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天气特别热，我躲在家里着，谁约我都不出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和妈妈闲聊，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老家那些事，其实以前也经常听到母亲提起，这次再次凝听突然觉得很有必要记录下来，长辈们艰辛的一生，让人感慨。
我外公姓邵，我外婆姓商。
生活在解放前的宁波农村。
我外婆命不太好，过门就被婆婆欺负，没完没了地干活，还老挨骂。
结果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一身病，耳朵也背了。
婆媳关系自古就是个很头疼的问题，尤其这个婆婆还是个后妈，所有虐待起媳妇就更狠心了。
到后来居然把我外公和外婆都轰出了家门。
小两口没地方去，只好回到外婆的娘家——商家村。
那是战火纷飞的年代，日寇的铁蹄已经占领宁波。
这对被赶出家门的外公外婆可以想象生活是多么地艰难。
外公被迫丢下老婆孩子外出打工，来到了当时龙蛇混杂的大上海。
30年代的上海被称为小巴黎，我想年轻的外公初到哪里，一定感觉到很新鲜，不过上海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外公经常失业，有一次刚在一家很好的钟表行干了一个星期，就被辞退了，终于有一天，外公下定了决心，自己干！于是和他弟弟合伙开了个小工厂生产地板蜡，以前上海的地板都是木头的，要经常打蜡，所以这个产品挺有市场。
家里渐渐有钱了。
向来贫穷的外公外婆，有了钱也不知道怎么花，生活还是老样子。
钱？攒着。
要不我舅舅老骂外公是头世人。
意思就是说我外公上辈子是猪啊狗啊的，这回第一次做人，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不会花钱。
不会过日子。
虽然骂得很难听，但是从某些故事来分析我外公外婆的为人，还真是没冤枉他们！妈妈小时候腿长了大脓包，烂了有鸡蛋那么大一块，外公楞是不带她去看医生，意思是自生自灭去吧。
哪时代对女儿很不重视，儿子才是宝贝。
这个观念一直没变，甚至到外公死的时候不分给我妈遗产。
这是后话。
再说我妈腿上长了大疮，自己想办法吧，东打听西打听，就有人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摘几片蚕宝宝吃的桑叶，剁烂了拌点大油包在腿上，准好。
听着怎么不靠谱啊。
这是药方子还是菜谱啊？我妈当时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就真信了，就真干了，就真好了~~奇迹！！现在还经常给我展示腿上的大疤，嘴里还赞叹着：偏方治大病啊！！要说病了都不给治，哪吃饭穿衣服就更别提了，外婆经常是把做好的饭锁起来，生怕孩子们吃了，跟防贼似的，妈妈有一次趁外婆出去以后，从窗户上爬到阁楼里偷年糕吃。
老妈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满高兴的样子。
但是提起穿着外婆的小脚鞋去学校上学遭到同学嘲笑的时候，就不是很高兴了。
看来饿饭事小，丢脸事大。
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到老了都忘不了。
家里穷成这样子（其实是装的），居然还能和地主家对亲。
这是个奇怪的事情，一次我外公从上海经商回来，半路拐弯去了趟王家村，和哪里的一个地主婆聊天，说我家有个女儿（指的是我妈的姐姐），要不要?那个地主婆说好啊，看看去。
于是跟到我妈家，一看就同意了。
然后就订了，然后就娶了。
让我羡慕的啊，都说解放前哪会父母包办婚姻不好，但是人家省心啊，三下五除二就结了，你看现在，我都相亲快200个妞了，还没成功呢。
我妈的姐姐还没过门呢，地主婆就死了，而地主老头更早几年就死了。
也就是说她嫁过去，没有长辈管，马上就成了当家子的地主婆了。
100多亩地。
10多头牛，好几个长工。
按理说应该是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惜好景不长，生了俩孩子。
在生第三个的时候，得病死了。
可惜了，再等几年就解放了，医疗条件就会好起来。
只就享受了四、五年的幸福时光。
外婆把女儿尸体运回来，放在椅子上拿把钳子撬开女儿嘴，把里的金牙敲了下来。
说是怕下葬后有人偷坟，但是考虑到我外婆那么抠门，可能更重要的原因是舍不得那点金子。
年幼的妈妈都在旁边看见了，她跟我说，现在都能回忆的清清楚楚。
不知道她当年心理素质怎么那么好，要我肯定害怕得不敢看。
地主没了媳妇。
我外婆就跑去说媒，按乡下的风俗，姐姐死了，妹妹可以顶替的。
那个妹妹就是我妈啊。
这么好的地主家，可别就这么断了来往。
可很奇怪的是，地主居然不同意娶我妈。
原因不详!这下可乐坏了当地人，消息传开后，媒婆蜂拥而置。
差点把他家的门给挤坏了。
可是这位年轻的地主居然铁了心了，不娶！此后他居然单身了60多年，现在依然健在，已经是80多岁的老头了。
感慨他对爱情的忠贞。
这老头一辈子也挺惨的，没几年解放了，他的100多亩地全被没收，大院子也让被分了，一夜间成了赤贫的农民，带这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路走到现在。
当时我妈没嫁给他还挺郁闷的，因为姐姐嫁过去后，她经常跑去玩，人家的生活水平，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一次我妈想去姐姐家玩，可是没衣服穿，就借了邻居家一件衣服，然后出发，出村子，过座桥，沿着小河走啊走，路上每隔几里就会有个亭子，走累了就去进去坐会，里面还有善心人准备的茶水，舀一碗喝，休息够了再继续走。
好不容易到姐姐家了，姐姐居然认出了衣服，问我妈道：这是谁谁谁家的衣服吧？搞的老妈挺没面子的。
不过乡下地主多的是，大不聊找别人去。
后来还真有一个地主婆来相我妈，我妈特害羞，关起房门不让进。
后来实在不行了，就从后门一遛烟跑了。
地主婆在后面看见了，说道：这个孩子，太没规矩了，怎么疯疯癫癫地跑来跑去。
不要了。
就这样，我妈又失去了一次当地主婆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否则我妈现在就是个乡下农妇。
而我更是无从谈起。
更神奇的在后面，没几年解放了，打倒地主分田地。
哪家没看上我妈的地主也遭到了破害。
地主地主婆双双跳河自尽。
当时村里人看见我妈就夸我妈命好，居然躲过了这劫，没嫁到他们家，否则现在是家破人亡。
后来我妈去上海读初中，然后就分到北京工作，成了知识分子，数年后跟来自四川同样是知识分子的父亲结婚，然后就有了我。
你说人的命运是不是很神奇~再说哪年我妈的姐姐生小孩的时候，外婆居然也在生小孩。
这在古代很正常，婆婆媳妇同时怀孕常有的事情。
结婚早，又没避孕措施~唉。
我妈又多了个妹妹，小我妈9岁。
外婆一共生了4个孩子，我妈还有个哥哥。
三女一男。
本来就重女轻男，这下好了，唯一的男孩更宝贵了，从小娇生惯养，老打我妈，感觉我妈在家里吃饭就是赚他的便宜。
因为这个家是他继承的。
女人就是给别人养的倒赔钱。
甚至我妈结婚后，他一次来北京出差，发现一个窗帘是外婆送的，回去后就和外婆吵架。
说为什么花钱给妹妹买窗帘！我妈现在还不理舅舅呢。
两个人几十年没什么来往。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这唯一的舅舅，我也不打算认识他，不耻他的人品。
哪有对自己妹妹这样的。
解放后，我外婆带着剩下的三孩子跑到上海投奔我外公去，当时我外公赚了些钱，于是就送孩子们读书去了。
这样我妈妈都快20岁了才终于赶上末班车，读完了初中。
后分配到了北京工作。
哪时候是56年，20来岁的妈妈来到北京，每天工作都在唱歌，哪时候刚解放，人们的心情是最舒畅的！然而好景不长，上海那边惊涛骇浪，先是公私合营，外公的地板蜡工厂被合营走了。
然后就是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抄家，发现了外公家藏的两公斤黄金，没收了不算，还把70多岁的外婆绑起来打。
谁让你有这么多金子呢，钱越多越反动。
证明你以前剥削过工人。
外婆气不过，74年就死了。
要说我外婆真是个可怜人，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不识子，小脚，一辈子吃斋念佛。
年轻时候被婆婆虐待，轰出家门，拉扯大了几个孩子，老了老了还遇到了文革，一下子钱全被抢走，还落下个剥削阶级的恶名。
我外公后来平反了，抄去的黄金按重量折算退了钱，他全存银行了，自己还是那么省，平时就吃咸菜加稀饭。
结果后来吃出毛病了，得了肝硬化。
八五年去世了。
哪时候我还上小学，父亲正好在日本出差，我妈丢下我和哥哥，独自跑到上海去一个多月呢。
病重的外公说了：钱都是孙子的，我死后别吵架。
但是架还是吵了。
分遗产是很容易产生矛盾的。
后来基本按照外公的意思办了，房子和大部分的钱给了长孙。
我这个表哥有了这笔钱后，也不上班了，后来娶了个安徽发廊女。
两个人都没工作，就混，九十年代上海大建设，把外公的房子拆了，补偿了30万，我表哥也不买房子（哪时候房子便宜，现在这30万……），就租房子住，头几年不知道怎么搞的，发廊女居然和我表哥离婚去了香港。
神奇~现在这个败家子已经联系不上了，不知道人在什么地方。
我妈现在还常说呢：钱不给你们留着。
我全吃掉，留给你们也不会说我好。
大概就是看到了外公这一辈子从辛苦赞钱到最后由孙子花光的全过程的一种感慨吧。
2008年7月27日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