意识想要给霍衍解释，霍哥不可能那样做的，会不会是……误会。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染恶狠狠地瞪住，你要是再替他说话，你也给我滚！赵子裕顿时不吭声了。
凶完赵子裕，林染立马把声音放柔，满眼心疼地询问俞晚，是不是很疼啊？完了，她又露出一副快要吓哭的表情，你快吓死我了。
俞晚朝林染摇了摇头，不疼，别担心。
身体里的麻醉还没消散，俞晚这会儿是真不疼。
林染凶巴巴地说，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烂人陷害你，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俞晚脸上仅存的一点笑意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冰霜。
第34章 霍衍，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走廊上。
陆瑶瑶坐在轮椅上，看着伫立在俞晚病房门口的霍衍，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把手。
阿衍，原来你在这啊。
她驱动轮椅上前，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可细看，就会发现，她此时的笑容其实很牵强。
忽然听到陆瑶瑶的声音，霍衍就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
看着坐在轮椅上，头上还缠着纱布的陆瑶瑶。
他迈步上前，声音带着几分呵责，但语气却是温和的，怎么下床了？陆瑶瑶微微一笑，笑容甜美而宜人，听说俞晚也在这一层，我想来看看她，顺道替我哥跟她道个歉。
事情是你哥做的，没必要让你来道歉，何况……霍衍看了一眼里头，她刚醒来，还是先不要打扰她了。
陆瑶瑶凝眉沉思了一下，点头应道，那我明天再来看她吧。
嗯。
走吧，我推你回去。
好。
陆瑶瑶点了点头。
霍衍绕到她身后。
上前去推她。
大约走了有一段路程的时候，陆瑶瑶忽然出声说道，阿衍，如果你真的那么放不下她，那就放下过去的一切，和她重新开始吧。
霍衍脚步一顿，随后他继续推着陆瑶瑶往前走。
说什么傻话。
像是不给自己退路一般。
霍衍对陆瑶瑶说，瑶瑶，等你养好伤，我们就正式订婚吧。
订婚？陆瑶瑶一愣。
随后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霍衍。
但霍衍却把她扭回来的头给转了过去。
别这样扭着脖子，小心扭到。
陆瑶瑶看着前方，心中似有小鹿在乱撞，阿衍，你说的是真的吗？嗯。
霍衍点头，等你好了，我们就订婚。
五年了。
他也该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了。
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抛弃他的俞晚，去辜负一个满眼满心都是他的傻姑娘。
好。
陆瑶瑶眼角泛着泪光的点了点头。
她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了。
从十三岁那天，在新生典礼的舞台上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仿佛散着光亮的少年。
过后十二载。
只要他在的地方，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
暗恋路程最痛苦的无非是你心心念念的人被人追，然后对方还追上了。
俞晚正式和霍衍在一起的那一天，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哭了整整一天。
她知道，她怨不得谁。
是她胆子小，她没有俞晚那样的勇气，敢把对霍衍的喜欢弄得人尽皆知。
她的性子内敛，就只会偷偷暗恋，不敢表白。
错过了他，除了怨自己，她怨不得谁。
俞晚和霍衍在一起的那两年，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喜欢霍衍的。
她曾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喜欢他了。
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也和对方在一起了。
她再喜欢他，也不可能会和他在一起的了。
可是他的出场太惊艳了，惊艳到她眼中除了他，便再装不进任何的风景。
高中毕业后，她逃离了这座城市，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想着借此忘掉霍衍。
可是真心喜欢过的人，又哪是你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她还是透过微博，微信等社交。
默默地关注着霍衍和俞晚的生活动向看到他们过得无比甜蜜，她心如刀割。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过得幸不幸福。
霍家没有出事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去插足他们的感情。
可是五年前，当她听到俞晚因为霍衍家道中落而将其甩之的时候，她真的很生气。
她气俞晚把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追到手，却不好好珍惜他。
气她竟然如此势利，在霍衍最需要她的时候，将其抛弃。
她明知自己此举是趁虚而入，她还是这么做了。
既然俞晚不懂珍惜，那她又何必再畏畏缩缩。
她不觉得自己趁虚而入有什么错。
她放在心尖，舍不得伤一分一毫的少年却被俞晚随手便可抛弃。
那她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去珍惜对方呢？卑鄙也罢，自私也好。
她比任何人都要爱霍衍。
她比谁都想要对他好。
她不想错过霍衍。
哪怕她知道。
霍衍对她的喜欢，或许大多是出于这五年来她对他无私付出的感激之情，并非爱情。
可那又如何呢。
只要他不推开她，她就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她相信，时间会证明她才是最爱他的那一个。
而他，也总有一天，会把她装进心里的。
毕竟她不比俞晚差的。
甚至，她比俞晚更爱他。
-得知俞晚已经醒来后，护士变过来给她量体温，看有没有发烧。
确定没有发烧后，护士又嘱咐林染，你是病人的家属吧，病人身上有未处理的血迹，回头你打点热水，用毛巾把她擦一下身体吧。
换洗的病服我待会儿给你拿过来。
好的。
林染立即点了点头。
护士走后。
赵子裕也告辞离开了。
毕竟林染要给俞晚擦身，他待在这里，不方便。
走前，赵子裕对林染说，明日我给你们带早餐过来，林染你就不用到下面的食堂去吃了。
OK。
林染也没跟赵子裕客气。
她和赵子裕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大家都在北城的富二代圈子。
不过林染是在高中后才认识的俞晚。
赵子裕走后。
林染就开始为俞晚擦身了。
俞晚伤的是左边胸口。
当时牙刷柄和她的心脏，只差一公分。
可以说。
俞晚如果没有躲那么一下，她基本必死无疑了。
不过即便如此。
她也差点踏进鬼门关，差点回不来了。
林染小心翼翼脱去俞晚身上的病服，用拧干的热毛巾轻轻地擦着她伤口周边的血迹。
一边擦，还一边掉眼泪。
血迹太多了，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心痛不已。
林染的眼泪不值钱，名副其实的水美人。
可偏偏，她长得又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
林染长相比较英气。
眉毛长略浓粗，东方式的内眦大眼，眼型偏圆，眼尾上翘，眼睛有一点微弱的下三白，看着很有仙气。
鼻头尖，嘴唇薄且嘴角下垂，嘴唇形状美。
有唇峰，上下唇厚度比例好，嘴角尖。
配上她的眉眼就变成了无辜倔强，清冷出尘。
若说俞晚是娇媚如水的女子。
那林染就是那种英姿飒爽的女侠。
一刚一柔。
不过林染的泪囊太发达，以至于她特别容易掉眼泪。
见林染眼泪跟雨水似的不断往下掉落，俞晚无奈调侃，染染，你快别哭了，你的眼泪都快把我淹没了。
你都快把我吓出心脏病了，还不准我哭一下了，再说了，我这不是心疼你么？林染小心翼翼地去掀她右边的衣服。
谁知俞晚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抬手抓住了林染，染染，这里我自己来擦吧。
干嘛？林染一看她这反应，就感到很不对劲。
俞晚蠕动唇瓣，有点难以启齿。
林染见她如此，更是执意要看她这边到底怎么了。
不顾俞晚阻拦，她拉开那上面的衣物。
当看到她胸口那个泛着黑的贱字，林染瞳孔一颤。
林染瞬间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齿，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这是谁干的？里面的一个大姐弄的。
俞晚不想让林染为这种事难过，何况伤她的人是看守所里的人，还是不要让林染沾腥臊了，不是给我擦身吗，快擦吧，水要凉了。
俞晚转移话题。
林染知道俞晚的意图，没有再追问，但她心里始终的是记着这笔帐的。
林染继续给俞晚擦身。
擦到后背的时候，林染自然是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俞晚那被毁得面目全非的纹身。
她心疼地在俞晚那泛着一个个小黑点的腰窝中间抚了抚，这也是她们的杰作？嗯。
那些针口虽然都已经开始结痂，也不会疼了。
可被刺上去的阴影让她在林染抚上去的瞬间，身体蓦地颤了颤。
林染以为自己弄疼了她，忙把手收了回来。
她们怎么那么阴损！林染气骂。
俞晚说，在里面待久了，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想不出来？不想再让林染继续追问下去，她直接结束话题，好啦，反正我这纹身也是要洗的，如今毁掉也好，就当免费洗掉好了。
这哪能一样！人家洗纹身才不是这样的。
俞晚音色淡淡地说，对我来说，都一样。
都是将霍衍彻彻底底地从心里剔除掉。
一样的抽丝剥茧，痛不欲生。
真心爱过一个人，将其从心底连根拔起，真的是一件特别特别痛苦的事情。
好在。
她熬过来了。
那一天。
被毁掉的不仅仅是‘俞晚爱霍衍至死不渝’几个字。
其实也是她对霍衍最后的眷恋与不舍。
从今往后，她的心，再也不会为霍衍的所作所为感到心痛了。
其实啊。
她早该接受事实的。
她的阿衍啊。
早在五年前，她目睹他抱着陆瑶瑶进房的那天起，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知道俞晚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林染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若能真的放下也好。
这世界男人千千万，何必单恋一个渣。
咱不要再惦记那个负心汉了，好不好？说着，她蹲在俞晚腰后，用毛巾轻轻地擦拭掉那上面已经干固的血迹。
俞晚轻轻地回她，好。
霍衍，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