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025-03-25 12:03:47

邵伊敏打开水龙头,埋下头,双手掬起水,冲洗着脸上的汗水泪痕,良久才扯过自己的毛巾擦拭干净。

洗面台上放着一套倩碧的护肤品,是苏哲上次从香港带回来给她的,她平时用用小护士而已,不愿意拿这去学校招别人的眼光,就放在这边。

她往脸上拍爽肤水,再擦点乳液,梳理好头发,镜中的自己似乎恢复了平静,可是眼圈泛着红,一张脸木木的,怎么看都觉得陌生。

她确实不爱哭,也忘了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可笑的是,她却记得陈媛媛上学期期末突然失恋,伏在寝室床上放声大哭的情景。

当然说不上美,可是她哭得那么酣畅淋漓,宿舍里的人纷纷安慰她,连一向瞧不上她的李思碧也站得稍远,凉凉地讲着关于男人靠不住女儿当自强的理论。

这种场合伊敏完全插不上话,她只看得吃惊,却也隐隐有点羡慕,她明白自己从来就做不到这么理直气壮地表达感情。

她无精打采打开浴室门,苏哲正站在门外,他脱下胸口打湿一大片的衬衫,随手扔到洗衣篮里,然后牵住她的手,领她走回客厅让她坐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她,坐到她身边。

伊敏双手捧着杯子,一下喝了半杯水,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转头看着苏哲。

看,我心情不好的样子够恶劣吧。

她声音有点哑哑地说,下次看我发疯,千万让我一个人待着。

苏哲揽过她,让她坐自己腿上,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傻孩子,长时间压抑自己的情绪没什么好处的。

可是发泄出来也不过是觉得累,没什么痛快的感觉。

她的确觉得疲乏,帮个忙,别问我为什么发火好吗?你愿意说,我会愿意听。

他的声音镇定,低头看着她,不愿意说,我不会问的。

伊敏伸手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赤裸的胸口,闷闷地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我说过我愿意哄你,无理取闹都可以,何况是真不开心。

伊敏苦笑:昨天我并没哄你,你这样让我惭愧了。

恋爱是没公平可言的事,而且恐怕你想哄也哄不好我。

其实昨天下午,我也接到一个让我很烦的电话,我父亲打来的。

我和他,快一年没说话了。

这是苏哲头次说到他的家人,伊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静静听着。

我们之间矛盾太深,也不用多说了。

我以为我不理他,他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我错了,隔那么远,只谈了几句话,我们就吵了起来。

苏哲皱下眉头,结果他摔了电话,我一个人在街上气得半死。

伊敏贴着他胸口,听他的心跳,比平时来得急促,和他语速镇定的声音形成了对比。

不过气归气,还得打电话过去给他的秘书,让他提醒他记得吃药,我不敢担惹发他心脏病的风险,看我活得多窝囊。

早知道你不是为你前女友生那么大闷气。

伊敏嘀咕着。

苏哲笑,伸手扳起她的脸,正对着自己:对,不是为她。

我要能为她郁闷成那样,早拉她跟我私奔了,还用眼看她嫁给别人吗?连着两天遇上女人趴你怀里哭,也挺郁闷的吧。

是呀,昨天是西装,已经送去干洗了,今天是衬衫,好在有钟点工。

好啦,你现在已经能拿自己开玩笑了,估计也没什么事了。

用不用我再附送一点人生建议之类?说吧,我听着。

我们都有必须要忍受的人和事,生完气就算了,不值得多想。

伊敏长久将头搁在他肩上不做声。

她想自己其实从来不欠缺容忍,基本上她对人对事期待不高,所以出现什么样的悲观情况,她都能接受。

可是她还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爆发,继母的话虽然讨厌,但一向遇上比这更烦的事,她也不过是默默咽下去罢了。

更重要的是,发火还算了,居然被这个男人一抱就抱出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止也止不住地狂奔出来。

她有点害怕,又有点鄙视自己地想,这和陈媛媛越听人劝得恳切越哭得来劲真是没有什么区别了。

如果是为钱,就更不值得了,我可以……她抬手掩住他的嘴:不是钱的问题,只是家事。

我不多想了,你也忘了吧。

苏哲笑着吻她的手:如果是用钱就能解决的烦恼,其实最不值得你烦恼,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伊敏的烦恼有一部分的确是钱,但她怎么也不肯把这个烦恼交给苏哲解决,这段关系开始得已经太微妙,如果扯上钱,就更让她应付不来了,她不愿意给自己找这个负担。

亲如爷爷奶奶,她都不愿意开这个口,何况他人。

她带点冷笑想,继母这回这个小人还真是枉做了。

转眼到了五一假期,此时刚开始所谓剌激内需拉动消费的黄金周,手头略有余钱的大学生们也蠢动着纷纷天南海北找同学玩。

伊敏根本没有任何出去玩的打算,刚好苏哲公司大老板来中国会见保监会领导,顺便召集下面代表处开会,并赞助国内的一个研讨会,他在五一前两天去了北京出差。

学校显得清静了好多,寝室里只剩她和江小琳。

江小琳也找了份超市促销的临时兼职,每天早出晚归。

伊敏乐得待在宿舍里,享受这难得的独处,背单词背得抓狂,听磁带听得耳鸣阵阵。

到六号下午,她手机响了。

我出差回来了,现在在你们学校图书馆前面那个布告栏边。

苏哲的声音显得愉快,好多年没进师大了,我决定冒充一下学生,再试一下等女朋友的滋味。

眼下伊敏对着英语有点反胃了,她欢迎他的这种直接干扰:那我要不要多拖一会再过来,显得你的等待比较有诚意。

我怀疑多拖一会,你自己会先对自己不耐烦,你太守时了。

这倒是真的,伊敏的时间观念强得要命,也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算放纵了一下自己。

她放下电话,开始换衣服,也不过是另一件T恤罢了,想了想,还是把英语词汇书放进书包,自嘲地想:毕竟还是给自己套上了枷锁,怎么也不敢放纵自己得太狠了。

正在这时,罗音跑进了门,手忙脚乱地丢下背包,清理着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一边问她:你也去听讲座的吗?伊敏摇头,她根本没注意什么讲座的消息,正准备出门,罗音也跟上来:可算赶上了,今天是晚报社长的讲座,新闻专业的人恐怕这会全去了。

两人正好同路,伊敏有些微的不安,再一想,罗音平时倒不并多事,也就算了。

转过教学实验楼,苏哲正站在布告栏前,手里拎着西装,领带拉松,白底蓝色条纹衬衫领口纽扣解开,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布告栏贴的乱七八糟的启事、通知之类的东西。

伊敏对罗音说声再见,跑过去挽住苏哲,苏哲低下头,对她微微一笑:看,我说了,你实在是个守时的好学生。

走吧,省得我们同学看到。

我没那么见不得人吧。

你样子太招摇,我怕你在这里招蜂引蝶好不好。

你从来打击起我来毫不留情。

罗音呆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她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邵伊敏的帅哥男友,可是一个帅字未免形容得太抽象太贫乏了。

师大出了名的女多男少,美男在校园虽不多,但不是没有,而刚从眼前走开的这个男人高大挺拔,五官严格讲并不是通常意义的漂亮,嘴角略略下坠,但眉目俊朗,整个人醒目得让人过目难忘,尤其微微一笑,淡漠的表情突然带了几分温柔,仿佛有着无法言传的含义。

罗音不能形容那个并不是对着自己的微笑带来的震憾,她只知道自己呆站了好一会,有相熟的同学叫她:怎么还不进去,马上要开始了。

她含糊说:你先进去吧,我一会来。

她并没进去听讲座,而是神思恍惚回宿舍躺下,晚饭时间过了,居然她也没觉得饿,眼前充满了那个微笑的侧脸。

晚上江小琳一身疲惫地回到寝室,看她躺着出神的样子,吓了一跳,伸手摸下她的额头。

没事吧你,怎么笑得这么神秘。

罗音翻身坐起,疑惑地说:我在笑吗?在笑,而且笑得跟蒙娜丽莎一样暧昧。

江小琳喜欢罗音,看她没生病就放了心,三峡好玩吗?还行。

罗音这几天就是和几个同学结伴去了三峡,哎,江小琳,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江小琳很干脆地说:我信。

罗音其实没指望她回答这问题,她只是太需要有个人陪她说说话了,这下反而被江小琳吓着了:我以为你们读理科的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呢。

江小琳白她一眼:我相信所有没发生在我身上的奇迹。

我得拿笔把这话记下来,太精练了。

启智兄没说错呀,我的确总是低估了理科生的智慧。

你这算是在夸我呢还是损我?江小琳哭笑不得,她在超市站了一整天,这会将有点肿胀的两腿搁到桌上揉捏着。

我觉得我对一个差不多不认识的人动了心,荒唐吗?你旅游有艳遇吗?跟他搭讪没?没有,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主动跟他搭腔的,我只要知道这世界的确存在着一个一眼看去就能无条件打动我的人就好。

我这会真要嗤之以鼻了。

敢问这种神奇的存在对你有什么意义?意义嘛,就是让我相信生命中还存在着惊喜,我对爱情的期待也没有错。

罗音笑咪咪地回答。

江小琳只能再白她一眼:请你继续低估理科生的智慧好了,我不能理解你这一套玄妙的理论。

罗音大笑,重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她想,好吧,江小琳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种神奇的存在。

对她来说,这个男人既不是同学的男友,也不是她可能发起进攻的对象,而更象一个抽象不可及的、和自己现实生活脱节的、只能存在于小说和想象的人物。

如果这样的话,他是谁都没有关系吧,在自己脑袋里微笑得如此诱惑,她也可以没有任何道德上的负疚感。